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情愫
這一番龍宮往事，雖是時隔了五十餘載，但在龍蘭兒那悅耳清脆，抑揚頓挫的聲音說來，卻是無不歷歷在目，便如昨日才發生了一般。人人心中儘是惋惜、同情、憤怒、悲切……龍蘭兒一直跪在海水之中，低著頭，任由著一**的浪潮拍打在自己的身上，浸出了那嬌小玲瓏的身軀，讓人看來甚是楚楚可憐，倒是多少有些桃花仙的影子。
蘇青雲見著龍蘭兒的模樣，心中一陣酸楚，正要上前將她扶起，卻見她拭了拭淚水，苦笑道：「蘇公子……不用了……我……我沒事了……這都過去了五十多年，到底是誰的錯，我也不願再去想了……我只是想……哎，罷了，只要龍宮沒事，不要再捲入這五百年天劫，我就心滿意足了……」跟著站起身，走到眾人跟前，道：「諸位不想去龍宮麼，雖然我同海長老是不能帶你們前去，但卻可以將龍宮的位置說與你們聽，你們再乘著龍舟去就好了……蘭兒也不求什麼，但求你們盡量說服阿姊，將那『雷霆都司印』交給你們，不要讓龍宮再捲入那五百年天劫中了……五百年前爹爹因此而死，我……我不想為此再失去阿姊了。我知道我這麼做是有些自私，但是……」
蘇青雲搖了搖頭，說道：「蘭兒……你不用再說了，這我都知道。你就放心好了，我答應你，絕對不會讓龍宮有事的……絕對……不能再讓你鮫人一族慘遭狗道士的殺害了！」說到這裡，不覺攢緊了雙拳，心中怒火奔騰，久久不能平息。而這最後一句話，卻是在他在心裡說的。
龍蘭兒道：「我就知道蘇公子是個好人……自第一眼瞧見你，便相信你是個好人……」
狽相公感慨道：「是啊……咱家青雲什麼都好，可就有一點不好，總是為旁人著想，便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每每都讓咱們操煞了心，哎……這倔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啊……也不知道下一刻是死是活……」
蛇夫人一聽便來火，一把掌就拍在他後腦之上，罵道：「死，死，死，你就盼著咱家青雲死了是不是，你就不能盼點好麼！」
狽相公跳了起來，道：「你這臭婆娘，懂什麼，這叫『事與願違』，我越盼著青雲死，他就越死不了……」
蛇夫人又是一把掌打了過來，罵道：「你還說！你還說！瞧我不先打死你，咱家青雲什麼時候用得著你盼……」
狽相公「咦」的一聲，也火了，嚷道：「嘿……青雲什麼時候成你家的了……」於是兩人就為蘇青雲是誰家的事，一人一句，喋喋不休地吵了半天方得消停。眾人在旁邊看著，都是無可奈何。
龍蘭兒瞧著狽相公那滑稽的樣子，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終是得以雲開日見，掃卻了那一臉的悲慼之色。
最後狽相公一拍手道：「咱們就也別爭了，青雲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依我看，該是纓妹子家的才是……你們說……」
「狽相公！你胡說八道什麼！」蛇夫人同凌波仙子還不待他說完，立時喊了起來。狽相公一愣，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一把摀住了自己的嘴巴，跟著又偷偷瞟了一眼青蓮，見著她緊咬著嘴唇，滿臉神色黯然，淚水順著眼眶不住打著轉，便要湧了出來。趕忙打了個哈哈道：「不……不是，呵呵，我不是這個意思，青雲嘛，誰家的不是，是他自己家的……哈，哈哈哈……」
青蓮驀地大聲道：「蘇……蘇大哥是……是誰家的，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累了，先回去了……」說著頭也不會，轉身快步走入了黑暗之中，而那淚水再也克制不住，簌簌而落，早已泣不成聲。
