chapter020愛著,而非愛過
她走的時候背影是如此的落寞,他差一點點就想叫住她。
可是,他掙扎了下,終究狠下了心,閉上眼睛,決定視若未睹,不要再看了。
他如今這狀況,連醫生都無法給出準確的信息,他拿什麼來給她幸福呢?
無法站起,以後還要她隨時隨地伺候他,這對他來說,比天塌下來還要嚴重,他不要自己在她面前這般狼狽不堪,若是真的無法站起,就不要給她希望,也不得不掐滅自己心中小小的火苗。
他畢竟狠狠傷害過她,傷害,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只是她那雙哭腫的雙眸,為何讓他有心如刀絞的感覺,宛如有人拿著一把利刃,一片一片剜去他的心。
房內空無一人的時候,他終於睜開了雙眸,煙灰色的瞳仁中飽含痛楚,目光如獸,靈魂被抽離了似的。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原來命運這東西,永遠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渴求很久,沒想到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給打破了,成了一盤散沙,令他無所適從。
費澤陽深深地無力著,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何上天偏要如此捉弄他,不讓他安生,明明挽回她就在咫尺之間,偏要看不順眼介入其中。
他沉默地閉上眼,若是尊嚴問題,那倒是好辦……
費澤陽的手在身側緩緩攏成拳頭,捏得緊緊的,曲起的手指骨微微泛白,他慘白的面色鐵青,看起來更加的猙獰。
失落,順著渾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接衝擊著腦海中最脆弱的一根神經。
這時,醫生進來了,說手術時間,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十點。
費澤陽沒有開口,只是點頭表示同意。
他向來鄙棄懦弱,卻在這一刻內心充滿了無比的惶恐,害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但是他更加無法接受自己連手術都不敢參與。
無論如何,就當這是一個賭局吧,生命中最漫長最重要的賭局。
如是金錢可以換取健康,他毫不猶豫雙手奉上。
其實叫她出去時,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疼,疼到麻痺,有一股衝動想要把心給挖出來,這樣就不再讓疼痛繼續下去了。
費一笑被趕出去後,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外頭,偷偷看著費澤陽,床上他的表情,她都一一映入眼簾中。
她明白,若是再也站不起來,他不想要拖累她,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跟他糾纏至死方休,無論他是健全的,還是殘缺的。
費澤陽太低估她的毅力了,跟費澤陽相處這麼多年,她別的沒學過,就耐力而言,雖然比上不足,但好歹是比下有餘。
以她的毅力,跟費澤陽槓上,已經足夠了,她給自己打好了一針預防針,無論費澤陽如何尖酸刻薄,她都不會真正放在心上。
偷覷著裡頭無助的費澤陽,費一笑只覺得鼻子很酸,心頭也盈滿了酸意。
費一笑忽然一驚,她猛然回頭,發現拍她肩膀的是顧元濤,她抿了抿唇,「我沒事。」
顧元濤擔憂地看著她,視線投入,卻跟裡頭側過頭來的費澤陽剛好對上,費澤陽的目光噬人,恨不得扒掉自己的皮。
同為男人,顧元濤能夠理解費澤陽,他不甘,但是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不想給自己希望,也不想給別人殘念。這般狠絕的手腕,不愧是商場上鍛煉出來的。
若是換成自己是費澤陽,在這般情況下,也會態度如此冷漠地對待笑吧。
可是,他是顧元濤,畢竟不是費澤陽,站在顧元濤的立場,他見不得費一笑傷心,不管那個惹她傷心的人是如何的無奈。
「笑,吃點東西吧。」
顧元濤扶著她到一旁休息的長椅上坐下,自從費澤陽醒來,費一笑都對於吃喝都很正常。
費一笑勉強扯出了一抹笑靨,低頭默默吃著,顧元濤看著這樣令人心疼的費一笑,又忍不住責怪起裡頭那個男人的心狠如鋼。
「他們呢?」
費一笑不經意抬頭,發現季默然跟衛如風都不在,有些疑惑,這幾天,他們都來得很勤。
