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具氣勢的房屋屋頂被積雪覆蓋,屋簷下,一個身材佝僂的老嫗踱來踱去,外面雪下得緊,只消一陣風吹過那老嫗便是受冷一陣咳嗽,她孱弱的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要背過氣去。她來回踱步,樣子甚是著急,還斷斷續續的咳嗽。這時柔和聲音自院子裡傳來:「奶媽,你身子弱別在外面凍壞了身子。」
聲音落定,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已自院中躍入屋簷下。那老嫗聽了這聲音很是歡喜,欣然說道:「小姐,這天氣的你去了哪裡?唉,總算是回來了,我凍壞了身子不要緊,凍壞了咱千嬌百嫩的大小姐可就不得了了。」
女子歉然的笑笑:「奶媽,我們這就進屋去罷,你身子要緊,不必這般為我操心了,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看,我都比你高了呢。」說完走到那老嫗身邊比劃了一下,那老嫗頭頂剛及她的耳垂。女子挽了老嫗手臂進了屋子,順手關上門,屋裡生了炭爐,較之外面溫暖了許多,她身上的積雪登時融化,濕了衣服。那老嫗坐在鋪了毛毯的椅子上歎了口氣:「小姐長大了,成大小姐了,也不用奶媽操心了,也不知你娘的病何時才會好,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成了這樣,唉,造化弄人,這老天爺真也不長眼睛。」
女子聽了老嫗的話勾起了心事,登時眼澀的厲害,傷心處幾乎掉下淚來,但她又不想讓那老嫗看了傷心,說道:「奶媽,我去換身衣服了。」說完起身去了。
這女子正是雪,她冒了大雪去見辰也沒說與誰知,奶媽尋不見她便擔心的在屋簷下等待,雪幼時體弱多病,奶媽對她關心備至,便如她親生母親一般,雪對奶媽既是尊敬又是愛戴,全然不把她當下人看待,雪的母親本就心地善良而又與奶媽年齡相近,奶媽對母女二人甚是關懷,三人食則同席,衣著住宿也沒什麼分別,只如一家人一般。幾日前,母親突染怪疾,他們請了城中最好的醫生來醫卻也是沒有頭緒,那醫生只給開了些催人入眠的藥方,給母親按時服了她便整日的睡在床上。雪出了屋子,抹把眼淚,不自主的向母親的臥室走去,守門的侍女向雪打招呼,雪點了點頭,那侍女將門一推,那門應聲而開,竟然虛掩著,雪輕步踏進去,屋角一張床上躺了一個婦人,似是睡著了,看那婦人已頗有年紀,臉上卻不失風韻,雪向裡走了一會來到那婦人床邊,只見她安詳的仰面睡著,幾縷頭髮散落在臉上遮住了眼睛,自是雪的母親。雪溫柔的將頭髮自母親臉上順在耳後,此舉雖輕巧似乎還是觸動了母親,母親嘴唇微啟,什麼,卻沒有力氣。一行淚水沿著雪白皙的臉龐滑落,滴在母親乾淨的床單上。
午時的鐘聲響起,鐘聲未落,已然有侍女端了一碗藥來到床邊,雪接過那碗藥吩咐侍女退下,那侍女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姐,余醫生吩咐過了,這藥需按時吃了,不然夫人就要醒了過來,那時……那時恐怕……」
那侍女不敢再說下去,雪也已明白她要說什麼。雪想到此不禁更加難過,想這余醫生真也不濟,難怪他父母給他取名叫余,顯然是他父母生他之時已想到以後他做了醫生也是多餘,想到此好笑之處卻全無笑意。她將那碗藥順手放在離床不遠的大理石茶几上,瞪著母親出神。過了一會,雪喃喃低語道:「娘,你若是好好的該有多好,女兒有好多的心事跟你說,只是,又從何說起,女兒心中苦悶又有誰知道。」她心事重重,呆呆的坐著,竟然忘了要給母親吃藥,突然那婦人從床上坐了起來,雪驚喜交集,失聲道:「娘,你醒了。」
那婦人一座而起,圓瞪兩眼盯著雪,眼中全是憤怒,雪見母親如此神情,激動的說:「娘,你不識得孩兒了嗎?娘……」
那婦人充耳不聞,尖聲叫道:「奸人,你是要害死我們嗎?」聲音雖尖卻沒有力氣,雪見母親神色可怖,非但沒有半分疼愛之情反而把自己當做了可恨之人,全然沒有熟睡時那般安詳,便不由悲從心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又落了下來。那婦人對雪落淚一幕猶似未見,又是尖叫一聲,猛的往床頭木柱上撞去,雪何等敏捷,雙臂疾伸,抱住母親身子。不料這一撞之勢甚猛,雪雖抱住她身子,她頭部還是撞在木柱之上,雪自幼體弱多病,只因七歲之時得遇異人教了些強身健體的法門,自此才身體輕健,她將母親抱住已將母親撞向木柱之力卸去大半。饒是如此,那婦人仍然撞的額頭髮青,那木柱是上好的檀木打造,堅硬的很。那婦人一撞未果,驀地轉過身子,一口咬住雪抱著她的右手手臂,雪只覺火燒般疼痛,手臂上登時流出鮮血,那婦人卻不鬆口,鮮血從她齒縫流出劃過嘴角,樣子恐怖之極。雪左手點出,點在母親昏睡穴上,母親牙齒才有所鬆動,繼而鬆開雪手臂,頭倚在雪流著鮮血的手臂上昏睡過去。雪輕輕將母親放在床上,拿了塊潔白的手帕擦乾了母親嘴角齒間的鮮血,她心神恍惚,想母親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想起幾日前還慈祥可親,對自己疼愛唯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的母親突地變的對自己不見不識,便又是憐惜又是難過。
