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離別()
夜風習習，人影攢動。偌大一個宅院被圍得水洩不通。蘇青雲四下掃過一眼，心中不免慼慼：「那些個官兵自不是我敵手，只是那四個賊道卻不好對付。單憑我一人，怕是連二成勝算也無……」
轉過頭，望著身後的蘇氏夫婦，心中不覺湧起了一股狂氣：「蘇青雲啊，蘇青雲……你豈可眼睜睜地瞧著自己的爹娘深陷重圍而不顧，那四個賊道又算得什麼……你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在此撐下去……吳老的一身本事可不是教你殺雞宰羊的，卻是用來殺人的！」在此之前，他臨敵所施展的道術全是因自己墮入了那幽冥之域，身體自然而然激發出來的潛能。可眼下卻要全憑自己那數月間的一番修行了。
此刻蘇青雲決心拚死一戰，便也沒了許多顧慮。他心中暗暗思忖道：「先前我越是惱怒，那地煞之氣便即洶洶而來。依這般來，興許可行，只是若又克制不住，便麻煩了……罷了，大敵當前，還顧那麼多作甚……」
燈火闌珊中，但見他閉上雙眼，猛吸一口氣，眉頭緊皺，怒由心生，不覺從地上漸漸傳來一股洶洶氣息，繼而於丹田內旋轉煉化，「嗤」的一聲，竟同那氣海內的仙靈真氣融為了一體。蘇青雲又驚又喜：「咦！竟有這般怪事，之前那丹田內的靈、煞二氣兀自爭鬥不休，如今怎地匯在了一處。我還擔心若地煞攝得過多，反會激起二者相斥，如之前那般痛不欲生。好極，好極，這般便不用愁了……」他哪裡知道，這全靠了張凌子於華山之上的無心一擊。
眼下他更是無所忌憚，凝神聚氣，意守神，守氣，只覺丹田中真氣愈積愈盛，週身百骸氣息湧動，似大海百川，不盡不竭。卻不料變故陡生，忽然四肢一陣刺痛，那經絡中的真氣一滯，再也無法漸進提升。他猛地睜開雙眼，心中不覺大驚：「這又是怎麼回事……」卻見著那左右手心之上竟印著兩個黑字：「御——克」……「拿下……」
只聽一聲喝令，眾軍士紛紛湧了上來。眼下情勢危急，蘇青雲再無暇思索那其中原委，只見他氣沉丹田，「嗡」的一聲，地面微塵輕揚，暗金色的真氣自足底飛速旋轉，跟著咬破手指，往那鬼頭印上一抹而過，凌空祭起：「芸芸眾生，幽幽魂冥，三地有界，何歸何往。寂滅地藏——玄火符！」印章下落，符菉閃現，地面撕裂。「轟——」以自身為中心，方圓三丈之內，猛然躥起數尺來高的黑炎，凡帶生氣之物，灰飛煙滅。眾軍士無處遁逃，慘叫迭起，瞬息間被焚得屍骨無存。
那邊廂四人不禁臉色一沉：「暗金真氣！怪矣！這少年是什麼人……」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倏而一齊騰空而起，並劍指，凌空畫符：「太甲門……太戊門……正一門……亡崇門……天罡伏魔——四御！」
「嗖嗖嗖嗖……」四道金符波光蕩漾，瞬息一張，於虛空中幻作四扇光門，分作四面向那火海中央的四人合來。那門中混混沌沌，光華四溢，便如天地初開之時，虛無飄渺。但聽風聲呼嘯，週遭火焰盡皆被吸入其中，粉碎幻滅。眾人身不由己，正一寸寸往裡靠去。
張凌子大笑道：「這四道金門貫通仙界，若非真仙之軀，凡人一旦進入，三魂七魄，立時灰飛煙滅……這位公子，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道行，雖不知你從哪兒習來的一身奇異真氣，但你我並無仇隙，這術法當是困你不住，可你若定要救那兩人，只怕不得自保。」
蘇夫人道：「蘇公子，那賊道說得不錯，你與我夫婦二人不過平水相逢，你肯出手相救，已不失俠義之道，我等心領了。不要枉自送了性命，只盼蘇公子救了我這孩兒出去便好……」
蘇寧候急喝道：「小子，便如娘子所言，你帶著雲兒快走罷，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蘇青雲心中如遭重擊，眼眶不覺一紅，心道：「爹……娘……你們這又是何苦……」跟著哽咽道：「要走一齊走，我豈可置你二人於不顧……我便是死，也要將你們救了出去！」
蘇寧候怒道：「臭小子，你腦子抽了不成，你我非親非故，何必枉自送了性命，快帶著雲兒走……」
