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二十年前()
神都洛陽。萬象神宮。
朗朗乾坤，巍巍神殿。方圓三百餘尺，三重平台之上，一座九間九檁，樓閣重簷的三層殿堂矗立於其中。簷下八根浮雲盤龍金柱一字排開，紅牆黃瓦、飛簷排角、雕樑畫棟、透花欞窗，極盡奢華。平台之上，鎏金飛龍、綵鳳、麒麟、雄獅，栩栩如生，光怪陸離，巍峨壯觀。
焚香裊裊，芬芳氤氳。蘇青雲躺在偏殿屏風之後，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金碧輝煌的穹頂，心道：「這……這是什麼地方……」
忽然聽得前殿有人說話，心下好奇，忙站起身，輕輕靠了過去。但見龍椅之上坐著個雍容華貴的女子，丹墀之下，站著四個道人。
蘇青雲心中大惑道：「女皇帝？是武後！她不是讓位了麼……這是怎麼一回事……」轉過臉，看著那四個道人的背影好生熟悉，眼前不覺一亮，驚道：「咦！是張凌子那幾個臭道士，他們在這裡做什麼！」
這時只聽武後大怒道：「此事當真？」
張凌子稽首道：「陛下息怒……如今陛下龍體未得痊癒，勿要動氣傷身。據貧道所知，陛下這幾日來所染煞病絕非平日風寒，乃是那些鬼道妖佞作祟所為。」
松靈道人接著道：「貧道前日夜觀星象，見著那眾多天煞星環伺於北辰帝星之側，大有喧賓奪主之相。日後又聽得陛下染了煞病，當真是應了天相所示。若妖佞不除，只怕陛下日後龍位難保！」
武後冷笑道：「道長可是說那些妖道欲將謀權篡位？笑話！朕貴為天子，坐擁神州浩土，精兵強將數百萬，卻還防不了那區區幾個賊人？你等自家裡鬥，卻編造這等混話來誑朕！」
玉筱仙子奏道：「前日上陽宮無故失火……」
還未說完，武後神色一沉，驚道：「此事未曾洩露一字半句，仙子如何知道？」
玉筱仙子不答，繼續道：「此間皆為異兆，凡夫俗子當是不知，又怎可瞞得住我等修道之人。陛下縱有神兵猛將，能防得蠻夷之禍，卻防不了這妖佞作祟。望陛下三思。」
張凌子道：「陛下，那上陽宮無故失火，卻還與那太史局監正蘇寧候有關……」
武後奇道：「蘇寧候？那掌管天文的監正？怎地這事還扯上了朝中大臣！」
張凌子道：「陛下有所不知，那蘇寧侯早些時候曾與人習得些道術咒法，不料如今卻勾結妖道，裡應外合，欲加害於陛下。不然以上陽宮的重重守衛，外人怎又能進得去。況我修道之人不打誑語，定有證有據，方敢上奏。」說著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焚燬了一半的黃符紙，遞呈上去，「陛下請看……」
武後接過符紙，細看了一番，卻見那右下角有一紅印，「司天監正」正是太史局之物。
武後不禁恍然道：「難道前些日子蘇監正行事神神秘秘，說朕的寢宮有妖孽，貼了些許符紙。朕問他是何妖孽，他卻說天機不可洩露，原來是這般！
璇璣子負著雙手靠在一旁的金柱之上，「哼」了一聲，低聲道：「竟耍些陰損伎倆，誆騙無知婦孺……」
松靈道人側了他一眼，稽首道：「那麼，陛下……」
武後擺了擺手，道：「母須多言，朕自由計較。便依你等所言，著各地寺廟僧眾偕三十萬羽林軍助你等於三月之內剿滅妖道……蘇青雲聽得此言，心中不覺大驚道：「這……這是二十年前！我怎會在二十年前……」心中激動，手上一緊，「啪」的一聲，推倒了跟前的屏風。
「什麼人！」
蘇青雲暗叫不好，急忙從一旁的窗戶閃了出去。卻不料上衣一抖，一個六角形的圓盤從懷中滾了出來，落在了地上。
皇宮之中，道路錯綜複雜，蘇青雲慌不擇路，一路狂奔。過得片刻，但聽身後腳步聲此起彼伏，有人大喊道：「抓刺客……抓刺客……」繼而轉過一堵高牆，卻見前方人影攢動，往這邊奔來，無奈之下沒了去路。便在這時，一個男子從身後摀住了他的嘴巴，將自己攜進了一間小屋之中。
蘇青雲大驚之下，雙手後撤，便要發難。那男子忙低聲道：「公子稍安勿躁，在下不是捉你來的。」
蘇青雲轉過頭，氣喘吁吁的道：「你……你是誰，為何要救我……」
那男子道：「在下太史局監正，蘇寧候！」
蘇青雲一愣，不覺失聲道：「蘇……寧……」那候字還未出口，便被捂了個嚴實。
「妹的，小聲些……你小子也忒膽大，無端的去那明堂作甚！」
