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血與淚
「太乙帝君！」
天空中電閃雷鳴，碗口粗細的裂缺一道接著一道，從四面八方不斷往璇璣子的泥丸宮劈去，愈來愈凶。
璇璣子雙眼緊閉，四肢伸展，週身紫電遊走，辟啪作響。隨著那每一次的雷擊，他那渾身的骨骼在那盛怒的電光之下若隱若現，逐漸生長變化，體內五臟六腑，盡皆瞭然。
「轟隆……」忽而九天之上炸雷齊鳴，震耳欲聾，無數裂缺四面聚合，匯作一道銀蛇，瞬息間破入他眉心之間。
跟著璇璣子噴出了一口白煙，緩緩睜開了雙眼，蘇青雲一看，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但見他的眼眸之中空空蕩蕩，除了陣陣光霧吞吐繚繞，便什麼也沒有。
與此同時，那凌厲的劍氣已洶洶而至，璇璣子嘴角淡淡往上一翹，凌空踏上一步，右臂平舉，輕輕揮指一彈，「彭……」的一聲巨響，那劍氣陡然一頓，倏而轉向，往上空衝去。
蘇青雲瞧得目瞪口呆，渾身大震。而張、玉、松三人心中驚詫，更是毫不亞於對方，不覺齊聲驚怒道：「璇璣子！你……你小子怎地會召降『太乙帝君』！」
這「太乙帝君」並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什麼道術咒法，而是一種元神靈體，居於人體泥丸宮之中。《太上道祖內觀經》謂曰：「太乙帝君在頭，曰泥丸君，總眾神也……」頭有九宮，上應九天。每一宮之中都有一神，這「太乙帝君」便是百會之神，統帥諸神之首。隨著修真者的道行的不斷增進，得以神存九宮，凝聚成體，終而喚出「太乙」之總神。繼而由自身感應天地，從泥丸宮之中召降「太乙帝君」，釋放其靈體，與元神相融，便可在一瞬之間將自身的道行往前增進數百餘年，同時週身骨骼也會變化得更為精妙神奇。可要神存九宮而召降之，並非一朝一夕，更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天資悟性極高者，即便是修道數百年，也不一定可得，這終究還要看自身機緣，命理定數。但當召降「太乙帝君」之時，需不斷耗消耗自身真氣，而在神散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週身骨骼復原變化之苦。故此十日之內只可召降一次。
眼下但聽璇璣子冷笑道：「會便是會，哪還有什麼好說的……」
張凌子喝道：「要召降這『太乙帝君』，非要以自身九宮凝煉存神，神現而成體，才可召降……以你不過四十餘載的道行，即便能修得『四靈仙劫』，也不可神存九宮，更不能召降『太乙帝君』！除了上一代掌門之外，這天下間還未有一人能做到！你到底使了什麼陰險手段！」
璇璣子嘿然一笑：「張老兒，你可知道我靈寶派的紫陽真人是怎麼死的麼？」
張凌子猛地恍然大悟，怒道：「原來是你殺的……」
松、玉二人心中無不愕然。
璇璣子道：「不錯，都說紫陽真人三十年前於閣皂山坐化屍解升仙，誰又料得到那老兒便連屍解仙也做不成了……是我殺的不錯，至於是如何能殺得了這老兒，我就不說了……至於我為什麼會召降這『太乙帝君』，嘿嘿，其實我不用說，你們也該當知道了！」
松靈道人狠狠道：「你吞了紫陽真人的元神！你好是狠毒……」
璇璣子搖頭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紫陽老兒自從那青城山一戰歸來之後，便已是不行了，整日閉關修養，不問世事，那還不如早些死了的好，將靈寶派交與我等後生掌管，發揚光大。而即便是要死，那一身的修為便不能就這般浪費了，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不過順應天意罷了……」
張凌子怒不可遏，喝道：「你這欺師滅祖的賊小子，我便先砍了你……」松、玉兩人趕忙一把攔住了他。
