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蛻變
夜已漸深，正值午夜子時。碩大的玉盤於蒼穹正中高高懸掛，夜風微涼，攜帶著潮濕的露水撲面而來，舒暢不已。眾人背靠著樹幹，分坐於長生樹之下。雖那日間的一戰人人盡皆疲憊不堪，但蘇青雲還未從樹洞中出來，一顆心始終都是懸在半空，毫無睏意。眾人或低著頭，或仰著頭，或側著頭，兀自若有所思。
便在這時，長生樹微微一顫，那繁茂的枝葉驀地沙沙作響，一片片枯葉從中零零散散地往下飄落。眾人望著跟前那滿地枯黃的樹葉，心中不覺一動。靈兒拾起一片落葉，抬起頭，呆呆地望著那高聳入雲的樹冠，不覺黯然神傷。眾人均知這長生樹正逐漸枯萎死去，想來蘇青雲此刻已然拿到了「青木靈種」，雖是如此，但人人心下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不想此番非但沒能救得了百花一族，反倒是讓百花族給救了，眼下靈兒已失去了親人，卻又搭上了這棵谷中萬萬生靈賴以生存的長生樹……樹洞之中，在青帝說完了那一番話之後，饕餮龍獸驀地大笑道：「太昊……不想你這食古不化的老兒今日終是明白了一番事理，也不枉我等這一番口舌。青雲這小子眼下就交給你了，若日後他得以修煉成仙，咱們天上再見罷……」聲音愈漸消散，從泥丸宮中悄然淡去了。
蘇青雲自知道了這「空桑一族」的歷史之後，於自己的身世也終於明瞭，但一想到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心中不覺慼慼，歎了口氣。
太昊道：「小子……你無端地歎什麼氣，如今得了這『青木靈種』，又得我青帝傳授功法，你該慶幸才是！」
蘇青雲道：「我自幼死了爹娘，本以為還能尋得到我空桑族人的蹤跡，不想如今終究還是孤身一人……」
太昊大笑道：「你空桑一族數千年前作惡多端，本是該死，誰道上天憐憫，卻留下了你小子這一獨苗，也算是公道得很了。聽你先前那一番話，多少還是有些正氣凜然，這空桑一族如今能有你這般後人，該是死也可瞑目了。再說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古英雄多寂寞，你既是要幹一番大事，就別為這般小事悲悲慼戚！」
蘇青雲點了點頭，忽而又想了什麼，問道：「前輩，你可知道如何才能解開這『饕餮龍紋』麼？」
太昊道：「怎麼，饕餮那傢伙沒同你說麼？」蘇青雲搖了搖頭。
太昊沉吟道：「既然饕餮沒同你說，自有他的道理，我也就不便說了，但我卻可告訴你一些。這龍紋是為饕餮的圖騰，要解開它，就必須先祭以龍血，在那龍紋吸收了龍血之後，才可激活其靈性。而如今龍族已然不復存在，要拿到這龍血，也只有去東海鮫人一族了。可這不過才是第一步，至於其他的，還看你自己摸索了。」
蘇青雲道：「這……前輩……你……」
太昊立時擺手道：「你小子就不要再問了，該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這『青木靈種』一旦離開了長生樹，就會逐漸枯死，卻不能再拖下去了。若你不想今生做個廢人，那就趕緊吃下去罷……」
蘇青雲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那一顆青色的種子，暗道：「之前我服下『玄牝珠』後，險些就被那渾厚的真氣脹裂而死……卻不知吃下這『青木靈種』又會發生些什麼事……哎，且管這麼多作甚，如今也唯有此物能使我筋骨再行復原，便是斷腸毒藥，也得吃了！」跟著緩緩吸了口氣，將嘴湊了上前，正要一口吞了下去。