蘇青雲一愣，忙喚道：「蓮兒……你到底是怎麼了……哎，這……」凌波仙子衝他搖了搖頭，同靈兒一道追了上去。
何不醉也不理會這等兒女情長之事，兀自沉吟了片刻，道：「海長老，你不是說那龍舟已然於風浪中觸礁撞毀了麼，咱們還如何能乘坐……」
眾人聽聞此言，猛地回過神來，暗道：「哎喲，是了，那龍舟已然撞毀，咱們倒是將這給忘了……」神色不覺又暗了下來。
海長老笑道：「龍舟是被撞毀了不錯，可卻沒有說修不好。既然老朽答應了要助你們去龍宮，沒有十成的把握，也就不會來了……」
眾人無不大喜，蘇青雲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幫著海長老一齊將這龍舟修好，也好早趕在狗道士他們前邊先一步到達龍宮……」
龍蘭兒擺手道：「不，不，這倒不用，這修理龍舟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況你們剛剛痊癒，還需多加修養才是。這龍舟之事就交給我同海長老就好了。」
海長老道：「不錯，要修好這龍舟，想來該是需要好些日子，最快嘛也要十二三日，你等就先在此好好休養一番罷……待到明日，老朽再帶你們去瞧瞧便好……」
眾人紛紛點頭道：「還有勞兩位了……感激不盡！」
不知不覺，說了這許久，已至午夜子時，遠處水聲轟隆，浩蕩潮水泛著銀白的浪花從遠處洶洶奔湧而來，不一時，已然漫上了眾人的腳邊。此時篝火將盡，火光黯淡，眾人都已是散去，相繼回房歇息了。蘇青雲望著龍蘭兒那逐漸隱匿在夜色下的身影，皺著雙眉，喃喃道：「不錯……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無論用什麼法子，我也要說服她的姊姊，再讓蘭兒重回龍宮……而方無跡，你最好別讓我撞著你，要是讓我遇著你，那就是你挫骨揚灰之時！」
跟著他歎了口氣，呆呆地凝視著那一堆赤紅的灰燼，驀地想起了青蓮，暗道：「蓮兒……你這是怎麼了，在生我的氣麼，我難道做錯了什麼事……」兀自猶豫了一會，便轉身往她的所在的木樓走去了。
靜寂的月夜下，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吱呀——」
木門打開了一條不大的縫隙，青蓮從裡邊探出了半個身子。
「原……原來是蘇大哥……有什麼事麼？」
從門縫外漏進一縷縷的月華，映在了青蓮的半邊臉上。蘇青雲一瞧見她那哭得紅腫的眼，眼中那慼慼的神色，心中不覺湧起一股愛憐之情，柔聲道：「好妹子……你這是……」
「我不是你妹子……我不要做你妹子……我要……」青蓮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但到最後卻又說不下去了，兀自搖了搖頭，道：「我沒什麼……你……你身體還未得復原，還是早些休息罷……」說著便關上了門。
「蓮……哎……你若是在生我的氣，那也要告訴我為的什麼啊……」蘇青雲歎了口氣，兀自搖了搖頭，往自己的住處走去了。在一處角落裡，紫纓站在黑暗之中，凝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蘇郎……你還不知道蓮兒她對你的心思麼……其實我……我不會介意的……」
月夜寂寥，濤聲依舊，一夜無事。
翌日正午，晴空萬里，金光普照，一行人沿著沙灘正往東邊行去，除了靈兒同青蓮呆在房中不肯出來，其餘人都隨著海長老往龍舟擱淺的地方去了。
眾人行了一個時辰，也不知道行了有多少里路，便來至一處懸崖之下，跟著淌過一片淺灘，繞過一堆嶙峋的礁石，繼而眼前一亮，卻是一個大得離譜的天然洞穴，洞裡漆黑一片，陰冷潮濕，海水隨著波濤不斷往裡倒灌而去，深沒雙膝。
