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前夕
月漸東沉，已至五更時分。此時長生樹那茂密的樹葉已然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一片枝椏。粗壯的樹幹皸裂乾癟，早已枯死，毫無一絲生氣。落葉遍地堆積，層層疊疊，足有半米之厚。眾人心中那懸著的巨石終是得以落地，不覺倦意洶洶襲來，都已不支，兀自躺在枯葉之上，沉沉睡去。
「嗤……」
一道青煙悄無聲息地從那樹洞中躥了出來，於半空之中化作了一個人形，翩然落在了地上。正是蘇青雲。
紫纓一直斜靠在樹幹之上，雖是閉著雙眼，但卻一直沒有睡著。自蘇青雲進入了那長生樹洞以來，她心裡便一直忐忑不安，縱然這樹洞之中沒有什麼危險，但只要他沒出得來，就始終是擔心。這時她聽見週遭隱隱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心中一動，睜開了雙眼，朦朧中見著一個身形高俊，脊背寬闊的少年於湖畔邊上負手站立，不覺站起身，走了過去。
「蘇郎……是……是你麼？」
蘇青雲緩緩轉過身，道：「纓妹……你醒了……」
紫纓一看到他的身形面容，愣了好一會，幾乎已認不出來，看又覺得十分之面熟，心下不覺疑惑，道：「你……你是誰？你真的是蘇郎？」
蘇青雲笑道：「不是我還能是誰？纓妹，莫非你心裡還有別的人麼？」
紫纓咬著嘴唇，眼中的淚水立時奪眶而出，一把撲到他的懷中，手上又是打又是捶，哽咽道：「蘇郎……你……你出來了也不同人家說一聲，還……還這般拿我開玩笑……你可知道……我……我有多擔心你麼……」
蘇青雲自服下了那『青木靈種』，在一番脫胎換骨之後，身形面容同先前已然改變了許多。原本他只比紫纓高了半個頭，但眼下卻足有一個頭還多一些，且面龐已脫卻了那少年的稚氣，變得更為成熟，更為俊朗。先前他於湖水中看到自己的面容，也是愣了好一會，險些便連自己都認不出來，更不消說是紫纓了。
紫纓在捶打了一番之後，便緊緊摟著她，喃喃道：「如今我算是知道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蘇青雲笑道：「瞧你說的，這不過才幾個時辰，便連一日都還算不上呢！」
紫纓抬起頭，道：「蘇郎……你怎地變成了這般模樣？」
蘇青雲道：「這就說來話長了，總而言之，都是那『青木靈種』的神妙之處了……」
此時眾人聽得這一番動靜，都已是醒了過來，見著一個高大俊朗，英姿颯爽的少年站在自己的眼前，都不覺一愣，心下惑道：「這……這少年是誰？青雲呢？」
蘇青雲走上前來，朝眾人深深一揖，道：「讓諸位操心了……青雲實是過意不去……」
「蘇青雲？你……你是蘇青雲！」眾人盡皆驚詫不已。
狽相公道：「青雲……你……你怎麼變成了這番模樣？」
靈兒道：「想來這都是那『青木靈種』的一番奇妙所在了……」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咂舌不已。
秦嫣笑嘻嘻地道：「短短幾個時辰不見，嘖嘖，瞧你小子如今這般模樣，卻是愈來愈讓人心動了……紫姑娘，看來我也要忍不住要同你搶情郎了呢……」
紫纓立時瞪了她一眼，不覺雙手一緊，牢牢挽住蘇青雲的右臂。
秦嫣笑道：「哎，紫姑娘，你便連這玩笑話都聽不得麼……還真是情真意切呢！」
紫纓臉上一紅，吐了吐舌頭，躲到蘇青雲的身後去了。
靈兒在旁看著，心中不覺湧起了一陣不平，大聲道：「蘇公子……你這般可曾想過小……」不知怎地，卻說不下去了，心中歎道：「小姐你對蘇公子的一片癡心……可他……他又知道麼……你可曾對他說過麼……」
蘇青雲一愣，道：「靈兒，你怎麼了，有什麼話要說麼？」
靈兒抬起頭，勉強笑了笑，道：「沒……沒什麼，靈兒只是見蘇公子安然無恙，心裡高興……」
蘇青雲正色道：「靈兒，此番還是多虧你了……你大可放心，我定會救出蓮兒，將狗道士殺個片甲不留，與你百花族報仇雪恨！」
狽相公道：「青雲，你在這長生樹洞之中怎地耗了這許久，不過是個『青木靈種』，既是拿到了，趕緊出來才是。讓咱們在外邊這般提心吊膽，還道你遇到了什麼凶險……」
蘇青雲淡淡道：「我見著青帝了……」
眾人失聲道：「什麼？青帝太昊！他……他還真在裡邊！他不是早已羽化登仙了麼？」
蘇青雲道：「嗯……青帝他老人家的確是羽化登仙去了，那長生樹洞之中不過是他殘存的元神罷了……」於是便將自己如何見著青帝，如何得到這『青木靈種』，又如何得他打通天門泥丸，傳功授法一一道了出來。但卻將其中那「空桑一族」同自己的身世隱去不提，他不是不想讓眾人知道，只是一來這「空桑一族」太過遙遠悠久，自己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二來既然是說與了眾人聽，也沒什麼意義，反正自己已然決定要使鬼帝重生復甦，這軒轅劍使到底是什麼來頭，都不重要了。
