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煙塵瀰漫之中,蘇青雲身形一轉,翩然落地。與此同時,但當白玉牌坊坍塌殆盡,跟著那廢村裡一排排節次鱗比的房屋也相繼分崩瓦解。眾人一言不發地佇立於原地,死死盯著對方,人人法寶在手,暗運真氣,只要哪一方先有了動作,便即群起發難。張、玉、松、璇四人的目光自蘇青雲落地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離開過他的身上。眼下四掌門未免橫生枝節,也不願同鬼道群魔多做糾纏,只要別讓對方先行進入了這酆都城中便好。而只要拿到了那四樣仙器,便是佛、鬼二道的人加在一起,那也決計不是自己的敵手。
蘇青雲被四掌門瞪得渾身發怵,深知一旦這封境徹底破了去,自己定是為眾矢之的。他也不敢轉頭往後望去,心中思緒飛轉,暗暗盤算待會要如何先發制人才好,卻不可讓四掌門搶在了自己的前頭。
此刻無聲勝有聲,波瀾暗湧,人人都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便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打破了這一番為妙的平衡,失卻了先機。倒是四神將負手站在一旁,臉上神色似笑非笑,分外地鎮定,似是全然不在乎到底是誰能先行搶入這酆都城中。
待得塵土落定,前方那偌大的荒村已然化作了一片廢墟。便在這時,卻見廢墟之中火光一閃,猛地躥起了一團團幽藍色的火焰。那火借風勢,愈來愈烈,倏而「轟」的一聲,相繼炸裂,一道道火舌從中往四周急速蔓延噴射,轉眼之間,便已將眾人裹在了其中。
眾人身在火海,卻是覺不到一絲的炎熱,心中不禁暗自稱奇。不消片刻,那偌大的荒村已然消失在了眾人的眼裡,卻是從中隱隱現出了一處灰黑色的城牆。整個亂葬崗便如同張畫紙一般,那火焰以荒村為中心,一路蔓延,週遭景象遇火便著,逐漸被焚燒殆盡。隨著火焰的一路燒去,在那星炎灰燼之中,甕城、鼓樓、亭台、高塔、天橋、城牆……逐一悄然乍現,酆都鬼城,終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火勢漫天,辟啪作響,漸漸分作兩條火線,兀自往兩旁以半圓的軌跡洶洶焚燒。烈焰猶有滔天巨浪,所過之處,景象波光扭曲,分崩塌陷,不斷現出了那封境之下的廬山真顏。
遠處仙、鬼、佛三道眾人瞧著眼前的這一幕,無不瞠目結舌,便連了聞、卓子均等四人也不禁紛紛罷手,佇立於半空之中,兀自看得出神。如此過得一盞茶十分,待得最後一道幽炎消失在了眼簾之中,忽而「彭」的一聲,一道洶洶氣浪夾雜著狂風猛地四下擴散。眾人猝不及防,盡皆被震得往後飛撞而出。狂風獵獵,飛沙走石,吹得讓人睜不開眼來。
過了一會,狂風漸止,週遭又復了平靜。眾人待定了定神,放眼四望,不覺心神俱震,呼吸滯堵,震撼非常,驚得說不上一句話來。
「這……這……這……便是『酆都鬼域』!」
但見天邊一輪猩紅的妖月當空懸掛,血光淒厲,於高空中散作一個巨大的殷紅光幕,將這方圓數千餘里的地方都罩入了其中。四周黑黢黢的儘是密林,林中野貓哭號,鬼火嶙峋,可怖非常。在那枝葉的掩映之中,卻是一座座百丈餘高的城牆從中拔地而起,連綿圍合。城牆籐蔓攀爬,曲曲折折,在那月光之下宛若行屍鬼爪。城牆之上幢幡林立,隨風獵獵招展,威嚴肅穆。
霧氣氤氳瀰漫,藉著那血紅色的月華,卻隱隱瞧見城牆裡邊高樓廣廈,樓閣逶迤,節次鱗比,直插雲霄,盤踞方圓千里有餘。老鴉盤旋,怪鳥振翅,襯著那猩紅的妖月,說不出到底是氣勢恢宏還是陰森可怖。
可細細瞧來,那宮城殿宇扭曲晃蕩,讓人看來不真不切,真假參半,雖是盡在眼前,卻又是遠在天邊,便如同海市蜃樓一般遙不可及。
卓子均忽而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週身上的傷口便急速癒合,地煞真氣「呼」地一聲,不覺暴漲數倍。他精神一振,醍醐灌頂,狂笑道:「五百年了……一別五百年了,不想今日又得以重返酆都鬼域……」跟著轉過頭,對了聞等三人道:「怎麼,你等還要打麼?這封境一破,這地方便是鬼域同人間的交界之處,你等如今也算是『半隻腳踏入了鬼門關』……嘿嘿,不是我自負誇大,此處地煞充盈,於我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等當是一點兒勝算都沒啊!」