蘇青雲也不搭理，心中卻是不住的喚道：「爹，我便是你的好孩兒，青雲，蘇青雲啊……」
但此刻，他只得強忍著心中的酸楚，轉過頭，怒目瞠視著那四個道人，呵斥道：「張凌子！玉筱仙子！松靈道人！璇璣子！你等設計陷害蘇氏夫婦，好是歹毒，還妄稱正道！你等不識得我，我卻是識得你們……你等與我無仇，我卻是與你等有仇，天大的仇恨，殺父弒母之仇！」
眾人聽他這般一說，心下均奇道：「這小子是哪裡冒出來的，沒來由地說我等殺害了他的父母！」
話音方落，卻見蘇青雲週身金光愈盛，黑芒褪散，剎那間，他只覺眼前一片空白，宛若身處於虛無境地。冥冥之中，又覺腦中識海「啵」地一蕩，一幅幅景象緩緩劃過，上邊人影舉手抬足，捻訣施法，一聲聲口訣正不住鑿鑿傳來。此為「軒轅奇術之一，寐靈術」，此間暫且不表。
但見他依著那動作口訣，於迎面迫近的光門之間大聲呼喝：「太甲門……太戊門……正一門……亡崇門……天罡伏魔——四御！」光芒閃現，四道金門倏而開啟。
眾人盡皆嘩然：「這少年居然會使『天罡四御符術』，不單如此，他竟以一人之力喚御四門，更奇的是，他怎可同時施展仙、鬼二道的咒術！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怎地從沒聽聞玄門之中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
「彭——」那八扇金門反向相互吸引吞噬，轟然炸裂。蘇青雲但覺識海中越來越多的幻象紛至沓來，各種術法，各種咒訣，清晰非常地印在腦海之中。
便在這一刻，他有如踏入了另一番玄妙境地，那心中為救親人，如饑似渴，盡數照單全收，幾近癲狂。
「太極生二目，二目生主客。九宮絕陰，太乙神兵——巽風劍……」
「玄女九天，破鏡水月，天門罡——月鹿……」
「幽門，三尺通鬼域。冥地，羅酆地府開。欲吐地藏——黃泉引……」
玄光金芒，交織旋繞，真氣狂湧流動，華光幻彩，巨響轟然。各種道術紛飛迸射，天地之間一片混沌。週遭房屋碎裂坍塌，草木斷折，灰飛煙滅。
那邊廂四人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能同時駕馭仙、鬼二道之咒術；竟能於頃刻間盡皆施展出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便是他如何三番兩次地御使本門道法！」
畢竟是堂堂一派之首，百年閱歷，雖不得其中道理，但依然臨危不懼。堅守各自陣腳，御術奮力抵擋。豈料蘇青雲的真氣實在太過雄渾，在那眼花繚亂的咒法之中，不免顧此失彼。
但見光影中人影飛舞，只聽「砰砰砰……」數聲連響，玉筱仙子一聲悶哼，摔在一旁；松靈道人傷了左肩，氣喘吁吁地左躲右閃；張凌子陰沉著臉，手捂著胸口，似被那洶洶氣浪震亂了內息；而璇璣子正自凝神聚氣，死死抵禦。
這邊蘇青雲雙眼緊閉，週身真氣湧動，額上汗珠如豆，簌簌而下。忽而他渾身一震，「噗」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跟著身子晃了晃，不支跪倒在地。蘇寧候趕忙扶將起來，憂心道：「蘇公子，你沒事罷……」
煙塵瀰漫籠罩，遮天閉月。只見偌大的一座別院，瞬息間已成了一片廢墟。蘇青雲咬了咬牙，喘了口氣，艱難地道：「無……無礙，咱們……快……快走……」說著掙扎地站起身來，護著蘇氏夫婦往外走去。混亂間，他右手卻不覺觸到了那襁褓中的嬰孩。變故陡生。
「嗡——」波光一蕩，週遭景象倏而如水般扭曲。蘇青雲但覺眼前似蒙上了一層迷紗，恍恍惚惚，如在夢中，繼而週遭一切逐漸慢了下來。
「這……這是怎麼了……」朦朧之中，不知何時，蘇氏夫婦早已遠遠地趕在了前面。「爹……娘……不要走……」蘇青雲猛地回過神來，正欲發足追去，卻發現動作變得緩慢之極，他想要大聲吼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波光蕩漾，人影晃動，卻是張凌子等已追了上來，蘇夫人懷抱著嬰孩，二人相互攙扶著一跌一撞地往前奔去。流光星隕，真氣掀然，一道道光芒激射而來，在那二人身邊洶洶炸裂。
