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8等待是漫長的
費一笑並沒有長久地自責下去,她伸出手,遞給季默然,語氣很堅定,「我要去看他。」
可是醫生不讓他們進去,病人這個時候不能被打擾。
起碼二十四小時過去,才允許入,其間,天王老子來,也不行,不然後果自負。
站在窗口,費一笑看到費澤陽全身上下都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鼻間插著氧氣管,一邊的心電圖儀器一閃一閃地在跳動著,讓她的心也跟著忽上忽下。
臉繃得緊緊的,白皙蒼白的手指劃過玻璃窗,費一笑聞著走廊上消毒水濃郁的味道,感到寒氣逼人,心緒既茫然又無措。
看著裡頭那個身體紋絲不動的費澤陽,費一笑只覺得鼻子裡湧現的滿是酸意,這一刻,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所謂的愛與恨,在生命本身面前,是多麼的輕微,多麼的飄渺,多麼的不堪一擊。
她愛他,曾經愛他,如今在死亡面前,她悲哀地發現,若是失去了費澤陽,她費一笑接下來的人生將暗無天日。
冥冥之中,她與他的命運早就牽連在一起了,愛,她愛他,費一笑愛費澤陽。
費一笑目光迷離淒楚起來,為何人總是等到狠狠的一擊時,才會醒悟呢?
費澤陽與她,本就不是陌路之人,他們根本就是同路之人。此前,費澤陽因為她失去了小孩,而真正認識到了他愛她。
如今的她,走上的正是費澤陽曾經走過的老路,都是以昂貴的生命為代價。
可是,比起之前失去的痛苦,此刻才真正如臨地獄,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失去了孩子,還有人幫忙挺過來,若失去了費澤陽,她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將生活持續下去。
認祖歸宗?為何她偏偏要跟他抵制,明明可以順著他的,為什麼?
為什麼到此刻,她才後悔?
不管什麼東西,不管什麼事物,跟費澤陽的生命相抵,是如此的微不足道,都無法相媲美。
生命,原來是如此的脆弱,以往冷漠霸道的那個高傲男人,若是恢復了神智,想必是無法忍受自己就這樣沉寂地躺在床上。
若不是心電圖儀器在跳動,所有的人會以為,那不過是…………
費一笑的手指,拚命在玻璃窗上劃,一筆一劃地寫著,費一笑愛費澤陽。明明七個字,卻仿若耗盡了她渾身的氣力。
寫完之後,她整個人順著牆壁慢慢滑了下來,蹲在地上,費一笑雙手環胸,頭埋入交疊的手肘裡,冷,好冷,她覺得整個人如同沉浸在冰窖裡,無論她如何掙扎著想要爬出來,總有一隻手將她推回去。
等待是漫長的,忍受著生死未僕的煎熬,它恍如一場痛苦的劫難。
季默然一直站在費一笑身邊,從扶她到窗口,季默然便一直保持沉默,衛如風也是,這個時候,他們都明白所有的安慰都無濟於事,反倒會勾起費一笑的傷心。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接近中午的時候,季默然讓衛如風去買飯,費一笑抬了下頭,衛如風已經走遠了。
季默然也跟著蹲了下來,跟費一笑一起倚著牆角,她淡淡地說道,「總裁很愛你。」
費一笑做了個深呼吸,竭力不讓凝聚在眼眶的眼淚給留下來,聲音卻十分的沙啞,「那個人,也很愛你。」
衛如風眼中的深情款款,即使費一笑無心,但也注意到了,那個男人,眼裡僅僅容得下季默然一人,仿若世上沒有其他人。
「不要等到跟我們一樣,」費一笑哽咽著,吸了一下鼻子,似乎有感而發,「我總算見識到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人,今天就這樣氣若游絲地躺著,恍若上天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我寧可這真是個玩笑,等我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好了,全是我的一個噩夢。」
沒等到季默然出聲,費一笑繼續說下去,這個時候,她心頭全是忐忑不安,她明白,若是她不說話,心頭被擰緊的那股揪心的疼痛會一波一波襲來,讓她無法呼吸。她想要找個人訴說,說出心頭盈滿的恐慌,而季默然看上去就是最好的選擇。
「昨天他流淚了,男人的眼淚彌足珍貴,尤其是費澤陽的,這是他頭一次在我面前流淚,儘管他不承認他哭了。雖然我沒說,但是當他流淚的那一刻,我是真的釋懷了,其實我原諒他了。就如他所說的,人生也不過短短數十年,很少人錯過了彼此還能夠走到一起,我們還算是幸運的。但是蒼天何其殘忍,這所謂的幸運,不到十二個小時,就被收回去了,難道就因為昨天我沒有答應他的那個請求。」
「但是就算我沒有答應,這報應也應該降臨在我頭上,而非是他,不該由他來承受這後果。我寧願裡頭躺著的那個人是我。」