何不醉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想不到青雲因禍得福，不僅得以一番脫胎換骨，且還得了青帝真傳！」
靈兒道：「我便說青帝是個大好人，不會害蘇公子的！」
狽相公笑呵呵地道：「這下可好了，軒轅劍使再加上青帝老兒的傳人，單憑這兩個名頭，便足以嚇得狗道士屁滾尿流了！」
赫連帝恨道：「眼下蘇公子已然痊癒，此事便可告一段落。而賊道士卻是如何也想不到這『青木靈種』便在百花谷中，他們自奪到了『攝魂鈴』，又擄去青姑娘為人質，要咱們以『封魂筆』相換，料得咱們為了救回青姑娘，定會就範。嘿嘿，咱們才沒這般傻……」
秦嫣道：「青姑娘咱們定是要救，這『攝魂鈴』也要再奪回來……但得想個萬全之策……」
何不醉皺眉道：「赫連宮主此言差矣……賊道士不是想讓咱們就範，而是要讓我等自投羅網……且賊道士也沒說要咱們於何處拿『封魂筆』同他們交換青姑娘，照這般看來，他們根本沒想著要同咱們來個堂堂正正交易！」
豹公子道：「不錯，眼下咱們也不知道賊道士將蓮兒關在何處，總不能挨個去找，這般定會中了圈套埋伏……」
凌波仙子道：「我想蓮兒應該是被關在南際山龍首洞……」
秦嫣道：「龍首洞？若是這般，那便是了，賊道士料得我等定不會如此輕易就將『封魂筆』交了出來，且說不定還會為了『攝魂鈴』同他們大打出手。這龍首洞與仙道四派相距甚遠，若我等兵分兩路，兩邊打將起來，也就不能相互支援。而龍首洞易守難攻，這般將咱們耗得筋疲力盡，再各個擊破……眼下咱們該……」
蘇青雲背靠在長生樹上，手中一直在把玩著那封魂筆，沉吟了片刻，忽然道：「諸位，不用這般麻煩……我也不管是就範也好，自投羅網也罷，既然狗道士想要這『封魂筆』，那咱們就給他好了。如今我等在明，狗道士在暗，既然他們要玩，咱們就奉陪到底！」
何不醉道：「青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青雲冷笑道：「一個字……殺！若正如仙子所說，蓮兒是被關在南際山龍首洞，我便在那恭迎大駕！」
「咱們就等著蘇公子你這一句話！」四神將終於發話了。
張元伯道：「仙道那四個小崽子倒是比自己的老子還要猖狂啊……竟也沒將我四神將放在眼裡。況如今『天師四寶』其中兩樣已然出世，下邊他們就該上東海鮫人一族了罷，卻是一刻也耗不下去了！」
趙公明沉聲道：「五百年了……想來咱四人也好久沒去拜訪過仙道四派了，嘿嘿，如今就給他們送個大禮去！」
鍾子季道：「蘇公子，你就放心去那龍首洞罷……我等就堵在那四個小崽子的家門口，只要他們敢出來，見著一個殺一個！」
史文業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二位宮主，你等就埋伏在側，伺機混入，鬧他個天翻地覆，再將『攝魂鈴』盜走！讓他們偷雞不成，蝕了把米去！」
何不醉道：「如此甚好！眼下賊道士還不知青雲已然痊癒，待得將龍首洞鬧得天翻地覆之時，我等便賣個破綻，佯裝撤退，好讓那四個老兒趕去救援，咱們再一舉闖入四派，殺他們個措手不及，趁機將那『攝魂鈴』奪走，再行趕赴龍首洞增援！且以青雲眼下的實力，只要四個老兒不在，區區龍首洞還是闖得的！」
凌波仙子道：「我對龍首洞多少還是有所瞭解，就由我陪同蘇公子前去！」
紫纓道：「蘇郎去哪，我便去哪……」
蘇青雲點頭道：「靈兒，那你……」
靈兒道：「如今這百花谷已成了這般模樣，我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也沒什麼意思了，我便同蘇公子一道罷……雖然靈兒沒什麼大能耐，但是還能做個照應的……」
於是眾人商定已畢，蘇青雲、紫纓、凌波仙子、靈兒四人往南際山龍首洞；史文業、閭丘晏、公冶甫三人往華山凌霄派；趙公明、靈谷三妖、蛇姬兒五人往茅山上清派；鍾子季、何不醉、赫連帝恨、子書衡四人往閣皂山靈寶派；張元伯、紫冥、鍾離旭、秦嫣四人往龍虎山天師道。
此時朝陽初生，金芒萬丈。自長生樹枯萎以來，谷內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已隨之凋零死去，滿目的嫣黃，襯著那斷壁殘垣，只一日之間，百花谷已然不復了往日風采，眾人身披朝霞，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無不悲痛憤怒。但饒是如此，這一場爭鬥還是得繼續下去……南際山。龍首洞。
