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6孩子沒了
費一笑唇色頓失,瞳孔失去焦距,那般茫然,顧元濤無限恐慌地大聲喊道,「來人啊。」
他是太著急了,這裡是祁陽附醫設備最好的一間病房,之前加上他的有意叮囑,巡防的醫生護士都已經刻意迴避了。
無論此刻他如何聲嘶力竭,依然不會有人前來。
他覺得嗓子有些沙啞,墨色的瞳仁中倏然躥起兩簇火苗,掀開被子,一把抱起費一笑,卻發現她的下半身似乎有些粘稠,觸目驚心的是一灘血。
血色妖嬈,浸濕了一大片,妖艷的猩紅,讓他浮想聯翩,渾身忍不住戰慄起來,因為他想到了死亡。
他這才想起了這個套房內病床邊有按鈴的,就是為了緊急呼叫用的,忙抱著費一笑過去就是一陣猛按,知道外頭凌亂的腳步聲傳來,他的手指才無力地垂下。
「吳院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沒有亂開藥的嗎,剛才的主治醫生是誰?」
顧元濤衝著一幫匆匆趕來還喘著氣的人暴吼道,此刻他的情緒激昂到了極點,聲音都上揚了好幾個分貝。
「太子,我也不清楚,你先放她下來,讓醫生看看先再下定論。不過看她這個樣子,好像是流產的徵兆。」
院長用力揮著手,指手畫腳,示意顧元濤不要衝動,十八歲的顧元濤,面對這一場景,哪能控制得住情緒呢,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心中最占份量的一個人,何況這個人還是他想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良伴。
「你說什麼?流產的徵兆?」
顧元濤正將費一笑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聽到吳院長這麼說,忍不住回頭,冷冷地注視著他。
吳院長猛然一顫,聲音不由弱了三分,「太子,稍安勿躁,一切還等醫生看了才有定論。」
顧元濤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一貫的雅貴斯文氣質蕩然無存,幾乎化身成了撒旦,「那還不快去檢查,站著幹嘛?」
他沖吳院長身後幾個醫生道,人家雖都說是主任級別的了,一般都不用出手,除非遇上疑難雜症,這一回因為是太子十分看重的人物,所以吳院長把幾個醫院的牛人都給叫上了。
這幾個牛人都是醫學院的怪才,有幾個還是國外重金挖過來的,哪能夠受的了顧元濤的頤指氣使,即使明白此刻他的心境,牛人的脾氣就是怪,其中一個,忍不住出聲,聲音慢悠悠的,「顧少,麻煩你出去下,我們要看檢查下病人的身體。」
顧元濤正想吼,下面有個人的話成功讓他住了嘴,「如果顧少存心想要耽誤病人病情的話,這後果,希望顧少自己承擔。」
其實這算是一個威脅,但是顧元濤還是走了出去,出去前,還不忘將吳院長也給拉了出去。
顧元濤站在門外,神色焦急,心情忐忑,吳院長也陪著受罪,其實他想要安慰太子,又怕效果截然相反,於是一番欲言又止後,便乾脆轉了個頭,不去看顧元濤了。
醫生出來摘下口罩時,跟顧元濤說了一句,「要馬上動手術,孩子保不住了,現在主要是要保大人,病人之前從高處墜了下來,小腹受到重創,況且在懷孕期間,病人也服了一段時間的安眠藥,對孩子影響很大。雖說子宮內的羊水有緩衝功能,但是病人的生理跟心理健康在這段期間都不是很好,本身還加上感冒低燒,低血糖,這個孩子保得住才怪。」
最後一句,醫生是衝著顧元濤說的,他以為這個孩子是顧元濤的,他自己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女朋友,懷孕了都不知道,如今流產了,威脅恐嚇自己這一幫人,實在太過分了。
孩子保不住了?
顧元濤的手指忍不住顫動,探入了口袋中那一張硬邦邦的報告單,用力地捏緊,捏成了一團……
真沒想到剛得知這個消息不到一小時,這麼一條生命就這樣如此匆匆地告別了這個世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方寸大亂,他皺著眉頭問道,「如果此刻病人動手術的話,大人會有什麼危險嗎?」
「大人會平安無事,但是需要多多靜養些日子,情緒最好不要波動太大,這點希望顧少能夠多多開解下大人,一般人很難接受在剛得知懷孕這個消息後當下就承受流產這個不行的消息……」
醫生見顧元濤關切的表情,發自內心的詢問,倒也不再多加刁難,還是裡頭那個病人要緊。明明是兒童醫院,卻為了這個女人破了兩次例。
「病人醒來了沒?」
顧元濤眉頭皺的更緊,若是費一笑醒來,怎麼跟她說這個消息呢?他到底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那般……
「病人被痛醒了,她說要手術。簽字,就拜託顧少了,病人說她此刻連拿筆那股勁道也沒有了。」
醫生又帶上了雪白的口罩,頭一次顧元濤發現醫院也是個討人厭的地方,白色本來是昭示著純潔,如今映襯在眼底,卻成了死亡。
他握緊了拳頭,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下了名字,手指還是忍不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他發現心頭一陣緊張,目光也不由頻頻往門口掠去。
當費一笑在車上被推出來送入手術室時,顧元濤發現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短暫的時間內,讓她承受接踵而來的一個又一個爆炸似的消息,真夠為難她的,她跟自己一樣,也就十八歲而已。
人家大一的學生享受的是浪漫甜蜜的愛情,而她即將走上手術台,明日她所愛的男人就要結婚了。
孩子在這個時候沒了,這到底是否是件好事?