「我想,總裁寧可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是他而非是你,愛一個人,本身並沒有錯,繞了幾個彎路,兜兜轉轉,有緣,自然會走到一起的。總裁不會有事的,你也不要太自責了。總裁是個堅強的人,這麼一點打擊,不會讓他倒下去的。之前費氏的風波,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我們,但是總裁還是將它鎮壓下去了。我跟在他身邊做事有十一年了,我一直很佩服總裁的手腕,精明的生意頭腦,他在生意場上一貫的作風便是『快、狠、準』,但是好事多磨,他在感情上卻一直沒有開竅,這一年來,他一直都不好受。沒日沒夜的加班,尤其是這半年來,費氏所有的員工也跟著受苦。我想有一陣子他消失了,估計也是去找你的吧。」
「我並不是想為總裁說話,但是總裁對你的感情,真的很深,我希望你們經歷了這一番波折後,能夠幸福。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顧經理跟總裁的婚事,我從來沒有看好過。因為真正愛過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總裁對顧經理的態度,就跟上司對待下屬一樣,顧經理那邊分明就是一頭熱。」
「其實我在說你,自己何嘗不是呢?感情的事,外人真的是無法插足,一切還需要兩個人共同去面對。原諒,說一聲原諒簡單,但是真正能夠放下成見的人又有多少?傷害既然已經造成了,就要去彌足,除了彌足,也沒有其它的法子了。」
「總而言之,經過這麼一遭,你們也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眼前就希望總裁能夠安然無恙。」
費一笑聽著聽著,鼻子越來越酸了,胃液也湧現了酸意,終於她忍不住抽泣起來,哭得跟個孩子沒兩樣。
「我錯了……對不起,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會沒事的……」
季默然沒有勸她,只是遞給了她一張紙巾,她明白此刻的費一笑需要發洩,她的情緒很不穩定,若是不發洩出去,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駭人的事來。
況且,這種事情,外人真的是幫不上忙,一切還要靠她自己硬撐著,二十四小時,本來也就一天,一晃眼而過,但是對於心有餘悸的等待來說,是漫長的,尤其裡頭面對生死存亡的那個人,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衛如風回來了,手中提了好多東西,遞給了季默然一袋,自己手上拿了一袋,剩下的全部遞給費一笑,他目光深沉,「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每樣都買了一些。」
「還有,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發現很多人在找人,找的不會就是你吧?」
衛如風問的很隨意,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季默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一邊呆著,廢話少說。
費一笑吸了一口氣,想起來了,之前說好隨意走動下就要回去的,顧老爺子還在高幹病房內,估計已經檢查好了,所以顧元濤出來找她了吧,此時已經過了十一點,用餐時間已過,她還在外頭晃蕩,怪不得他們擔心了。可惜,他們肯定也不會預料到剛才短短幾個時辰內,她所面臨的是怎樣一番靈魂上的折磨,猶如凌遲一般,時間一寸寸吞噬掉她的靈魂。
她掏出手機,覺得這邊是自己的事情,還是不能讓他們著急。
撥通電話過去,是顧老爺子接的,他似乎也聽出她聲音的反常,說讓她快點回去,元濤已經出去找她,還找了蠻久的。
顧老爺子的聲音聽起來還如往日一般,但是聽在費一笑的耳中,卻十分不是滋味,自己認祖歸宗了,顧老爺子滿意地進了醫院,但是沒有料到會牽連甚廣,將費澤陽也給拖了進來。
若是沒有認祖歸宗這一條,自己跟費澤陽即使還在冷戰,也不至於他如今動彈不得地躺在那個地方吧?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淚眼婆娑,視線被淚水給模糊掉了,她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不想讓所有的人擔心,不幸既然已經造成了,她不想顧老爺子也跟著擔憂,畢竟他只要一個月的短暫生命了,當初認祖歸宗就為了他能夠快樂地度過這個月,費澤陽躺著換來的代價,她不想最終成了一灘泡沫。
「爺爺,我不在醫院裡了,剛才肚子餓了,就跑了出去覓食,結果吃到流連忘返,這家店老闆娘的手藝很好,下次我介紹給你吃。」
費一笑強顏歡笑,跟顧老爺子扯淡,季默然跟衛如風看得都有些心酸,只好猛往嘴裡塞東西。
衛如風有剎那的感動,季默然竟然將碗裡的肉都撥到他那一碗了,難不成她經歷了這一幕,想通了,準備原諒了自己了?