「且慢……」
蘇青雲身形猛地一頓，差點就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之上，道：「前輩……這又是怎麼了……」
太昊沉吟了片刻，道：「在你服下此種之前，我還有一番話要說。這『青木靈種』乃是萬物生之源，命之種，同其他天地所孕育之物卻是有所不同，自身本就為活物。當你服下此種，需以自身精氣栽培滋養，再靈種吸收了你的精氣之後，便會於你體內生根發芽，重築你體內五臟六腑並同三百六十骨節……」
蘇青雲惑道：「重……重築？」
太昊點頭道：「不錯，是重築而非復愈……便是當靈種生根發芽之後，從其中生長出的根莖會將你體內原有的五臟六腑、三百六十骨節當做養料盡數吸收消融，繼而由之再行生長幻化，重新凝做你的臟器骨骼……」
蘇青雲心下駭然道：「好傢伙，這……這比『玄牝珠』還要厲害！」跟著驚道：「那……那豈不是痛苦非常，還不待那靈種化為臟器骨骼，我便痛也痛死了！」
太昊搖頭道：「這你倒可放心，當那靈種發芽之時，你的身形會逐漸退變縮小，終而返為嬰胎，便如同子在母胎之中孕育成形一般。屆時你識海之中會退至混沌初始之時，什麼都不知道了。待得那靈種逐漸生根成熟，體內臟器骨骼逐漸成形，你便會在短時之內重新經歷人之生長階段，直至恢復原貌。與此同時，你識海中的記憶，體內的真氣元嬰便也得以逐漸恢復。在這一番之後，你就如同破蛹化蝶蛻變，重獲新生。而此時你體內五臟六腑與三百六十骨節已不再同凡人，得以脫胎換骨，成為『木靈之體，木屬之軀』！」
蘇青雲聽得亢奮不已，心中砰然直跳，喃喃道：「木靈之體……木屬之軀……」
太昊道：「你小子算是走了時運，在築成這『木靈之體，木屬之軀』後，你從此便得以脫卻凡人肉胎，不需養生，便可比旁人多出上百亦或上千年的壽命；不需修煉，便可自蘊木靈真氣，可納世間萬木之靈，化為己用，亦可使我青木術法！且這木靈真氣是你與生俱來，皆不會與體內原有真氣相沖相斥，反倒相得益彰……而在此之後，我便再助你打通天門泥丸，傳與你『青木訣』！」
蘇青雲心中一熱，大聲道：「前輩此番再生之德，青雲無以回報，我……」
太昊道：「你也不用謝我，便如饕餮所言，這『青木靈種』同我『青木訣』放於此處也是暴殄天物。既然你有緣來到這長生樹洞之中，便都拿去罷……哎，不想如今我卻為『空桑一族』的後人傳功授法，施贈靈物……可笑啊，可笑……便同三千年前黃帝所做的一般……只盼老夫我沒有看錯人罷……」
蘇青雲應了一聲，道：「是！」微微點頭頷首，一口將那『青木靈種』吞入了腹中。
蘇青雲但覺那顆種子似活了一般，自己還沒怎麼下嚥，便「嗖」的一聲，順著咽喉衝了下去，沒入體內。只見他定了定神，按著青帝所說，將週身經脈並同六門之中的真氣收攏回斂，匯聚於玄牝珠中。閉起雙眼，緩緩吸入一口氣，再徐徐吐出，四肢百骸中便隨之騰起了一陣陣微溫氤氳的精氣，氣隨念轉，盡數往「青木靈種」聚來，將之包裹了起來。
但見他小腹之上，光芒熠熠，愈來愈盛，漸轉透明，裡邊精氣混混沌沌，朦朧之中一顆青色的種子於中央徐徐旋轉，如脈搏跳動，一陣陣地散發著幽幽綠芒。如此過了半個時辰。
便在這時，但聽「啵」的一聲細微的輕響，那靈種一顫，外殼破裂，從裡邊向四面八方蜿蜿蜒蜒伸出一根根細小的根莖，向他體內五臟六腑並同三百六十骨節纏繞而去。