璇璣子歎了口氣道：「張老兒，你這時候還裝什麼正人君子……這傷天害理的事你還比我幹得少麼。眼下咱們還是以這『天師四寶』為重，若你不服氣，日後挑個日子咱兩來比劃比劃好了……」跟著轉過身，對蘇青雲大聲道：「你小子到底還是沒讓我失望。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若你將那『封魂筆』同『攝魂鈴』交了出來，我便再破例一回，放你離去……也是我惜才，見著你小子還有些許意思，三番兩次地饒你性命，若不是這般，那日於洛陽城便早將你殺了……」
蘇青雲冷然道：「璇璣掌門三番兩次地饒了在下的性命，我是該心存感激呢，還是以身相許？呸……我管你什麼『太乙屁君』……這『天師四寶』，有本事便來拿去好了！你若能殺得了我，我便不姓『蘇』！」
璇璣子歎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話音未落落，璇璣子已然悄無聲息地消失得無影無蹤。蘇青雲眨也沒眨一眼，更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對方便這般於自己眼皮底下瞬息間銷聲匿跡。
「我本不想殺你……」不知何時，璇璣子已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他心下不覺駭然：「怎地我連他的一絲氣息也探不出來……若不是他開口說話，我還覺察不到……」猛地將真氣凝聚於掌心之上，正待轉身發難。
卻不料「彭」的一聲，蘇青雲但覺肩頭一陣劇痛，「哇」地一聲大叫，如遭萬鈞重擊，「卡啦……」左臂登時骨折。跟著耳邊風聲呼嘯，往下急速墜落。他強忍著痛楚，也不去管左臂如何，猛地剎住身形，大吼一聲，暗金真氣沖天而起，凝目往四下環掃，可週遭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無，什麼也察覺不到。
「但今日看來……」
「彭……」蘇青雲驀地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卡啦……」左腳登時斷折。一陣陣的劇痛鑽心而來，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他立時回身望去，眼前除了浮雲，仍是什麼也沒有。此時他心中已是驚駭到了極點，饒自己有真氣護體，竟也抵擋不得分毫。
「璇璣子！你他奶奶的有種就給我出來……」
「轟轟……」真氣暴怒騰沖，他右手緊握著軒轅古劍，一道道凌厲的劍氣猛地四下激射而出，密密麻麻，將他團團罩在了其中。
「……也只好如此了……」
「彭……」不覺身子往裡一屈，一股強勁的力道猛地當胸擊來，「卡啦……」登時又斷去了三根肋骨。
「噗……」眼下他疼得已喊不出一絲聲音，口中鮮血狂噴，慘烈已極。
就在璇璣這三句話說完，轉瞬之間，蘇青雲便已斷去了一隻左臂，一隻左腿和三根肋骨。而自己不說碰著他分毫，便連人影都沒有見著，根本是毫無還手之力，便是那日在天山之上同卓子均的那一場廝殺也沒這般狼狽。
「轟……」塵土飛揚，碎石迸裂。蘇青雲半跪在地上，喘著粗氣，渾身因劇痛而不住顫抖。他如今便算是知道了，不是自己覺察不到璇璣子的氣息，而是他身法實在是太快，已然逾越了自己感官的敏銳範疇；不是自己毫無抵禦之力，而是他的真氣已然強至自己不可想像的地步。這「太乙帝君」，同「四靈仙劫」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可蘇青雲知道對方便是再強，自己便是再斷去一隻臂膀，也不可在此倒下。但見他大吼一聲，右掌猛地往地上奮力一拍，卻聽得「轟隆隆」一陣巨響，大地猛地開始劇烈抖動，繼而撕扯開裂，一道道地煞邪氣沖天而起，紛紛向他湧來。他就像一個饕餮餓鬼，不住地噬咬吞食，直至將那地煞邪氣盡數納入了體內。跟著再由玄牝珠一番煉度，將其激化至了原來的數十倍。繼而地煞邪氣再以陰陽五行之法催生天靈仙氣，二者復又相融想混，「呼……」的一聲，頃刻間散入四肢百骸，灌注於六門要穴之中。這時只見他整個身軀都泛起了一層暗金色的光輝，那斷折的手腳也在洶洶真氣之下連接了起來。若不是他六門已通，眼下便早已斃命。
