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局外人
但當眾人將蘇青雲的左臂往那樹洞伸去之時，不覺洞中綠芒大盛，週遭狂風倒灌，一股強勁的力道猛地將他往裡邊扯去。蘇青雲但覺渾身一震，「啪」的一聲，往樹幹上撞去，跟著自左臂手腕一路而上，兀自撕扯擠壓，整個身軀正一寸寸往洞中吸去。他雙眉一皺，疼得哇哇大叫。
眾人神色一沉，心中大駭，趕忙扯著他往外拽來。
紫纓大喊道：「靈兒……這……這是怎麼回事！」
靈兒也是嚇得花容失色，喃喃道：「我……我……我也不知道會是這般……」
不想眾人越是往外拽，蘇青雲便越是痛苦，大喊道：「諸……諸位，別……別再拽了……再……再拽就……就散了……」
與此同時，長生樹那繁茂的枝葉驀地泛起一陣陣的綠芒，跟著「呼」的一聲，那綠芒順著曲曲折折的枝幹往下倒沖而來。繼而又是「嗖」的一聲，蘇青雲只覺那「青靈鐲」於左腕之上急速旋轉，從中隱隱傳來絲絲縷縷的氣息，倏而渾身一蕩，化做一道青煙，瞬息間沒入了樹洞之中。
眾人手上驀地一空，「噗……」紛紛跌倒在地，相互覷了一眼，望著那拳頭大小的樹洞，無不嘖嘖稱奇。
狽相公喃喃道：「之前那桃花塚裡住著個桃花仙，卻不知這長生樹洞中又住著哪一位高人……且說這世間又哪裡有如此巨大的古樹！」
靈兒道：「若說有，想來該是青帝太昊了……」
「青帝？上古時期五帝之一，東方青帝，太昊？這……這還了得！」赫連等十人自是不用說，此番也是第一次來這百花谷，雖紫冥等五人是為妖族中人，這百花谷少說也來了不下數百回，卻也一直不知道這長生樹到底是什麼來頭。原來妖宗各族之中，都有著一番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這關乎本族的生存氣運，只能於內代代相傳，卻不可對外洩露分毫，而這長生樹便正如狐族玄天秘境一般的所在。因此眾人均不知世間除了「玄牝珠」之外還有「青木靈種」這等聖靈之珍，而凌波仙子之所以知道，也是因她同青蓮交好，青蓮告之與她聽的。
狽相公頓足道：「糟矣，糟矣，青帝太昊……又豈是桃花仙所能及的……這回咱們可當真將青雲往火坑裡推了……」
眾人搖頭道：「這……這沒道理啊……相傳青帝早已羽化登仙去了，若他還在人間……又為何呆在這樹洞之中蟄伏不出……」
靈兒紅著臉道：「我……我還沒說完……」
眾人一聽，這才鬆了口氣。
何不醉笑道：「抱歉……抱歉……靈兒姑娘請說……」
靈兒繼續道：「若說這樹洞裡邊有人，那該是青帝太昊了……可青帝的確是羽化登仙去了，而這一株長生樹便是他的肉身所化……但是這洞中到底有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眾人這才恍然道：「原來這巨樹是青帝的真身所化成，難怪是這般的奇異巨大了……」
狽相公道：「既然青帝老兒登仙去了，這樹洞裡還能有什麼，當是除了那『青木靈種』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
靈兒道：「這青帝是我族百花之神，即便他真是在裡邊，也決計不會害蘇公子的，諸位大可放心……」
豹公子惑道：「為何青靈王不將那『青木靈種』自行吃了去，興許如今便不會是這般結果了……」
靈兒神色黯然道：「不……不是不吃，是不能吃……若『青木靈種』一旦離開了長生樹……這樹便會立時枯萎，而一旦長生樹枯萎，這百花谷中的萬千草木，就也跟著枯死了……」