顧元濤不知道費一笑是怎麼想的,醫生也沒有空閒告訴他剛才費一笑用的是什麼神情、什麼語氣跟他們說她要動手術的。
他跟著手推車一起,在手術室門口停了下來,被禁止伴隨入內,他鬆開了一直緊握著她的手,手心濕濕的,不知道是她的還是自己的。
顧元濤目光停留在那一時刻,在手推車被推進去時,她的睫毛顫動,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慘白的臉頰滑落,無聲無息墜入地上。
「笑。」
他的唇動了動,乾澀無比,聲音很低很低。
他握緊了拳頭,暗暗在心底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所以請你不用擔心。
就算孩子還在,費澤陽他也不會娶你的。
因為明天,他就娶別人了,以你的為人,不可能拉下自尊去乞求他的憐憫,所以,笑,請你放開吧,原本以為孩子是絆腳石,如今你們連唯一的這一抹牽扯都沒了,那麼,請你嫁給我吧,我會一直保護你的,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傷害,因為我愛你。
費一笑躺在手術台上,她覺得渾身冰涼,任冰涼的器具探入體內,她拒絕了麻醉,她要清楚地記得此刻承受的傷痛。
明明身體跟心理的承受能力已經到達了極限,她發現她還能夠這般冷靜自持,咬牙堅持,她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又是一片雪白,柔和的燈光照在她慘白的臉頰上,也無法讓她恢復點神采。
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她的四肢已經僵硬,失去了知覺……
費一笑只覺得眼前一片朦朧迷離,耳邊是器具劈里啪啦交錯置換敲擊出來的清脆聲響,驅散了鬼魅般的沉寂。
她躺著的時候,眼前浮現的是費澤陽跟顧嫣然相攜進入禮堂的情形,一如肥皂劇那般浪漫,當場面切換到司儀宣佈「下面請新郎吻新娘的時候」,她緩緩閉上了眼,手指不由動了動。
心,很寒,很寒,整個人仿若被一張網給套住了,費澤陽的目光刺得她疼痛到不忍再關注了。
她的唇角掀起一抹嘲諷,還是輸了吧?腹中骨肉的失去,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如果她拿著報告單站在他面前,大聲地說「哥哥,我懷孕了。」
費澤陽會有什麼表情呢?
應該是冷漠地嘲諷道,「我費澤陽何時在你肚子中留下種的,也不知道你被哪個男人上了懷上的?」
「打掉他,別指望我養他。」
「我費澤陽沒有費遲元那麼愚蠢,不會因為一個還不知道是誰的孩子會娶你入我費家的門,費一笑,你何時變得如此無知了!」
……
雖然腦海中的僅是假設,但是費一笑覺得以費澤陽的個性,說出這些話,是易如反掌,或許,還能夠說出更加犀利的話,他費澤陽在商場上也是這般狂妄不羈的,從來沒有收斂過自己本身的那股傲氣。
有了身孕,蒼天還真是連激動的時刻都不予她,就如此迅速地收回去了,她寧可自己從來沒有知道過這個生命來到人間過……
不知道躺了多久,費一笑的手一直都緊緊攥著,這麼殘忍的事情,其實若不是自己之前為了撿那一張垃圾桶的喜帖,孩子會不會還好好地呆著呢?