海長老取出水晶龍頭杖，輕喝一聲，那龍頭上立時攢射出萬丈藍芒，登時便將半個洞穴都照得宛若白晝。眾人看著，無不嘖嘖稱讚。跟著在海長老同龍蘭兒的帶領下，一行人順著洞壁，深一腳淺一腳地趟著水，往裡邊走去。
這洞穴不僅大，卻還是深得離譜，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便在這時，從前邊隱隱傳來一陣陣淡藍色的幽光，從中還伴隨著「嗡嗡」聲響。又行了百餘步，跟著海長老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將龍頭杖往上一舉，道：「到了，諸位且看，這便是龍舟了……」
順著那龍頭杖的光芒向上望去，但見一艘數百丈長，數十丈高的玄木巨船凌空懸浮，從中不斷散出陣陣微光，向四周逐漸擴散開去。船頭被雕琢成龍首模樣，匠心獨運，栩栩如生；船身兩旁耀眼已極，竟然是由淡藍色的光芒所凝聚而成的兩面碩大的龍翼，兀自上下徐徐游動；甲板之上沒桅桿，也沒有風帆，節次鱗比的儘是玲瓏奢華的宮殿，亭台樓榭從旁簇擁，雄威無比。一道細長的光梯從船舷邊上往下一路伸延到地面之上。與其說這是一艘龍舟，倒不如說是一座空中宮殿來得貼切，只是船尾處破了兩個大洞，一條條粗大的裂痕從中一直向後部甲板上四處蔓延，損毀十分之嚴重。
眾人看得是咂舌不已，根本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神物，不覺失聲道：「這……這……這便是龍舟！好傢伙，這忒也壯觀了……如此龐然大物，當時就只有你們兩人乘坐？」
海長老道：「不錯，就只有我同蘭兒二人……」
狽相公感慨道：「蘭兒……不想你龍宮當真是大方啊……要是我能有這麼一艘龍舟，便是讓我流放數百次我也願了……」
龍蘭兒聽聞，不覺強笑道：「狽……狽相公……你也當真會說笑了……」
豹公子罵道：「賊胖子，你少說兩句風涼話會死不成！」
蘇青雲道：「這龍宮裡的龍舟，都是這般奢華麼？」
龍蘭兒道：「這倒不是，這艘龍舟是只有皇室之人才可乘坐的，其餘的卻沒這般規模……不過那龍靈艦隊的龍舟，卻是比這個還要大上數十倍呢……」
「龍靈艦隊！」眾人又是一番感慨。均想這鮫人一族當真是比如今那皇帝老兒還是富有。
秦嫣惑道：「這龍舟無桅無幡，卻是怎樣在海中航行？」
海長老笑道：「諸位可瞧見那兩面龍翼了？這是靠東海深海處所凝結的海枯石所聚化而成，這海枯石是東海中孕育的靈物，其中能量千年不竭，使龍舟可懸空漂浮，御風而行，這便是龍舟的動力了……」
蘇青雲道：「可這龍舟破損得如此厲害，單憑你們二人又怎可修得好？」
海長老笑了笑，擺手道：「這龍舟不是一般的海船，自然也有非一般的修理之法，老朽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總而言之，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眼看這海潮也就要漲起來了，咱們且先回去罷，諸位耐心等待便是……」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龍蘭兒同海長老趁著每日落潮之時便到那洞穴中修理龍舟，眾人就在這東海之濱東逛西逛，有時心血來潮，便同胥民下海捕魚，亦或是商討到了龍宮之後的諸般細節，以來打發光景。而青蓮卻每日都呆在木樓中，便是偶爾出來一次，可一見著了蘇青雲，便遠遠避了開去，避不開的，也只是勉強說上些照面寒暄的話語，就匆匆走開了。這讓蘇青雲十分的不解，整日鬱鬱寡歡，滿腦子都在想青蓮的事情。