「季默然說既然總裁醒了,那她先回公司了,費氏長久無人打理,是不行的,何況總裁現在這個樣子,公司更加需要她了,她說以後每天下班來匯報下公司運行的詳情,上班時間,就不來了,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讓公司正常運行,應該是總裁最樂見其成的。」
顧元濤一字不拉,將季默然的話重複了一遍。
費一笑聞言,指尖略微的顫抖,想必季默然也是害怕費澤陽站不起來,想要解決他的後顧之憂,無論他最後能否站起,這段時間,想要回費氏,是不可能的了。
「她說的對,做的也對。」
季默然看上去就是理智型的,費一笑十分認同,但是這一刻,她的聲音卻是緩慢的,帶著些許的沉重。
費一笑說完,又繼續認真吃著手中的食物。
顧元濤找了幾個話題,但她都不是很感興趣,不鹹不淡地虛應著。
眨了眨眼,在顧元濤露出苦笑後,費一笑心底浮現起淡淡的惆悵,但與此同時,也將他臉上的細微表情轉變一一納入眼底。
她躊躇了下,聲音輕柔緩和,「元濤,其實你沒必要在這裡陪我,我一個人能行的。若是我連這點打擊都無法扛下去,我又哪來的信心跟費澤陽扛下去呢?」
「雖然你沒說,但是我對你一直心存愧疚,尤其這個時候,這誠然應該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卻讓你還為我跑上跑下。」
費一笑經過淚水洗滌過的瞳仁,黑得出奇,她語態很認真。
「或許是我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生來,就是為了還你的債來著。」
顧元濤蹙起眉,接著又鬆緩下來,他的聲音低低沉沉,仿若為了配合她,一向斯文雅貴的俊臉上也掛著幾許認真。
「笑,我想陪你,你不必顧慮我,我想,若這算是同甘共苦,餘生也有了深刻難忘的一份回憶。」
顧元濤低低地繼續說道,他看她精神疲倦到了極點,如今,自己算是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撐。
費一笑,在這個時候,最需要一個包容、支持她的港灣,自己也算是勝任其中的最佳人選了。
費一笑知道顧元濤不想聽下去了,但是自己又何嘗想提呢?只是,不想讓他再深陷其中了,泥潭已經太深了。
她希望顧元濤能夠找一個能夠相伴一生的好女孩,好好相愛,幸福一生,畢竟他真的是個好男人,值得人付出一生、傾心相伴的好男人。若是在費澤陽之前遇到他,或許她也會愛上他吧。
但是這世間沒有如果,她愛上了費澤陽,死心眼地愛上,再也抽不開身,也脫不了心。
這時,醫生來了,說要跟病人的家屬談談,顧元濤沒有跟過去,他想要知道的,自然有專人會告訴他,何況費一笑也需要某些空間。
而他打算趁著這個時機,進去跟裡頭的人,好好談談。
費一笑跟醫生走了,顧元濤做了全身消毒後,便進了加護病房,之前,醫生叮囑他,最好不要說一些刺激到病人身體的話,免得病人過於激動,做出激進的行為來。
顧元濤自然是答應下來,他若是不答應,估計就算他是顧氏的太子,也不得其入吧,這畢竟是重症監護病房,費澤陽如今是一個享有特殊權利的病號。
費澤陽自然是看到顧元濤進來了,但並沒有給他好臉色看,也不打算跟他廢話,最好的拒絕行為,便是閉眼小憩。
顧元濤讓自己的心趨於平靜,才緩緩開口,「費澤陽,愛她就不要傷害她。」
「你憑什麼跟我這麼說?」
費澤陽發現沉默雖然是金,但是眼前站著的這個曾經是自己情敵,如今即使身份尷尬,還是始終如一關注著費一笑的一舉一動,他不是瞎子,他們在病房外的互動,他都一一納入眼底,又嫉又妒,恨不得……
可是,如今的他,所有的不平,只得深深壓抑下來,任激盪的情緒一一翻滾。
「你說我憑什麼?」
顧元濤從容地笑著,並沒有被激怒。
費澤陽一貫的冷靜面具,終於掛不住了,顧元濤那笑,看在費澤陽眼中是嘲弄,是譏諷,這是高傲的費澤陽,此刻最無法容忍下來的,他如今可謂是潛力殘廢,而顧元濤卻在幸災樂禍著。
怒火,在心中隱隱滋長,費澤陽表情幾度變化,一陣青,一陣白,又是一陣紅。
「顧元濤,你是她雙胞胎哥哥,你想要身敗名裂,隨便你,但不要牽扯上她。」
顧元濤嘖嘖幾聲,很給面子拍了幾下掌,「看來,費病號多少還是在意笑的,可是你在意、你愛她,並不代表你就可以傷害她。身敗名裂嗎?若是她願意點頭,就算為了她,身敗名裂又如何?你費澤陽如今就沒我這等勇氣,何況你又不是被判了死刑,就算站不起來又如何?只要笑愛你就行了。」
「愛?我就是因為愛她,所以更加無法容忍她在我身邊。若是我真為她好,就該放手,我無法容忍她卑躬屈膝地伺候我吃喝拉撒。何況……」
費澤陽閉了閉眼,他沒說出口,他沒把握若是面對那樣的他,她還會一直愛下去。對於一個無法站起來的人,她可以愛幾年,若是他是健康的,他有把握,但若他不健全,連基本的出門,都無法陪同,難道讓他坐在輪椅上被她推著,而她滿臉艷羨地看著那些依偎甜蜜的幸福情侶們嗎?