洞中陰冷潮濕，道路錯綜複雜，也不知其有多深多大，石壁之上每隔十五步便有一盞油燈。火光昏暗，隨著一陣陣灌入洞中的寒風左搖右擺，明滅不定。每處燈火之下，一扇扇鐵柵欄依次排列，盡皆為北冥玄鐵所鑄，牢房密密麻麻，不計其數。四下裡一片死寂，唯有一步步雜亂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卻是仙道諸派的精銳弟子正來回監視巡邏。不遠處鐵鏈匡啷，一聲聲低吼嘶鳴伴隨著陣陣炎風隱隱傳來，卻是上古凶獸，赤炎麒麟！
青蓮披頭散髮，衣衫單薄，兀自捲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而那臉上淚漬未乾，還能依稀可見。她低著頭，摩挲著手裡的「天靈碎玉鐲」，不覺淚水復又奪眶而出，心下喃喃道：「爹爹死了……大家都死了，如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蘇大哥，你會將蓮兒忘了麼……我知道你喜歡的是纓姊姊，你不過是將蓮兒當成了你的好妹子……你可知道自從你離開了百花谷，蓮兒心中無時不在惦掛著你……哎，我知道我一直以來都是單相思罷了，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沒能將這一番心意說與你聽……不是我不想說，那日在百花谷，那日在洛陽，我幾番想說，但卻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就說不出來了……蓮兒不怨你，我只想再見你一面就好……我知道蘇大哥你是會來救我的……不，不，你還是不要來的好……我不想你再為了蓮兒負傷流血，只要你心裡還記著我，我便也心滿意足了……」
「咦……小姑娘，你是誰？怎地也被關在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奶奶的，賊道士便連一個女娃子也不放過麼！」隔壁牢房之中，一個身著玄色袈裟的和尚不知何時已然湊了上來，靠在鐵欄之上，翹著二郎腿，同她說話。
青蓮嚇了一跳，轉過頭，看著那和尚，不覺好生面熟，想了片刻，恍然道：「我……我見過你！你曾隨吳伯伯來我百花谷住過些日子……你……你是悟不得大叔！」
悟不得道：「嗯？吳伯伯？你說的可是吳僼那老兒？百花谷……哎喲！你……你是蓮兒！」這個光頭和尚，正是鬼道三魔君之一的「八面妖僧」，悟不得！
青蓮點頭道：「嗯，我便是青蓮……」
悟不得又驚又喜，道：「一百年未見，不想你已經這麼大了……」
青蓮道：「悟不得大叔，聽說你不是已經於二十年前就死了麼？」
悟不得歎道：「哎……自從二十年前天山一戰，我鬼道大敗，咱們數十名高手被打得七零八落，雖最後二仙宮得以保住，但我等卻是被賊道士捉了來，關在這龍首洞中。若是要殺要刮，咱們也絕不皺一皺眉頭，可賊道士心狠手辣，將我等關在此處，二十年來日夜折磨，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飽受著牢獄之苦！而眼看著五百年天劫在即，如今我道式微，當真沒了出頭之日了。是了，吳僼同何不醉這兩個老兒可還好？」
青蓮道：「吳伯伯他……他數月前被龍虎道士殺死了……何伯伯他還活著……」
「什麼！吳僼他……他死了！他奶奶個球，二十年了，賊道士還是不肯放過咱們，竟要趕盡殺絕！是了，蓮兒，你怎麼也被關在這裡？那百花谷發生了什麼事？」
青蓮神色漸轉黯然，歎了口氣，便從那日救下蘇青雲開始，直至自己為何被仙道四派捉了這數月間的事都一一道了出來。
悟不得聽得驚心動魄，點頭道：「原來賊道士為了要拿到『天師四寶』，竟不惜撕破了妖宗同人間界的一紙盟約……這般就對了，難道二十年前我道深陷重圍，而東海蓬萊島卻一直按兵不動，說什麼不願再捲入這世俗之爭，卻是暗中同賊道士勾結，以助他們拿到那『雷霆都司印』為由，借刀殺人，欲將我中原鬼道納入自己的麾下……這一切都並非空穴來風！」
這時死寂的監牢之中不覺沸騰了起來，從遠處黑黢黢的牢房裡不斷傳來陣陣驚訝之聲，或驚，或喜，或怒，惑悲……卻都是二十年被關於此處的鬼道群豪，無一不是曾經叱吒天下的風雲人物。
「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咱們在此挨了二十餘載，終是有了出頭之日了……這二十年來所遭的氣，定要加倍奉還給這些狗道士！」
「不錯，不錯，原來這軒轅劍使竟是讓鬼帝得以重生的關鍵……青蓮姑娘，你且放心，你的仇便是咱們的仇，只待咱們出了這鳥地方，定要將賊道士殺個片甲不留，為你妖宗報仇雪恨！」
悟不得大聲道：「諸位！蘇公子這般重情重義，定會來此救得我等脫困，咱們且再忍上一忍，屆時再將這群賊小子殺個乾淨，將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給毀了！待鬼帝重生之時，便是我道重振旗鼓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