蘇青雲看著那二人驚恐的神情，擔憂、憤怒、悲傷……紛至沓來，便如一根根錐刺往心中扎去。他眼中淚水肆虐，卻無奈自己在旁什麼都做不了……他仰天狂吼，卻吼不出一絲聲音，饒是如此，他卻依然嘶聲力竭地怒呼呵吼。
「奶奶的，那小子在這裡了……」
「他定是碰著了二十年前的原身……時候不多，快帶他走……」
「青雲……青雲……」
「不成，不成，這小子同他自己的原身重合了，他本不屬於此地，已墮入了虛無……喂，紫冥，快想個法子……」
「那『渾天寶鏡』不是在他身上麼，怎會墮入虛無……」
「若是丟了呢……」
天空之中，何不醉等六人對望一眼，沉默了片刻，不覺大驚道：「這小子當真是丟了……」
「不妙，不妙，你等看著他，我去尋來……」
「還尋什麼，你知道這小子去了哪裡，又落在了什麼地方……時間無多，日後再作計較……喂……賊狐狸，快想個法子……」
紫冥罵了一句，道：「之前我便告誡這小子勿要於自己的原身相觸，一再叮囑，他卻能忘得一乾二淨，當真是個奇才！」
「異界空冥。玄靈秘術——裂域虛門——斷！」
「嗡……」方圓一丈之內，景象斷裂，一個薄如蟬翼的氣壁將眾人圍了起來。
紫冥喊道：「何先生，我撐不了許久，你快將那小子帶出來……」
何不醉應了一聲，飄身而下。
蘇青雲滿臉淚水縱橫，傷心欲絕地跪在地下，望著遠處的蘇氏夫婦，嘶聲力竭地大吼道：「爹……娘……孩兒無能，孩兒不肖……」
何不醉走上前去，歎道：「青雲……這二十年前的事已成定數，你救不了他們，也不該救他們……二十年前的一草一木，你我都改變不了……」
蘇青雲猛地站起身，大吼道：「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要救我爹娘，我不能讓他們就這般死了……二十年來，不說我孤身一人，我卻是連自己親生爹娘的模樣都不曾見過，便是如何想也想不出來……如今爹娘便在眼前……救，我定是要救，我便是死也要救……」說著便要狂奔過去。
何不醉一把拉住他，死死扣住，厲聲道：「他奶娘的臭小子，便是讓你救，又能怎樣！便憑你一人，又能制得住那四個臭道士不成？二十年前你僥倖未死，那是你爹娘拚死相救，你若是個孝子，便勿要負了你爹娘的在天之靈。你若死了，那你爹娘活著又有何意義……吳僼老弟為你而死，眼下你卻要負他麼！你一個七尺男兒，怎地這般沒骨氣！」
蘇青雲此時已幾近崩潰，掙扎地嘶吼道：「那便怎樣……那便怎樣……連自己的親生爹娘都就不得，又何談什麼骨氣……爹……娘，孩兒這便來就你……你放開了我……」頃刻間，煞氣狂湧，卻又被那手中那兩個玄字所阻，但見他「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口血來。那週身經脈鼓舞膨脹，滯窒閉塞，真氣愈積愈盛，「嗤……」皮膚撕裂，鮮血狂噴。
何不醉心知再這般下去他便要渾身漲裂而死，不得以一掌往他胸口奮力拍去：「臭小子，執迷不悟，老子這便將你打醒……」
「彭……」蘇青雲又噴出一口鮮血，頃刻間，他腦中猛地閃過無數片段，自己如何回到這二十年前，又為何回到這二十年前，並同之前眾人對他多番叮囑的話語，一一想了起來，跟著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其餘眾人立在空中，默默地看著他，心中卻不是個滋味。
蘇青雲呆呆地望著前方，眼中淚水淌淌，萬分悲痛。
遠處光芒炸裂，煙塵紛飛，朦朧之中，兩道人影破空而來，沒入了戰局，卻是吳僼同紫冥……流光幻彩，道法咒術滿天飛舞。便在那迷濛慘烈之中，四周景象開始分崩離析，光波蕩漾扭曲，迷濛恍惚，猶若夢幻。
「彭……轟……」又一聲巨響隆隆，光影之中兩道鮮血於月下噴薄而出，晶瑩而黯淡。
「張凌子……我蘇青雲不將你等殺盡，今生誓不為人……」怒吼聲中，蘇氏夫婦翩然倒地。蘇青雲雙手使勁捶打著地面，悲痛欲絕，泣不成聲。不想只短短數個時辰，自己親生父母竟已陰陽兩隔。
蘇青雲緩緩抬起頭，便在那一剎那，卻看到一個黑袍男子懷抱著那嬰孩，回過頭望著自己，微微點頭一笑，繼而一個金漆木盒滾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