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青木靈種
玉盤當空，星斗燦爛，百花谷的夏夜依舊還是這般的靜寂撩人。週遭月華如水，洩了一地，然而在那銀輝之下，卻是滿目的狼藉。放眼望去，四下裡都是一片焦土，往日那草木繁盛的景象如今早已不復存在。滿地的屍體堆疊，血流淌淌，慘不忍睹。遠處一排排節次鱗比的樓閣如今卻已然成了一片廢墟，殘垣斷壁，隨處可見。這一番景象，不禁讓人想到了那青丘山的邀星坪。
此時仙道諸派都已離去，這百花谷一戰，雙方盡皆損失慘重。花妖一族除了青蓮，上下三百餘口，同狐族一般，皆無一人倖免於難。
墜星湖畔，一塊簡陋的石碑襯著個低矮的墳頭於月下靜靜矗立。蛇夫人、狽相公、豹公子三人默默地站在墳前，默然不語，心中悲痛萬分。
狽相公緊攢著雙拳，忽而轉過身，怒氣沖沖地往赫連帝恨走去。
「通……通……」赫連帝恨連連後退，嘴角不覺滲出了一絲鮮血，卻依然面不改色。
狽相公揪著他的衣襟，怒喝道：「帝恨！你小子現在可是滿意了！鹿老怪慘死，青雲筋骨盡碎，這百花谷成了這般模樣……你小子早些時候幹什麼去了！看我不把你打醒……」
「夠了！狽相公……夠了……」蛇夫人驀地大吼一聲，眼中淚水復又淌淌而下，「這兒誰都沒錯……錯的是那群狗道士……喪盡天良，沒心沒肺的東西！」
狽相公身形一頓，「哼」了一聲，手上一鬆，轉身走了開去。
秦嫣歎了口氣道：「帝恨，這一回咱們可是失算了……」
赫連帝恨整了整衣衫，冷然一笑，斜靠在身後的巨石之上，雙手枕著頭，暇目自寐。
不遠處，但見眾人零零散散，各居一隅，盡皆沉默不語。四神將站在湖畔邊上，兀自望著那天上的明月，嘴角似笑非笑，若有所思。紫冥躺在一旁的草叢之中，看著滿天星斗，呆呆出神。而何不醉坐在篝火之旁，獨自喝著悶酒。蛇姬兒則坐在一根樹幹之上，笑盈盈地望著大伙，興致盎然。
墜星湖小島之上，長生樹高聳入雲，枝繁葉茂，覆蓋方圓數十餘里，兀自泛著幽幽綠光，隨著夜風的吹拂，沙沙作響。那星星點點的螢火不住往下飄落，夢幻迷濛。
蘇青雲背靠在那巨大的樹幹之上，週身筋骨斷折碎裂，四肢癱軟，動彈不得。凌波仙子同紫纓守在一旁，心下擔憂已極。這時他「哼」了一聲，漸漸醒轉了過來。
「纓妹……仙子……我……」忽然那四肢百骸猛地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他眉頭一皺，幾欲失聲大吼，但還是咬著牙，強忍了下來。額頭之上立時滲出了豆大的汗珠，簌簌而下。
紫纓看著他那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絞，一時克制不住，淚水復又奪眶而出，哽咽道：「蘇郎……你……你勿要再說話了……若我能替你擔下這般痛楚，那便好了……」
蘇青雲道：「纓妹你……你說什麼傻話……我生來命硬，還死不了……」心下又不覺苦笑道：「瞧這般模樣，如今我算是成了個廢人，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忽然想了什麼，急道：「是了……蓮兒呢……還有鹿仙人……他們怎麼樣了……」
凌波仙子歎道：「鹿仙人他……他已經……死了……」
蘇青雲喃喃道：「原來他老人家已經……」自從先前他聽見蛇夫人那一聲悲吼，便已然料到是這般結果了。但如今聽來，心中又是一番悲痛憤慨。