「璇璣子……」
「彭……」方圓四十餘丈的地面猛然下陷迸裂，蘇青雲身形頓時消失。
張凌子「哼」了一聲，恨恨道：「蘇青雲就給那臭小子收拾了，這回他算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三人一聲呼嘯，分往靈谷四妖，紫冥兄妹倆馳去。
一襲白衣在山風中獵獵翻飛鼓動，唐婉玲手中撤著長劍，站在原地，緊緊咬著嘴唇，仰望著那一個於高空中若隱若現的黑點，心中擔心已極。
「玄女九天，破鏡水月，天門罡——朱雀七宿……」
「妖法——血靈……」
「玄靈秘術——鹿王……」
「彭彭彭……」
煙塵之中，兩道黑影紛紛往外飛撞而來。
「不好，豹公子，咱們快過去……」
「自身難保，還去管別人……」
「他媽的，張老兒你別欺人太甚！」
「鹿老怪！你……你沒事罷……」
鹿仙人連著噴出數口鮮血，身子一軟，跪倒在地。蛇夫人渾身是血，衣衫破如碎帛，怒目瞠視著玉筱仙子，怒喝道：「玉筱賊婆……你竟同本宮耍手段……」此時她已然怒不可遏，再也顧不得這許多，朝玉筱仙子騰身衝去！
鹿仙人大喝道：「蛇夫人，你只有半顆心，打……打不過這賊婆娘！」
「玄靈秘術——蛇神……噗……」蛇夫人渾身一震，又噴出一口血來，跟著玉筱仙子拂塵一揮，「彭」的一聲，她當胸一撞，摔在一旁。
「跳梁小妖，也敢在此撒野……」玉筱仙子撤著拂塵，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干尊熠靈，坤順內明，二儀交泰，六和利貞。配天享地，永寧肅清。昊穹昱蒼，上應魁罡，鬼神誅伏！天罡二十八宿——星域！」
血麟須拂塵精光爆射，凌空虛點拂動，於蛇夫人之前畫了一個星辰圖譜。跟著那星譜幽芒一蕩，愈幻愈大，其上二十八顆星宿一閃，猛地往外噴射出一道道凌厲無比的光束，往蛇夫人攢射而來。
「妖祭——捨身……」鹿仙人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擋在了前邊。
蛇夫人心中一動，花容失色，眼中淚水立時奪眶而出，嘶聲力竭地大喊道：「鹿老怪你……你幹什麼，別管我，快走……快走……」
鹿仙人喘著粗氣，苦苦支持，道：「老……老夫知道，在……在咱們四妖當中，雖……我年歲最大，卻是最不濟的一個……我……我活了這許久，也……也該夠了……我這一把老骨頭，也幫不上什麼忙……你……你卻是不能死……我……」
「嗤……」的一聲，鹿仙人週身一蕩，將那星圖猛地吸入了自己的體內，玉筱仙子大駭，正要抽身而返，不知怎地，竟是一步也踏不出去。卻見著身上一縷縷白色的煙氣同鹿仙人緊緊相連。跟著「轟」地一聲巨響，灰飛煙滅。玉筱仙子被那氣浪一震，兀自飛撞而出。
「鹿老怪……」蛇夫人一聲悲呼，泣不成聲。
「鹿老怪……他奶奶的，狗道士，老子同你拼了……」
煙塵之中，隱隱傳來一陣陣的腳步之聲，玉筱仙子雙臂上鮮血淋漓，站在她的跟前，拂塵一指，喘道：「好……好……今日就讓你們統統歸西去！」
蛇夫人怒視著她，眼中淚水涔涔而下，怒喝道：「玉筱賊婆……我便是死，也要拖你一塊陪葬！」正待奮力發起最後一擊，卻不料左胸心間一震巨痛襲來，「哇」的一聲大叫，跪倒在地。
「垂死掙扎……何用！你要死，好，我成全你！」
「死？這丫頭可不能死……」煙霧瀰漫，妖氣繚繞，蛇夫人雙手之上的鐲子兀自一蕩，蛇姬兒憑空而現，身形一閃，悄無聲息地繞到玉筱仙子身後，纖臂一繞，纏上了她的項頸。
玉筱仙子脖子一涼，已被蛇姬兒的鋒利細長的指甲抵住，她心中大駭：「是……是你！」
蛇姬兒笑道：「玉筱太婆……好久不見……」
「轟轟轟……」滿天的術法狂舞噴射，一波接著一波向璇璣子捲來。可饒是蘇青雲傾盡了一切奮力擊去，卻都被他一一化解。
「嗤……」