蘇青雲週身猛地一震，但覺身形開始退變縮小，四肢逐漸往衣衫之中蜷縮而去，跟著識海中愈漸朦朧，一幅幅的畫面漸漸褪卻消散，到得後來，便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繼而「呼」地一聲，腦中空空蕩蕩，墮入了混沌之中，什麼也覺不到了。
太昊負手立在一旁，喃喃道：「是時候了……」驀地一聲清叱，右手往下一劃，「嗤嗤嗤嗤……」從那縱橫交錯的根莖脈絡中猛地竄起無數星星點點的綠芒，一道接著一道往蘇青雲匯聚而去，在周圍彼此交織纏繞，化作一個橢圓狀的絲繭，將他包裹了起來。跟著那一根根從洞頂倒垂而下的籐蔓兀自活了過來，紛紛沒入了那絲繭之中，繼而一道道如流水般的光芒順著籐蔓不住裡灌注而去。
但見空空蕩蕩的樹洞之中，唯有一個碩大的絲繭兀自散發著陣陣綠芒，映著太昊那煙氣吞吐的身軀面龐。
長生樹無風自動，繁茂的枝葉相互抖動摩擦，沙沙作響，愈來愈烈，愈來愈急。那伸展數十餘里的樹冠在月色的映襯之下，那一層墨綠之色自中間開始向四周逐漸褪去，前一刻還是蒼翠欲滴的綠葉，眼下已然轉為乾癟嫣黃。
落葉如雨似雪，滿天飛舞，於月色中簌簌而下，說不出的壯麗淒美。轉眼之間，那湖心小島之上已然鋪滿了密密麻麻的一層的枝葉，深沒足踝。墜星湖上儘是落葉漂浮，覆蓋了水面，遮住了那一輪皎潔的映月……眾人站在樹下，看得已是癡了，靈兒眼眶之中淚光盈盈，早已泣不成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碩大的絲繭「啪」的一聲，自兩端向中間一路開裂，裂痕曲折蜿蜒，愈來愈密，一道道碧綠的光芒猛地從中向四周攢射而去。那幽黑的樹洞頃刻間被照得一片透亮，耀眼不已。
但聽得一聲雄渾的清嘯，「彭」的一聲，絲繭猛然炸裂，碎作千萬片，四下飛散。一股碧綠色的真氣沖天而起，徐徐縈繞，激起陣陣凜冽狂風，呼呼怒吼。光影之中，一個體格壯碩高大，俊美倜儻的的少年橫空出世，傲然凌空佇立。只見他週身在那碧綠的光芒閃爍之下，體內骨骼隱隱可見，精奇而玄妙。不是蘇青雲又是誰！
他兀自轉了轉手腕，攢了攢雙拳，只覺一股股渾厚的力道不斷往四肢百骸中湧來，其中更是隱隱透出一種生機盎然之感。微微運氣調息，體內地煞、天靈、木靈三種真氣彼此交織激化。雖那木靈真氣不同地煞、天靈二氣相互融匯，但也不會相沖相斥，兀自凝聚於玄牝珠的最外層之上。其中更可以那生機勃勃之力於二者進行二重激化，相得益彰。他又驚又喜，暗道：「眼下我體內有三股真氣，且七門未得盡數貫通，但又不會同先前那般的有脹痛之感……」只因木靈真氣是在他返胎重生之後與生俱來的，正如人初生之時所蘊有的精氣一般，週身五臟六腑、三百六十骨節皆可為容納之所。
忽然蘇青雲也不知怎地，驀地覺到這長生樹的生命正自逐漸凋零逝去，心中一陣莫名的傷感蔓延而來，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這長生樹……難道說『青木靈種』……」
太昊看著他，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想你也該覺到這長生樹正自逐漸凋零枯萎了……如今你小子經過一番脫胎換骨，築成了『木靈之體』，已不再是個凡人了……可以自身通世間萬木之靈，感受其生死興衰，掌握其生死之命……但凡世間之物，有生必有死，一個生命的初生必將伴隨著另一個生命的逝去，這長生樹與你便是如此……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即便是神仙，那也會有死的時候……這一點你小子可是要牢記在心……別要為了永生不滅而誤入了歧途！」