這日夜裡，月色依舊撩人不已，而蘇青雲躺在床榻之上，輾轉反側，卻是如何也睡不著，歎了口氣，雙手枕著頭，暗道：「蓮兒這幾日來是怎麼了，好似在生我的氣，但卻又不同我說。那日在南際山莫名其妙地打了我一掌，前幾日在沙灘上又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我去找她，她又不願見我……哎，自從百花谷出事之後，蓮兒就似變了個人一般，我倒是盼她若是生我的氣，那就罵我打我，將心中的事說了出來，也好過這般於我不理不睬……蓮兒，你知道大哥我瞧著你這般模樣，有多心疼麼……」
「……你還不知道蓮兒對你的心意麼……」一個聲音不住在腦海中迴響。
「仙子那日在南際山說的這一番話是什麼意思……」
又思忖了好幾遍，始終不得道理，心中愈漸煩悶，便索性翻身下榻，披上衣衫，出了木樓，於月色下信馬由韁，順著沙灘一路走來，不知不覺，抬起頭，自己已來至了一片樹林之中。
蘇青雲斜靠在一棵樹幹之上，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海面，聽著那浪濤與樹林交織的聲響，心中不覺湧起了一番情愫，裡邊不但有紫纓，還有青蓮與唐婉玲。他本想出來散心派遣，卻不料在這靜寂的月夜之下，心裡更是煩悶，便如這的浪潮一般，久久不能平靜。不經意瞥見了那別於腰間的桃花仙笛，歎了口氣，取了下來，閉起雙眼，和著那浪濤聲，於林中徐徐吹奏起了那《剎那流芳曲》。
「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嬌玫萬千，獨摘一支憐！芸芸眾生，亂花迷眼，萬千變化，幾經滄海，幾人為故人憂？月缺月圓，幾世變更，誰人對月長歎？花開花謝，幾人葬花長泣？昨夜閒談，夢醒皆浮華。用我三生煙火，換你一世迷離……」不覺有人在旁隨著笛聲輕輕唱和。
笛聲驀地戛然而止。
「蘇郎……怎地不繼續吹奏下去了……」
蘇青雲轉過身，卻見著紫纓不知何時已來到了自己的身後。他歎了口氣，收起了桃花仙笛，兀自靠這樹幹坐了下來。紫纓也走了過來，與他比肩而坐。
蘇青雲道：「纓妹……你怎地也睡不著……」
紫纓笑道：「聽著你的笛聲，我又怎麼能睡得著，倒是你，獨自一人在這林子中吹笛，卻是有什麼煩心事麼？而所煩之事，是蓮兒妹子麼？」
蘇青雲一愣，歎了口氣，道：「你都知道啦……不錯了，蓮兒自那百花谷出事之後，便於我不理不睬，似是有意要避開我……我問著是為了什麼，她卻也不說，而百花谷就剩下她同靈兒兩人了，我瞧著蓮兒這般，心中也很是難受……」
紫纓忽而一歎，說道：「蘇郎……你當真不知道蓮兒妹子對你的心意麼……」
蘇青雲道：「你怎地與仙子都說了同樣的一番話……那日在南際山，蓮兒打了我一掌之後，凌波仙子也是這般對我說的……我是她大哥，她的心意，我又怎會不知道？」
紫纓搖了搖頭，輕歎道：「此心意非彼心意……你當蓮兒是妹子，可她卻從沒當你是大哥……在你心裡，在你們兩個相識的那一刻，你真的願蓮兒永遠是你的好妹子麼……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真心喜歡過她麼……」
「纓妹……我……」
紫纓伸過食指，貼在了他的嘴唇之上，搖頭道：「蘇郎……那日於崑崙山中我也說過了……若你真是喜歡蓮兒妹子，我是不會介意的……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是如何，可你知道蓮兒對你的心意麼……蘇郎，我知道你心中的這一番情愫，始終是牽連著蓮兒妹子的……」
便在這時，從樹後邊隱隱傳來了一陣抽泣聲，跟著林間腳步聲響，卻見不著一絲人影。
紫纓嫣然一笑，道：「蘇郎……去吧……」
蘇青雲心中一動，「噌」地站起身來，喚道：「蓮兒……是你麼……」隨著那腳步聲一路往密林中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