凌波仙子繼續道：「蓮兒她沒事……至少眼下是沒有性命之憂……自蘇公子你昏過去之後，又發生了許多事。四派掌門見你身負重傷而不支，為了奪回那『封魂筆』，欲將置你於死地。玲兒為了救你的性命，不惜忤逆玉筱，挺身而出，擋在了你前面。哎……我知道玲兒從來不敢有違師命，但瞧她那一番舉動……想是這丫頭已經……罷了……四掌門見著這般情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玉筱當時便勃然大怒，以逐出師門為由要挾玲兒。可這丫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將劍架在了脖子之上，用自己性命相逼。玉筱一直以來都將玲兒當做是自己的親生孩兒一般看待，之前說的那一番話，自然也是氣話，卻不想她竟以性命相要挾，登時便心軟了。雙方便這般僵持了許久，其間也不知道璇璣子是怎麼了，再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自行離去了。」
「跟著便在璇璣子剛走不久，卓子均這小子也不知從哪裡殺了出來，將玲兒打暈，帶了回去。三掌門見狀，立時群起發難，大伙又這般打了起來。可我等始終是寡不敵眾，再鬥了片刻之後，人人都已逐漸不支，終被四派眾弟子圍在了中間。之後張凌子這老傢伙竟然命眾人布下了重重陣法，欲將我等全都殺死。便在這時，蓮兒為了救大伙的性命，現出了身形，同三掌門做了個交易……」
蘇青雲道：「什麼交易？」
凌波仙子歎道：「自然便是用『攝魂鈴』來換取我等的性命了……而在蓮兒交出了那『攝魂鈴』之後，不想三掌門出爾反爾，竟還要加上蘇公子的性命並同『封魂筆』才肯放過我們……當時人人心中都知道若不答應了三掌門要求，便真的要葬身於這百花谷之中了，自然是得不償失。最後紫郎說如若三掌門偏要搭上蘇公子的性命，那他便將這『封魂筆』給毀了，大家一拍兩散便了。最後三掌門無可奈何，也只得答應了。可誰知這『封魂筆』竟不在蘇公子的身上，當時在場眾人都傻了……」
蘇青雲笑道：「那日我離開崑崙山之時，為免不測，便將那『封魂筆』交與何不醉他老人家看管了……」
凌波仙子感慨道：「想來這一切都是天意了……正是因為蘇公子事先將那『封魂筆』交與了他人，未帶在身上，咱們才可安然度過這一番劫難……當時大伙心中又怎會不知即便是三掌門拿到了『封魂筆』，又豈會如此輕易放過咱們，日後自招麻煩？但當他們得知『封魂筆』不在你身上之後，雖是怒不可遏，但也沒有辦法，若是將你殺了，那就再也不知道『封魂筆』的下落了。這時二仙宮的宮主偕同四神將匆匆趕到。最後三掌門為免橫生枝節，擄去了蓮兒，以她為質，要大伙以『封魂筆』來換取她的性命……之後的事，就如蘇公子所見了。」
蘇青雲知道青蓮暫無性命之憂，那也就放心了，繼而皺眉道：「那蓮兒會被賊道士帶到什麼地方？」
凌波仙子沉吟道：「若我猜得不錯，蓮兒眼下該是被關在南際山龍首洞之中！」
「南際山龍首洞？」
凌波仙子道：「這南際山龍首洞是仙道專為囚禁鬼道十惡不赦之人所設立，其中守衛森嚴，凶險重重……我也沒去過那地方，據說裡邊還有上古凶獸看守，位置險要，易守難攻。」
蘇青雲喃喃道：「這『封魂筆』自然不能交與了賊道士……既是知道蓮兒被關押在了何處……這便好辦了……」驀地又不覺憂心道：「我眼下都成了這般模樣，還怎麼去救蓮兒……」
此時遠處眾人都已聚在了篝火之旁，然而蛇夫人仍沒從鹿仙人的死回過神來，她只道鹿仙人是因自己而死，心中內疚，便一直呆在那墳頭之旁，呆呆出神。
蛇姬兒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她的身後，道：「我說過再讓我出來，我就……」
「你想如何便如何……」
蛇姬兒一愣，身形一騰，飄然坐上石碑之上，歎道：「好妹子……我又怎會同你斤斤計較……你將我封在這鐲子中一百餘載，我又何時怨過你……你就當真如此討厭我麼……我與你共用一心，你想些什麼，我又如何不知道……你恨我殺了靈谷三長老，讓你被迫離開靈谷，從此於外流離度日是麼……哎，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了三長老？那三個老兒垂涎你的美貌，設計將你迷昏，欲輕薄於你，當時我便出來了，這等『淫』賊又豈能留？於是我便將他們都殺了……」