「小子，在你後面……」
璇璣子左手驀地斜劈而來，蘇青雲一驚，身子一旋，右臂往上一格，擋了下來。
「彭……」兩人渾身一震，真氣鼓舞炸裂。
「有種……可還是差得遠了！」璇璣子手上一緊，猛地往下一按，又是一聲巨響，蘇青雲再也支持不住，「卡啦……」腕骨碎裂。他「哇」的一聲大叫，嘔出一口血，再次飛撞而出。
自始至終，璇璣子都未施展過一樣道術，而此時蘇青雲週身三百六十骨節已然斷去了二百七十餘處之多。眼下他渾身清淤腫脹，鮮血淋漓，劇痛無比。若不是他那渾厚的真氣在勉力支撐，早已動彈不得，成為了廢人。
璇璣子見著他在「太乙帝君」之前竟能撐得了這許久，單憑他這一番堅韌的意志，已是無不敬畏折服。雖心中實是不想殺了他，但無論如何，今日眼前這人必定要葬身於此。
蘇青雲死死盯著璇璣子，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不住蔓延而來，在自己的眼前，他便如一堵萬丈高牆，是憑眼下的自己如何也逾越不了的高牆，在這一刻，他知道了什麼叫「天差萬別」！
而便在這時，蛇夫人的一聲悲呼響徹天際，清晰刺耳。他心中一動，一種不祥的感覺傳遍週身，喃喃道：「鹿……鹿仙人他怎麼了……莫非……」頃刻間，恐懼化為了悲痛，悲痛化為了憤怒，憤怒化為了勇氣……「狗道士……你們這群混蛋……」
「呼……」暗金真氣在一瞬之間沖天怒吼，他已不顧一切地將體內真氣釋放至了極限。洶洶真氣剎那間充斥了週身經脈，六門要穴登時注滿。然而就在這時，變故陡生，不想那六門要穴中的真氣愈灌愈多，竟是無處往外傾瀉。跟著一陣前所未有的脹痛襲來，他「哇哇」大叫，噴血連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這七門要穴更是一個可納百川的所在，七竅通則百竅通……」
「七竅通則百竅通……七竅通則百竅通……」他登時恍然大悟。
正是這般，蘇青雲體內只打通了六門，卻還差那天門泥丸未得貫通。此時那六門要穴只是彼此封閉的所在，還未曾同週身十二經絡和七百二十處氣穴相同相連，雖能貯納真氣，但畢竟是有進無出，終究有填滿的時候。這「七竅通則百竅通」就是如此道理了。
「小子……你那不自量力的臭性子還是改不了啊……這般痛苦，不如我送你一程罷……」
「彭彭彭彭……」蘇青雲再也沒有了還手之力，就這般被璇璣子一掌一掌地往身上擊來，每擊一掌，身上便「卡啦」一聲，剩下的九十餘處骨節依次應聲碎裂。
「住手……住手……不要……蘇郎……不要啊……」自下而上，紫纓那嘶聲裂肺的悲吼不住往自己耳中傳來。
「死罷……」璇璣子掌心忽而光芒大盛，洶洶劈下。
「我不能死……不能死……」
蘇青雲渾身一震，雙眼之中驀地泛起一陣血光，眼珠正自逐漸隱匿退去。兩隻血眸猛地往璇璣子瞪來。
與此同時，璇璣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被他那目光一照，腦中轟然一炸，從背心驀地噴出一團煙霧，「太乙帝君」登時從體內消失退散。「啪」的一聲輕響，自己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胸前，一絲威力也無。
璇璣子不覺大駭：「這……這是怎麼回事！」只要在蘇青雲那血紅的目光之下，不說施展術法，便是連絲毫真氣也提不上來！此為「軒轅奇術之三，幻瞳術」。
「轟……」煙塵飛揚。
「玲兒！你幹什麼……快走開！」
唐婉玲眼中噙著淚水，大聲道：「我……我不能讓蘇公子死……我不忍看著他就這般死去……徒兒不肖，今日膽敢忤逆師尊……日後但憑發落……」
蘇青雲耳中鳴響轟隆，體內骨骼盡斷，絲毫也動彈不得，眼前恍恍惚惚，耳中鳴響轟隆，什麼也聽不清楚，只見著紫纓同唐婉玲滿臉淚水縱橫，眼中神色決絕，張著雙臂擋在自己跟前；天空中巨響轟鳴，光芒大盛……繼而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