那幾個侍女聽的房中響動,怕生事端,跑進屋子中,見雪手臂上鮮血長流,傷口處兩道齒痕,已知事情原委,忙取了治傷良藥給雪敷了,拿出手帕給雪包紮好了,雪木訥著,侍女們說了些什麼她全沒在意。一侍女歎息聲中已將那碗藥給那婦人餵了,那婦人雖在昏睡,藥入口中卻也順口喝下。雪低沉說道:「你們下去吧。」
那幾個侍女見雪傷口無礙,那婦人也自昏睡了,雪既吩咐,也便盡數去了,那老嫗卻不肯退去,陪雪一起坐在床榻上,雪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母親身上嗚咽起來,淚水濕了母親衣衫,只是母親卻聽不到。那老嫗歎著氣輕撫著雪的黑髮,哽咽說道:「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你娘的病也並不是無藥可醫,余醫生說了,倘若城主的那枚金丹尚在,你娘自然藥到病除,只不過那金丹恐怕當今世上只此一枚,去年已被你拿去用了。」
雪又驚又喜:「奶娘,那枚金丹是教我武功的那位老伯伯所賜,他定然還在這世上,我們定然也找的到他,娘的病便有救了。」
那老嫗歎口氣道:「城主已經派了人手四處打探那位前輩的消息,只是聽城中有見識的人說那位前輩二十幾年前便已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本就行蹤不定,近十幾年更是銷聲匿跡,沒了一點消息。要找他實在不是易事,可是余醫生說了,他醫不得的病不代表天下的醫生都醫不得,他還說出了幾個什麼江湖上的醫術高明之士,聽他口氣他的醫術跟那些人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其實那日餘醫生說的卻是「我的醫術跟他們比連個屁都不是」只是這老嫗此時跟雪說來那般有失文雅的言語自然不可照搬了。雪心下頗慰,說道:「父親這就派人去請他們來給母親治病了嗎?」
那老嫗說道:「你父親自然派了人前去,這些醫術高明的人士身在江湖,雖然不易去找但總也不是什麼難事。余醫生開了這些吃了要睡覺的藥方一來使你娘睡在床上免得醒來惹出事端,二來那藥中加了大量補品,每日喝的三次卻跟我們一日三餐一樣,不會感覺飢餓了,等到你父親請來那些醫術高明之士,也許就能醫得你娘的病了。」
雪問道:「奶娘,你說等到爹請來那些醫術高明之士,也許就能醫得我娘的病了,那若那些人也醫不好娘的病,那又如何是好?」
那老嫗本就存心安慰,心裡也沒有多少把握,但還是盡量往好裡說:「傻孩子,既然金丹能醫得你娘的病,那她的病也定有其他的藥能醫得,金丹也是人練得,天下這麼大,多的是能人異士,咱們總能想方設法治好你娘的。更說不定上天保佑,你娘的病來的快去得也快,過幾日她就不治而愈了。」
雪雖知奶媽是在有意安慰,但聽得這些話心裡也好受了許多,心想,如此說來那金丹定然有效,只是去年向爹要去給辰服了,倘若那時就已知道如今娘會用到……想到此處卻又拿不定主意,如果那時早就知道了娘會用到還會用金丹救了辰的性命嗎?她拿捏不定之際卻又面紅耳赤,心怦怦直跳。但隨即想到那時決計不會知道此時的事,就算多想也是無益,徒增無聊罷了,於是釋然。也不知那位教自己武藝的老伯伯去了哪裡,他那裡自然還有金丹,他神通廣大,就是沒有金丹也定然能治的娘的病,奶娘說他有十幾年沒了消息,哎,但願他還活在這世上。
那老嫗見安慰受用,雪已不再哭泣,於是站起身來,愛憐的說道:「你去換身衣服吧,你恐怕全身都要濕透了。」
雪回來以後身上積雪融化,已然濕透了衣衫,如今她心情稍有平復才感覺到冷,寒冷之下不由瑟瑟發抖。那老嫗挽著雪手臂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也不顧雪衣袖潮濕。剛到門口,只聽有一個甜美之極而又頗含稚氣的聲音傳來:「雪妹妹在嗎?」聲音方落,一個嬌美可愛的身軀如雀兒般躍到院子裡,手裡提個花籃,笑嘻嘻的站定在那裡,她到了院中已然看到了雪被那老嫗挽著到了門口,便笑著說道:「我來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