若是十年後,他再失去她的愛,那麼他會連存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他寧可告訴自己她愛著他,而非是愛過他。
「這是我跟他的事情,無需你插手,顧元濤,你只好管好你自己的心就行,不要牽笑笑下水,她……」費澤陽用力咬緊牙關,拚命擠出幾個字,「她值得更好的對待,你我如今都不是她的良配。」
顧元濤只覺得心頭一陣尖銳的刺痛,費澤陽還真是一陣見血啊,老是圍繞著他這尷尬的身份打轉,就為了點醒他,不要妄想,不要奢望她的感情。
其實,他早就看破了,只是割捨不下而已,如今只是想為她打氣而已,見不得她傷心,才進來想要激勵費澤陽的,這男人想必心中早有了定案,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
看來,還得下點猛藥。
顧元濤發現,自己有錢有勢,年少有為,人人艷羨,是典型的天之驕子,卻獨獨被情感所累,牽絆其中,無法抽身,無法隨心所欲。如今還要為了撮合自己的情敵跟所愛的女人,做人做到自己這個份上,還真是孬,他都興起了想要劈死自己,一了百了算了。
「你難道連這點自信也沒有嗎?」
顧元濤離開的時候,丟下這麼一句話。
費澤陽目光飄向窗口,那裡沒有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發現他心態十分的矛盾,一方面希望抬頭就看到她,另一方面希望她遠離自己,那個另一方面是強迫的,違背了他的心,前一方面是順從心意。
心頭五味陳雜,說不出是喜還是悲……
淡定吧,費澤陽,費澤陽默默呢喃著,但是這卻是言不由衷的一種表現。
忽然,閉眼又睜開的時候,餘光掃到她站在窗口,隔著玻璃,仿若在看他,又仿若是透過他,在看誰似的。
被費澤陽捕獲到偷窺的視線,費一笑有一陣心虛,黑白分明的大眼中,一閃而逝的是惶然。
其實,費澤陽亦然,他又何嘗沒有心虛呢?
他除了貪婪地汲取那張容顏外,還要努力克制自己不聽話的雙眸,拚命轉移視線,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心軟跟如饑似渴的深沉愛戀。
兩顆明明相愛的心,卻因為無名的芥蒂,無法靠攏。
費一笑沒有進來,費澤陽看到顧元濤走近,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她便走開了。
費澤陽心頭一陣失落,落寞轉而襲上了他那一雙煙灰色的瞳仁,漾的滿滿的,濃到化不開。
到底是誰在折磨誰?
加護病房內,睜眼可見的便是雪白一片,費澤陽將它當成了悲涼與滄桑,這對他此刻的心境來說,是最適合不過的。
漸漸的,涼意從蜷縮著的腳趾竄起,蔓延至了全身。
費一笑坐在外頭,從醫生那邊回來,她已經得知了明日一早費澤陽要動手術的消息。
這是關鍵的一步,手術成功,她估計還能夠不要臉面,強撐著留下來,手術一旦失敗,費澤陽的暴戾,肯定超常超強發揮,到時,他肯定是……
費一笑無法想像,也沒有去想,她唯一的期盼是手術成功。不管如何,她一定會讓費澤陽重新站起來的,無法跟個常人一樣行動自如,對費澤陽來說,簡直是無法忍受的悲哀。
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他用冷漠來包裝自己,何嘗不是另外一種脆弱的表現呢?儘管他不會承認,因為他是費澤陽……
這一夜過得尤其漫長,費澤陽的加護病房,一大早就有醫生護士進出,檢查他的身體,是否適合今天動手術。
當他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費一笑其實一直都沉默不語地跟著,走到手術室的門被闔上,而她被關在了門外。
紅燈亮起,手術正在進行中。
這個手術,聽醫生說,需要耗時很長,稍有不慎,便很會對病人影響重大。
費一笑坐在等待的長椅上,蔥白的手指,卻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擺,人總是需要一些動作來詮釋自己的緊張,費一笑每一次緊張,手就會不由自主揪住自己的衣擺。
這是顧元濤長久觀察下來發現的規律,她的衣角都被她絞出了深淺不一的皺痕。
顧元濤很想說些話來讓她分心,但思前想後,還是作罷,這種情況,想必她也無心跟自己講話,最多敷衍下自己。
手術時間長達六小時,費一笑緊繃的神色,根本就沒有緩下來過。
手術室前那盞紅燈燈光明亮,十分的刺眼,費一笑覺得眼睛都瞪得澀然了,那一盞紅燈就是沒有變成綠燈。
不是洛城跟倫敦,隔著這般的近,卻又讓費一笑感到是這般的不真實。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腕上的手錶滴答滴答的一聲又一聲,都重重敲打在她的心頭。
她的緊張,甚至傳染了顧元濤,顧元濤也是滿臉的嚴肅,他的目光,在費一笑以及手術室門前徘徊,逐漸開始飄忽不定起來。
不知何時,費一笑已經鬆開了她的衣擺,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掌心比劃著,畫著圈圈,一圈又一圈,都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圓圈,沒有瑕疵……
她劃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都有些酸麻了……
手術室的紅燈終於滅了,綠燈亮了起來,費一笑倏地站了起來,雙腿軟了一下,她很快穩住了自己的身子,目光炯炯地盯著那一扇門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