眾人聽聞，心中一震，均不是個滋味。這長生樹可謂是百花谷的生命之樹，如今靈兒竟不惜將此靈種拿出來救濟蘇青雲，那該是下了多大的決心……蘇青雲自被吸入了那長生樹洞之中後，但覺自己週身輕飄飄，如煙如霧，隨著從那洞孔外邊灌進的狂風，沉浮遊走。眼前白濛濛的一片，什麼也瞧不見，更不知自己已然蕩到了什麼地方。
這時但見虛空中「嗤」的一聲，一支碧綠的鐲子兀自徐徐旋轉，跟著從那鐲子中漸漸幻出了一隻臂膀，跟著是雙肩，繼而是軀幹、雙足……「呼……」一個少年驀地憑空而現，憑虛漂浮。
蘇青雲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然身處在了樹洞之中。他不覺往四下掃了一眼，但見這樹洞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一陣陣綠幽幽的氤氳煙靄四處飄蕩遊走，朦朦朧朧。周圍雜亂粗大的籐蔓相互纏繞低垂，不遠處那樹幹之上的根莖脈絡隱隱可見，點點碧綠的光芒從下邊一道接著一道順著縱橫交錯的脈絡不住上騰去，宛若細雨霏霏。
「青木靈種……青木靈種……卻是在哪裡呢……」蘇青雲睜大了雙眼，四處環掃尋覓，可無奈自己全身癱瘓，動彈不得，焦心已極。
「小子……你不是百花族人，怎地會有這『青靈鐲』……來此長生樹洞又是做什麼……」煙氣倏而回攏凝聚，於蘇青雲跟前幻作了一個人形模樣。
蘇青雲這數月來什麼千奇百怪的事都見過了，此時也不如何驚詫，道：「在下蘇青雲……敢問前輩是何人？」
那人道：「你連我都不知道是誰，卻也敢擅闖此間境地？膽子倒不小啊……」
蘇青雲道：「青雲實是不知前輩是誰，如今擅闖寶地，若有得罪，望乞海涵……」
「你小子還算識得些禮數……老夫便是東方青帝，太昊……」
「青帝？」蘇青雲一驚，道：「若這般說來，前輩不是已經羽化登仙了麼？」
太昊道：「不錯，老夫確是已於千年之前羽化登仙……這長生樹既是我肉身所化，其中自然還殘存著些許元神識靈了……」
蘇青雲感慨道：「原來是前輩殘識……但不管怎樣，今日得見青帝尊容，青雲當是幸甚之至！」
太昊笑道：「尊容？老夫這般模樣還算得上什麼尊，什麼容……你小子這馬屁也拍得過啦……你且還沒回答我你來此是要幹什麼……蘇青雲道：「在下來此長生樹洞，是為了要取那『青木靈種』……」
太昊聲音一沉，忽而湊了上前，道：「『青木靈種』？你小子倒是好大的胃口……連百花族人都不敢隨意拿去，你倒是膽大包天啊！」
蘇青雲歎道：「如今我體內筋骨盡碎……也只有這『青木靈種』，才得以挽回一線生機……不然這百花族上下三百條性命，我又如何能替他們報仇雪恨，救回蓮兒……」
「什麼？那百花一族發生了什麼事？」跟著蘇青雲便將日間那慘烈的一戰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太昊登時大怒道：「豈有此理，這世間竟變成了這番模樣……」跟著不覺歎道：「只可惜如今我也管不了了……這『青木靈種』也不是我的東西……況我這點殘識不久便也該散去了，讓你拿去也無妨……」說著右手一劃，「嗡」的一聲，綠芒大盛，一顆豌豆大小的碧綠種子徐徐降到蘇青雲的跟前。
蘇青雲微微頷首，道：「青帝此番恩德，青雲感激不盡……」張口便要將那種子吞入口中。
「慢著……」他不覺眼前一晃，太昊竟將那『青木靈種』奪了回去。
蘇青雲愕然道：「青帝……這……」
太昊不知怎地，口氣倏變，厲聲道：「饕餮龍紋！你小子是空桑一族的後裔……軒轅劍使！」