她覺得苦澀蔓延,從口腔蔓延到心頭,心中瞬間掠過百般滋味,最後她聽到醫生說了句,「手術很成功。」
她清澈的水眸,一閃而逝的是一抹濃重的悲哀,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費一笑,你輸了,你要輸得起,放得下。
當手術室內的燈光滅了,而她,再次躺在手推車中被推出去時,她覺得心中空蕩蕩了,仿若有什麼失去了,遺留在這間陰冷的手術房內,她知道,遺失的不但是她的孩子,還有她強硬從心頭剜去的愛情。
沒有回應的愛情,她愛的累,她也會疲倦,總是一個人付出,真的很累,很累……
哥哥,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我不想要等你了,明日之後,你我相見,便如路人甲乙丙丁,誰也不欠誰了……
我用失去的孩子償還了你對母親的恨意,今後,你我形同相見,便如路人了……
一切都結束了,她想要放聲大哭,可是,聲音卻如鯁在喉,怎麼都發不出聲,她睜開眼睛,神色清冷地瞪大了眼睛,緘默不語,哀悼她逝去的愛情。
「笑。」
顧元濤一見到費一笑的手推車被退出來時,白色的床單覆蓋在她身上時,他嚇了一跳,有些著急地奔到跟前,直到觸及到她的眼珠在轉動,才意識到她還好好的活著。
一個人在手術室外等待,他曾經經歷過,但心境從來沒有如剛才那般複雜過。
一直在害怕、忐忑不安中渡過……
「元濤。」
費一笑反握了下顧元濤伸出來的手,她知道他一直在外頭守候,但是剛才躺在那張冰涼的手術台上,她竟然沒有想到他,她有些心虛。
「笑,你還好吧?」
顧元濤發現自己一時找不出話題來了,枉他平日裡還看了那麼多的書,這會兒詞窮得緊,一個字也蹦不出來了。
費一笑的身子還是很虛弱,她的聲音也有些啞啞的,「還好。」
瞬間,顧元濤腳步虛浮,他想起來了,醫生說費一笑沒吃早餐,如今都過了下午兩點了,她還是沒有吃早餐,中餐也錯過了,他看到了剛才駱帶來很多袋子,但是都未開封過,表明費一笑是一口都沒有進食過。
當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放在床上時,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餓不餓?」
費一笑搖了搖頭,「不餓,就是不太想吃,沒什麼胃口。」
其實這時的她,已經是餓過頭了,所以才沒有飢餓的感覺。
加上這一系列的變故,讓她心靈上受的床上比身體上更重,她唯一慶幸的是這個時候,她還能夠保持得住頭腦清醒,沒有在手術過程中痛昏過去,連醫生都覺得她很堅強,忍耐力驚人。
她沒有反駁的是,其實比起費澤陽,她費一笑這點耐力實在算不上什麼,費澤陽才毅力才是驚人,所以直到今天,她還是無法融化掉那顆冷硬頑石心,所以她費一笑才會輸的徹底,輸的一乾二淨。
「笑,你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不管怎樣,還是要吃點的,要不我叫凌媽熬點粥送過來。」
顧元濤自言自語道。
「不用,那我隨便吃點好了。」
費一笑匆忙拒絕,還叫顧元濤打擾顧家老宅的凌媽,她覺得有些大題小做,而且,她不想要世人皆知她的孩子沒了。
「笑,凌媽熬的粥可是天下無敵,你上回也喝過了,外頭做的營養粥,我怕不乾淨。」
顧元濤堅持道,他又看了一眼費一笑,聲音低低地道,「我會告訴她你感冒低燒加中暑住院了。」
費一笑抿了抿唇,歎了一口氣道,「好吧。」
她知道顧元濤的堅持,也知道此刻沒有顧元濤在身邊忙前忙後,她可能不會如此安靜地享受病後的休養。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愛較勁的人,何況顧元濤是真心為她好,況且,凌媽熬的粥,真的比飯店熬的美味。
費一笑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這樣虛弱下去,她要重新站起,展顏歡笑,忘卻這一段悲傷的愛情。
顧元濤,嫁給他的話,應該會幸福吧?
雖然她現在不愛他,但是如此出色的一個十八歲大男生,有著成年男子的穩重,應該是最好的一個擇偶對象了吧。
費一笑抬眸正視起床邊正要打電話的顧元濤,今日的他,看上去似乎比起以往有些不一樣了的呢?
但是到底哪裡不一樣呢?
她一時還看不出來,對了,今天的他看上去有些狼狽,雪白的襯衫上甚至沾染了乾涸的血跡,那應該是自己身上的吧。
「喂,是凌媽嗎?我是元濤。」
顧元濤打通了電話,又回頭看了一眼費一笑,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對的,就是她,你幫我熬完清淡點的粥,叫家裡的司機送過來好嗎?」
「嗯,她生病了,在祁陽附醫,低燒感冒,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進食呢。」
「噢,因為太著急了,這附近最近的是祁陽附醫,就送到這裡來了,反正是自家的醫院。」
「爺爺啊,他有沒生氣啊?他身體好點了沒?」
「那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再道歉,沒事,那先這樣了,拜拜。」
顧元濤跟凌媽感情真的很好,費一笑見他跟凌媽通話時,唇角一直上揚,明顯是一副好心情。
顧元濤見她錯愕,便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小時候,父母都很忙,成天當空中飛人,他們夫妻都經常相隔異地,別提我這個兒子了,我一年到頭,也沒有幾次機會見到父母。都是爺爺跟凌媽在照顧我,所以我跟她們感情來得比親生父母要好。」
費一笑微微勾了下唇,自從歐陽蘭蘭嫁給費遲元後,兩個人也是經常當空中飛人的,最後遇難也是在飛機上。
之後,她五彩繽紛的人生,因為費澤陽而徹底改寫了……
顧元濤見費一笑神色恍惚,忙問道,「是不是累了?」
她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上唇動了動,「有點累。」
她指的是她的心,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