季默然可是一個無肉不歡的人,以前每次都往自己碗裡搶肉,當然自己也撥得心甘情願。
季默然見衛如風定住了,納悶地抬頭,語氣卻不是很好,「我最近在減肥,不能吃肉。」
說完,她發現衛如風滿臉興味地覷著她,直到將她看到臉色緋紅,方才罷休。季默然減肥,她這副纖瘦的身材,減個屁肥,況且這可是瘦肉,不吃也減不了肥。
衛如風吃得很開心,這是他十一年來吃得最美味的一餐了。
當然他還是有些收斂,免得季默然惱羞成怒,何況費澤陽還在加護病房呆著,這裡還有一個黯然神傷的費一笑。
「你們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一個人能夠解決。」
費一笑緩緩站了起來,原來她已經掛了電話了,大概真的說動了顧老爺子,讓他相信了。
衛如風心情正好,推拒道,「沒事,我們留下來陪你,你一個不方便,好歹我買飯跑腿還有點用處。」
這也算跟季默然單獨相處,她向來不待見他,今天卻對他和顏悅色起來,他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了,估計此刻不管叫他去幹什麼,他都會心甘情願完成所有佈置下來的任務。
季默然也跟著附和,「我們還是留下來吧,你一個人都有不便,何況當初若不是幸運碰到總裁,我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呢?」季默然有些感慨,仿若陷入了回憶之中。
費一笑聞言,也沒有多說話了,她目光貪婪地汲取著那張病床上的容顏,但是費澤陽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管子是如此的觸目驚心,令她的眉頭下意識,又忍不住皺起。
二十四小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還有二十一多個小時……
費一笑不知道,若是真的熬過了這二十一多個小時,她還有沒有力氣踏入那個重症加護病房,還有沒勇氣觸摸那一張血色全無的五官。
「你若是不吃飯,熬不下去的,多少吃點吧。」
季默然不知何時,拾起了被費一笑棄置於地的食物袋子,費一笑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也吃不下。」
季默然這個時候倒是堅持起來了,有一股誓不罷休的氣勢,硬是將塑料袋子塞入了她的手中,「你若真想要總裁好的話,就給我吃,不然到時倒下去的就是你了,不吃飯哪來的氣力,你也不希望到時總裁醒來,還要擔心你吧?」
費一笑一聲不吭接了過來,她吃了幾口,又吐了出去,最後連季默然也看不過去了,搶過她的東西,「不要吃了。」
看著這樣強迫自己下嚥、身體本能卻排斥的費一笑,季默然覺得自己的心頭也跟著酸酸的,有一股想要發洩的衝動,她雖然是女人,但也是唾棄眼淚的,她總覺得眼淚是軟弱的表現,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哭過,即使碰到那不堪的一幕,也是咬牙強迫自己將淚水吸了回去。
費一笑任季默然奪走了手上的食物,又撿起另外未開封的一袋,衛如風買了很多,她果然還有多種選擇,多次嘗試的機會。
直到季默然搶走她手上所有的東西,費一笑才靠著牆沿,不想動彈。
季默然皺眉,最後朝著她說道,「你需要注射營養液,不然你肯定扛不住。」
衛如風倒是沒有贊成,他目光深邃,不帶表情,將費一笑從頭到底打量了一遍,語氣嘲諷,「我覺得這女人根本就配不上費澤陽。」
費一笑抬頭,沒有發飆,而是很冷靜地問道,「為什麼?」
季默然顯然還想要拉住衛如風,制止他大放厥詞,這個時候,大家安靜點,比較好,費一笑此刻,失魂落魄,已經夠難受了,衛如風還要在她傷口上撒鹽巴,連她都覺得有些過分。
「你少說兩句。」
季默然阻止他出口。
費一笑卻沒有領情,雖然頭昏腦脹,但是她還是想要聽人家對她的批判,這樣或許能夠減輕下她心底的罪惡、負疚感。
「我沒有亂說話,小然你站到一邊去,稍安勿躁,放心,我會顧念著點的。」
衛如風推了一把季默然,示意她不要插手,一切由他解決。
「你知道你為何吃不下去嗎?」
衛如風循循善誘道。
費一笑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不愛他。」
衛如風很犀利地說道。
「我愛他。」
費一笑這下不服,有些歇斯底里,聲音忍不住尖銳起來。
「若是愛一個人,那麼這個時候,肯定需要最堅強,不能倒下去,而體力最考驗人心,你現在連站也站不住,吃也吃不下,你憑什麼說愛他?你除了讓他擔心,還會什麼?他如今在裡面生死未僕,你除了哭哭哭,除了後悔,都做了些什麼事呢?你需要的是承擔後果,等到費澤陽醒來,若是看到你這一副嘴臉,他真懷疑他已經殘廢了。」
「你說沒胃口,這到底是否是心底的一個借口,你覺得你身體本身為何會排斥食物呢?那是因為你覺得他沒有吃,你也不能吃,是不是?」
「你這種想法是愚蠢的,他好歹注射著營養液,你在這裡也不算是大快朵頤,你只是維持身體所需的精力而已。你目前需要的便是堅強,需要冷靜,這對於面前的你來說,有些困難,但是你不得不去克服這一切,如果你不想他醒來還為你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