蘇青雲一聽道「空桑」二字，愣了一會，隨即便想到饕餮龍獸曾與他提及過這「空桑一族」，但只是說了「饕餮龍紋」一事，至於這「空桑一族」到底如何，卻沒明說。當下點頭道：「青帝說的不錯，在下便是那『空桑一族』的後裔，軒轅劍使……」
太昊慍道：「若是旁人，這『青木靈種』我自可以給他，可唯獨你軒轅劍使不行！」
蘇青雲如何也沒料到會是這般狀況，心中無不大驚，正欲開口，卻聽得太昊恨恨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等五帝聯手，終究還是沒能將空桑一族剿滅……」
蘇青雲腦中轟地一炸，訝然道：「你……你說什麼……這……這『空桑一族』……到底是怎麼了……為何黃帝既要將饕餮龍靈封入空桑族人的體內，卻又要趕盡殺絕……」
太昊厲聲道：「你小子什麼都不知道？」蘇青雲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空桑一族雖為黃帝的嫡室宗親，善巫蠱，但卻是信奉邪術，自第一代族長同邪魔定下了契約，你空桑族人便世世代代都為半人半魔之身，骨子裡流的都是邪靈之血！在與蚩尤的那一戰之中，不想你空桑一族意欲謀權篡位，群起倒戈，險些害得我等全軍覆沒！可黃帝卻終是心軟，不願將你等盡數驅逐。你可知道黃帝為何要將這饕餮龍靈交由你等看管？那是因為你空桑一族體內所流的血是為天下至邪之物，可喚醒，亦可鎮壓世間一切妖邪！而這也是為了給你等一個改邪歸正的機會……」
「誰道你空桑一族在黃帝的庇護之下日漸崛起壯大，而在那被灌注了龍靈的嬰孩長大成人之後，其野心愈漸膨脹，竟而擅自解開饕餮龍紋，率空桑族人群起反叛，倚仗那饕餮龍神與軒轅劍，於我五方部族大肆屠戮，將世間鬧得天翻地覆……黃帝對你等失望之極，便偕同我等四帝聯手剿殺……而這一戰，一打就是十年……雖終是得以大獲全勝，將其盡數處決，無一人生還，但不想數千年後，竟還存有空桑一族的後裔！」
「你說這『青木靈種』……我該不該給你！」
蘇青雲聽得驚心動魄，心下喃喃道：「這……這空桑一族原來是這般……我便奇怪為何都說我是使鬼帝得以重生關鍵，原來……原來是因為我是空桑一族的後裔，軒轅劍使……是因為我體內那至邪的血……難道這就是我的命數麼……」
忽然腦海中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命數？命數不是由天定……而是由得你自己……你之前不也說過心惡才是真惡，心善才是真善麼……自你一路走來，又可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麼……」
「不錯……不錯……我雖為空桑一族的後裔，但這卻不能道明一切……」
但見蘇青雲雙眉一橫，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數千年風雲變幻，滄海桑田，萬物皆可改變，那都是前人所做之事，又豈能拿來度我後世之人！」
太昊冷笑道：「你體內始終都是流著邪魔之血，數千年都改變不了！這世間定又會因你一人而攪得天下大亂！」
蘇青雲喝道：「那你且告訴我，這世間什麼才是善，什麼才是惡……即便我是軒轅劍使，是空桑一族的後裔，但這人一生下來就會殺人作惡不成！這天下又非我一人所有，即便我立時引頸自絕，如今這世間還終是要亂，還終是要死人！而我就偏要以這軒轅劍使的身份，平息這一場浩劫禍亂！」
「說得好，說得好！青雲你小子說得在理！老夫自方才起便一直在聽著，如今卻是忍不住要插上兩句了……嘿嘿，太昊老兒，好久不見……」忽而從蘇青雲的泥丸宮中傳來一陣渾厚的聲音。