蘇青雲點頭道：「謹記前輩教誨……」隨即又道：「那這『木屬之軀』又是什麼道理？」
太昊道：「人自初生起，體內便自分五行，『木火土金水，肝心脾肺腎』。肝為木屬，心為火屬，脾為土屬，肺為金屬，腎為水屬，相生相剋……」
蘇青雲道：「這道理我曉得……」
太昊繼續道：「所謂『木屬之軀』……便是說如今你體內五臟六腑並同三百六十骨節皆為木屬，各處通達一氣，在修行之時再不用為調和體內五行，使之相生而不相剋所煩擾。且無論任何由五行相生亦或相剋所催生出的術法，於你也再不起任何作用……但你卻是有一個致命之處，便是受不得這金屬之法。因此往後遇到此類術法，只能巧取，切不可硬拚！」
蘇青雲道：「原來如此，青雲謹記於心……」
便在這時，只見太昊那煙氣所凝聚而成的軀體正自一點一點往四周飛散。
蘇青雲驚道：「前輩！你……」
太昊沉聲道：「眼下老夫時間已不多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事不宜遲，這便給你打通天門泥丸！」
蘇青雲應了一聲，道：「是！」依著先前，正要將自己的元神迫入虛無。
太昊忙道：「小子且住了……不必多此一舉，這點殘識便是送與你了……」說著身形一蕩，化作一道煙氣，「嗖」的一聲沒入了他的小腹之中。
蘇青雲只覺體內一股煙氣自丹田一路往上騰躥，瞬息間掠過十二重樓，轉過玉枕，經往眉心泥丸宮衝去。
「太昊老兒……老夫等你好久了……」泥丸宮前，一條光龍徐徐徘徊。
太昊「哼」了一聲，道：「我不過瞧在你的面子上，才這般做……只希望你別瞧錯了人……」也不再說什麼，「彭」地一聲，破入了泥丸宮中。饕餮嘿然直笑，喃喃道：「老夫自是不會看錯，這小子……遲早都會叱吒天地風雲……」
「嗤……」
蘇青雲頓感自眉心間猛地一緊，腦中轟然一炸，在一番劇痛過後，便有如醍醐灌頂，酣暢淋漓，舒坦已極。
與此同時，身體鼻根、肩胛、後腦、咽喉、臟腑、尾骨六處地方驀地光芒大盛，一道金光自眉心泥丸宮激射而出，往下依次與六門相互貫通相連，兀自繞行一周之後，復回天門泥丸，「呼……」渾身上下，精光爆射。跟著又從六門之中迸射出無數光絲，於週身十二經絡、七百二十處氣穴盡數連通，一氣呵成。
「七竅通則百竅通……」
蘇青雲渾身一陣，但覺週身百骸自頭頂至足底，通衢無阻，便如汪洋大海，有容乃大，瞬息間踏入一番妙不可言的境地。
太昊大聲道：「小子……如今你天門泥丸已通，此是一禮；待我殘識與你元神相融之時，你便會習得我『青木訣術』，此是二禮……天下間從古至今，得我『青木訣』之真傳，僅此你一人……雖你為空桑族人，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我青帝的半個傳人，從今而後，你卻別丟了老夫的臉！待你得道成仙之時，你我仙界再見罷……」
「通元歸氣……融神！」
蘇青雲雙眼圓睜，但覺識海之中驀地波浪滔天翻湧，一道道咒訣不住傳來，深深刻印在腦海之中。繼而雙眸之中一式式術法景象不斷閃過，牢牢記在了心中……但當他回過神來，青帝的殘識已然融入了他的元神之中，此時樹洞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一絲聲音也無。
「蓮兒……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