了聞雙眉一橫,道:「只要酆都鬼門還未得開啟,我等三人便不會罷休!」
卓子均歎了口氣,笑道:「你三個老兒都傷成了這般,還能做什麼,別要再做無謂掙扎,到頭來卻白白丟了性命。你佛門今次打的便是沒有勝算的仗,你們心裡當是清楚得很吧?便憑你幾個賊驢就想拯救天下蒼生?眼下你們連自己都救不了,還說什麼屁話,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別以為你等捨生取義,以身殉天下就能一了百了,垂名青史!這畢竟是他們玄門窩裡鬥,又與你佛門何干,即便是天下的人都死絕了,那也賴不到你佛門的頭上,何必如此強出頭,自尋死路?」頓了一頓,又道:「你等若要再執意如此,好,那我也管不著。可我明著告訴你們,如今酆都鬼域重現人間,這鬼門開啟與否,那都是遲早的事。在這封境破卻的那一刻,你佛門便早已輸了!你們要阻止賊道士,阻止鬼帝重生,除非將酆都城再度封印,否則便是徒勞!」
「嘿嘿,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等要救天下蒼生,也不急於這一時三刻,是麼?若是連性命都丟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了聞等三人聽聞卓子均的這一番話,更是氣得火冒三丈,齊聲怒喝道:「我等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你小子卻別小瞧了佛門的能耐!」
卓子均連連搖頭,道:「罷了……罷了……我好心要救你們的性命,你們卻還是要自尋死路,那我也無話可說!我也沒這許多時間同你三人糾纏,你們要來,那就自便罷……」說著身形一轉,頭也不回地往城門處疾馳去了。仙道眾弟子見狀,紛紛呼嘯一聲,也隨後趕上。
了聞等三人相互望了一眼,想也不想,便也要騰身而去。便在這時,卻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道:「三位師弟……且慢了,不用追了……」卻見著天邊光芒閃處,卻是雲枯、紫纓、唐婉玲等五人又折了回來。
了聞等三人聽得是雲枯,心中大喜,急忙轉過身來,道:「雲枯師兄,你……你沒有……」
雲枯搖了搖頭,道:「蘇公子手下留情,卻是饒了我一命……卓子均那小子說得不差,咱們確實是輸了,如今這封境已破,酆都鬼域重現人間,鬼門遲早都是要再度開啟……既然這是天下蒼生的劫數,那咱們也是阻止不了。」
玄靜道:「師兄,你可曾想過若真讓鬼帝重生,那……」
雲枯將手一擺,說道:「蘇公子之前寧可將那一掌打在自己身上也不願傷及我的性命,那他還算是良心未泯……他執意要放出鬼帝,那是他前世的罪業,既是讓他與天下共此一劫,那自是有一番道理。我信得他定不會讓鬼帝再度為禍人間,塗炭生靈的……」又歎了口氣,最後望了一眼那巍巍酆都,道:「咱們走罷……」
既然雲枯都這般說,那了聞等三人也不好再說什麼,紛紛斂了法術,心中氣惱依然,也不願在此停留,朝雲枯行了一禮,便率著眾僧當先去了。
雲枯轉過頭,朝三女點了點頭,跟著來到血蝠老祖等眾人跟前,稽首道:「諸位,老衲先走一步……」
眾人紛紛還禮,鬼美人笑道:「難得大師如此深明大義,小女子在此感激不盡……大師好走……」
城門百丈,直插雲霄,門樓勾心鬥角,飛簷灰瓦,巍巍佇立。兩扇鬼氣森森的銅門之上鏤滿了暗金雕花,兩個猙獰已極的惡鬼張牙舞爪,並排嵌於巨門正中,血口大張,獠牙森然,兀自銜咬著兩個血跡斑駁的倒刺鐵環,似要勾魂索命。眾人抬頭望去,卻是不著邊際,心中震撼非常。轉眼處,卻見著在那裊裊漂浮的霧靄之中,一個方形的巨額牌匾掛於門樓之上,其上金光熠熠,筆走龍蛇地兩個大字:酆都!
眾人佇立在緊閉的城門之下,不時往天空中那逐漸攀升滿盈的紅月望去,心中怦怦直跳。赫連帝恨、張凌子等六人兀自注視著對方的動靜,一言不發,額頭上盡皆汗珠涔涔。四神將則滿臉歡喜,分坐在亂石叢中,笑嘻嘻地瞧著眾人。
鍾子季笑道:「不忙……不急……諸位且緩一緩,這麼站著可不累麼?這鬼門要待午夜子時,月盈復滿時方才自行開啟,如此還有片刻,且別心急。嗯……是了,你們可想好誰先入城了麼?趁著現下還有些時候,趕緊商量商量,別到屆時又鬥來斗去,耗過了子時,可又要等到明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