蛇夫人心中一動，抬起頭，道：「那你怎麼如今才說出來……」
蛇姬兒道：「你又何時給我說的機會？罷了，這都是陳年舊事，還提來作甚……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妖也是一樣的，鹿仙人的死並不怨你，你在這還要內疚到什麼時候？你們既然要使鬼帝重生，成大事不拘小節，就不要如此悲悲慼戚。這可不是我認識的好妹子……」
蛇夫人忽而站起身來，吸了一口氣，道：「不錯，有仇必報……」說著向那土墳深深鞠了個躬，朝眾人走去。
篝火之旁，人人盡皆雙眉緊鎖。
何不醉道：「如今當務之急，該是想個法子將青雲週身的斷骨給接了起來……」
豹公子歎道：「先前是經脈盡裂，如今卻又是骨骼盡斷……青雲這小子可真是夠能折騰的……」
張元伯道：「若是斷了，那還好說，方纔我瞧過了，蘇公子週身三百六十處骨節，除了椎骨未斷，其餘已是盡數碎了……」
「碎……碎了？」眾人心中無不大驚。
狽相公急道：「這……這該如何才好……總不能再去尋一顆『玄牝珠』來罷……」
趙公明沉吟道：「以蘇公子服食了『玄牝珠』，又通了六門，誰又能有這般本事將他的骨骼都給打碎了？若是仙道那四個小子，我瞧還沒如此能耐。」
紫冥淡然道：「靈寶派的璇璣子……這小子召降了『太乙帝君』……」
「『太乙帝君』……」四神將臉色一沉，跟著又有些不可置信，道：「這小子不過才四十餘載的道行，怎麼便可召降『太乙帝君』？除了上一代那四個老兒，這天下間還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赫連帝恨喃喃道：「聽聞這賊小子於三十年前親手殺了靈寶派的紫陽真人……」
眾人不禁驚道：「三十年前？那時他還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子，怎能殺得了紫陽真人！」
鍾子季嘿然道：「定是他吞了紫陽老兒的元神，才得以召降『太乙帝君』了……這小子不簡單啊，是塊上好的材料……」
狽相公急喝道：「怎麼說著說著就繞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咱們趕緊想個法子才是……」
張元伯道：「除了再另尋一顆『玄牝珠』來之外，眼下再沒更好的法子了……」
「他媽的，臭皮匠你說等於沒說……」
秦嫣忽而道：「亦或咱們便索性讓蘇公子成為『凶煞地魁』……」
何不醉同三妖立時齊聲喝道：「絕對不行！」他們四人都曾見過蘇青雲險些成為「凶煞地魁」的模樣，那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得了的。
史文業搖頭道：「不錯，這般做太過凶險，且要讓他在變為『凶煞地魁』之後還能保留人道之念，這成功的幾率還不足二成……畢竟不是同卓子均這小子一類的……」
便在這時，紫薇宮四護法從黑暗中走了過來，閭丘晏道：「主公，這百花族還倖存了一人……且她說有法子救得蘇公子……」
眾人聽聞，心中一動，「噌」地一聲，紛紛站起了身來。
但見四護法往兩旁一分，在那熠熠火光之下，一個渾身是傷，楚楚可憐，丫鬟打扮的少女走了眾人跟前，作福道：「小女子靈兒，見過諸位……」眾人紛紛作揖還禮。
赫連帝恨道：「方纔聽聞靈兒姑娘說有法子能救得蘇公子？」
靈兒點頭道：「蘇公子既是週身筋骨碎裂，用咱們百花谷的『青木靈種』便可重生復原……」
「青木靈種！！」
蘇青雲不覺大驚，繼而搖頭道：「靈兒……這『青木靈種』不是你百花族的聖物麼，我怎可隨意拿去！這使不得，使不得……」