太昊沉聲道：「饕餮！你終是肯出來了……我正好有事要問你！」
饕餮獸大笑道：「太昊老兒，彈指一揮三千餘載，卻還是這般放不開……且如今你已功成身退，羽化登仙去了，便剩下這點殘識，又何必如此耿耿於懷。你想問這空桑一族是如何倖存下來的是不是？好，既然咱們難得在此相見……我就說與你聽罷……三千年前那最後一戰，當日那小子確實是斃命於你五帝聯手之下，但在此之前，這小子就已經死了……嘿嘿，你等當時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罷！那日你等五人不是奇怪他為何無端地斷去了兩隻手臂麼……」
太昊登時大怒道：「沒想到啊，當真沒想到……那小子竟然動用了『邪魂巫仙』！」
饕餮獸道：「不錯，那小子知道他大限已至，定要死在你等五人手裡，而老夫我已是死過一次的，且這一戰我也無甚遺憾，卻是無所謂了……可那小子同我說他不想死，至少那日是不能死……他說這『空桑一族』不能就這般於世間銷聲匿跡了，不能就這般毀在他自己的手中……因而要賭一把，賭一賭這『空桑一族』到底能不能擺脫得了這世代為邪為惡的宿命……於是乎，這小子用軒轅劍斬下了自己的雙臂，問我要不要同他一道，親自去見證這『空桑一族』後世的生死存亡，若我不願，他便可讓我靈神重獲自由……」
「太昊老兒，你可知道老夫當時是怎麼想的？若我得以重獲自由，我靈神也不過終會湮滅在這歲月的煙塵之中，那倒不如隨著空桑族人世代流轉，好好瞧上一瞧，這到底是人定勝天，還是天定勝人……」
「最後這小子將自己的魂魄元神同老夫一併灌注到了那兩隻斷臂之中，但當你等來到之時，他的肉身便早已是一副空皮囊了……之後他便利用『邪魂巫仙』如此妖邪的術法，不惜將一魂三魄獻祭給了邪魔，以斷臂的血肉為根基，重新生長復原，得以存活了下來……讓這『空桑一族』的血脈，一直延續至今……」
「嘿嘿，太昊老兒，你可是明白了？如今青雲雖是為空桑後裔，但經數千年風雲變幻，此『空桑』早已非彼『空桑』了……你又何必再如此一意孤行，如今你既是做了神仙，這人間的事當是再也管不著了……你我始終都已活了數千年，這世間還能有什麼值得我等去留戀？咱們不過都是局外之人罷了，而既是局外之人，那就該當有個局外之人模樣……」
太昊沉吟了片刻，歎道：「局外人……局外人……哎，你說得不錯，我等始終都是個局外之人，畢竟如今這時代已不再是屬於你我的了。世人要做些什麼，我等又如何管得著，又有什麼資格去管……只要在旁看著便好了……罷……罷……小子，這『青木靈種』你就拿去罷……只是你先前所說的那一番話，卻不要忘記了便好……」說著右手一回，那一顆「青木靈種」復又徐徐飄到了蘇青雲的跟前。
「我這點殘識也該著散去了……小子，你吃下了這顆種子，就且去了罷……」說罷轉身便走。
「太昊老兒，且慢了……」饕餮獸忽而獰笑道：「這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這點殘識終要散去，又何不於臨走前送與了青雲這小子？助他通了那天門泥丸，再將這一身的『青木訣』傳給了他罷，莫要暴殄天物了……」
太昊轉過身，嘿然道：「饕餮……你還真是改不了這貪婪的天性呵……也罷也罷，便算是老夫我在臨走時送與你『空桑一族』的禮物罷……雖這殘識之中所存的『青木訣』並非完整，但也夠你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