靈兒歎道：「什麼聖物不聖物的，如今……如今這百花谷便只剩我與小姐二人了，便是給了蘇公子又有什麼關係……況眼下小姐被擄了去，要救得她出來，還全靠公子了……且公子是因我百花族才傷成了這般模樣，此番恩德無以回報，這『青木靈種』……權當是一番心意了……」
蘇青雲望著眼前的一片狼藉，苦笑道：「我終究還是保不住這百花族數百條性命，這『恩德』……又從何說起……」
靈兒忽而大聲道：「我百花族遭此大難，同仙道有血海深仇，此仇非報不可！而單憑我跟小姐二人，又怎能報得了……這一切還著落在公子身上了！寶物贈予有緣人……小姐既是將這『青靈鐲』送與了公子，那便是說小姐早已將公子當成……當成我百花族的人了……而只有佩戴這鐲子之人，才有資格拿到『青木靈種』……」
凌波仙子喃喃道：「青木靈種……青木靈種……我怎地沒想到！咱們既是在百花谷中，竟將這個給忘了！青雲，蓮兒既是將這『青靈鐲』贈與了你，如今你又身負重傷，這一切都是天意使然，你就不要再推脫了。而這『青木靈種』當是與『玄牝珠』一樣的存在，你若服下了此種，不說那三百六十骨節得以復愈，渾身上下自當有一番脫胎換骨！」
這『青木靈種』是由天地萬木的生氣於世間靈木之中孕育凝聚數千載而成，且長生樹又為青帝所化，更是靈中之靈。而百花谷當是一處難得的匯聚靈氣之所，天時地利二者兼得，方可孕育而出。便是說這三界之中，也只有此處才可得這『青木靈種』，當是珍中之珍，寶中之寶，可遇而不可求。青，乃生之色，種，乃命所存。若服下此種，於體內生根發芽，便有如枯木逢春，萬物滋長，重塑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其間種種之玄妙，更不是能一一道得清楚。
蘇青雲道：「不錯，我屢經生死大難，絕境而逢生，上天讓我擔此天劫重任。仙道不滅，我又怎可功成身退！青雲就卻之不恭了……」
何不醉點頭道：「既然如此，還有勞靈兒姑娘將那『青木靈種』取來……」
靈兒搖頭道：「方纔我也說了，只有佩戴『青靈鐲』之人才有資格拿到這『青木靈種』……靈兒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還要靠蘇公子自己了。」
蘇青雲道：「我曾聽蓮兒說這『青木靈種』不是便在這長生樹的樹洞之中麼……」
靈兒道：「說是也是，不是也不是，總之這長生樹不是一般的靈木，本身就是一個玄妙的所在，那樹洞之中又是自有一番天地，興許蘇公子親自進去瞧一瞧便知道了……靈兒不過是一個丫鬟，這些都是從小姐口中聽來，也知道這麼多了。」
張元伯沉吟道：「凡世間至寶，總不會這般就能輕易得到，這『玄牝珠』咱們不是也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拿到麼……眼下還要蘇公子去那樹洞走一遭了……」
狽相公道：「眼下青雲動都動不得，又怎可去那樹洞之中！」
蘇青雲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若是真要我拿到這『青木靈種』，當是有他的辦法。只是這樹洞不過才拳頭大小，我又如何進去？」
靈兒道：「公子何不將戴有鐲子的手伸進那樹洞瞧瞧……」
眾人點了點頭，將蘇青雲扶起，抬著他的左臂，往那樹洞緩緩伸了進去。
「呼……」
便在這時，那樹洞之中猛地綠芒大盛，週遭空氣驀地往裡邊倒灌而入。蘇青雲只覺渾身一陣的撕裂疼痛，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硬生生地往洞中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