蘇青雲暗想：「我若說是從二十年後來的，他豈不當我是瘋了……」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搪塞道：「你管我作甚……我可不是刺客……」
蘇寧候笑道：「像你這般模樣，我也瞧不出哪裡似個刺客，我救你，卻是見著你甚是面熟，很是親切罷了。」
蘇青雲道：「這兒是哪裡，怎地不似長安……」
蘇寧侯奇道：「這是洛陽……」
「什麼！這……洛陽，我……」又一次被摀住了嘴。
蘇寧候道：「你這人也忒怪，傻了不成……」
蘇青雲急忙道：「是了，蘇監正，方纔我在那什麼明堂中聽得……」
蘇寧候道：「這不是個說話的地方，你且同我回府去，再慢慢道來……」
車轔轔，馬蕭蕭，夕陽西下。二十年前的帝都洛陽，卻另有一番悲壯淒涼。蘇青雲坐在馬車內，望著外邊熙攘的行人，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恍若如在夢中。
蘇青雲同蘇監正下了馬車，但見正門兩隻風威凜凜的石雕狻猊，那石台御階，鏤金銅環，門簷牌匾黑底金字，筆走龍蛇地三個大字：監正府！
大門開處，一個華服美婦懷抱著一個嬰兒迎了出來，笑道：「相公可是回來了，怎地這般晚……」
蘇寧侯笑道：「今日再皇宮之中撞見了這小子，被人喊作刺客，我見他傻頭傻腦，又瞧著甚是親切，便帶了回來。」
蘇青雲作揖道：「蘇夫人，叨擾了……」
蘇夫人見了蘇青雲，心中不禁一愣，說道：「這位公子，咱們之前在哪裡見過麼，這般的面熟……可是洛陽人氏？」
蘇青雲心中不解道：「怪矣，怎地他們二人見了我，都說面熟親切，難不成他們在長安見過我麼……可也不對，這裡是洛陽！」
蘇寧候道：「娘子你卻是別問了，這小子呆得緊，方纔還以為這是不是長安……進去罷……」
蘇青雲同蘇氏夫婦進了大門，走過三進廳堂，一路行來，但見那碧瓦朱甍，雕樑畫棟；梅林小湖，亭台樓榭，無不盡顯豪門氣派！
用過晚飯，玉盤東昇。這正是盛夏時節，夜風微涼，月華如水，草叢中蟲鳴如雨，小湖中夜荷芬芳，庭院燈籠微照，樹影斑駁，好不愜意。三人坐在廊亭飲酒品茗，有說有笑。
蘇寧侯飲下一杯酒，道：「說了這許多，卻忘了問公子姓名！」
蘇夫人懷抱著那嬰兒，笑道：「我看你倆這般好談，便如父子一般，竟還不知道姓名！」
蘇青雲聽了這話，心中不禁一熱，就在那一瞬間，竟希望眼前這對夫婦便是自己的父母該多好。他笑了笑，道：「在下姓蘇，名青雲！」
蘇氏夫婦驚喜道：「蘇青雲！公子你也喚這名字！」蘇青雲點了點頭，道：「怎麼？」
蘇夫人看著蘇寧候，喜道：「這太也巧啦，咱們的孩兒也叫蘇青雲！」
便在那一剎那，蘇青雲便真想喚眼前這美婦一聲「娘親」，可話到嘴邊，始終是不能說出來。他心中傷感，望著夜空下的明月，喃喃道：「是呵，太也巧了……」
這時那嬰兒忽然大哭了起來，跟著水聲滴答，卻是尿了出來。蘇夫人「啊呀」一聲，嗔道：「壞小子，竟這般不識時候，有客人在，卻還不知羞……」蘇寧候擺擺手，笑道：「蘇公子勿怪……」
蘇夫人說著喚下人取了乾淨的尿布來，順手便解開了那嬰孩的襁褓。便在此時，那濛濛月光之下，蘇青雲腦中不覺轟然一炸，天旋地轉，猛地站起身來。卻見那嬰兒的右臂之上，竟有著一個同自己一模一樣的饕餮紋印！
「原……原來二十年前……那襁褓中的嬰孩便是二十年前的我，我便是那襁褓中的嬰孩，難道蘇氏夫婦總說見著我甚是面熟親切……我本名就叫蘇青雲，而不是蘇小三……吳老給我起名作『青雲』，冥冥之中卻是巧合麼？眼前這兩人便當真是我的爹娘……二十年後，我爹娘便死了……」忽然想到日間於明堂中聽到眾人的談話，不禁恨道：「是那四個臭道士，原來便是他們設計害了我爹娘……」
不覺猛地驚醒，大叫不好，失聲道：「蘇監正……蘇夫人……你們快逃去罷……」
蘇氏夫婦一愣，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蘇寧候笑嘻嘻的道：「這小子怕是又發癡了……好好地為何要逃……」
蘇青雲急道：「日間我於明堂中聽得那四個臭道士說你勾結鬼道中人，暗中施法火燒上陽宮，有謀權篡位之嫌。那女皇帝聽了很是惱怒，便即著那四個賊道來捉你……」
蘇氏夫婦不覺臉色一沉，蘇寧候道：「你說的那四個道人是怎生模樣……」
蘇青雲道：「哎呀，你問這麼多作甚，不就是那龍虎道張凌子、上清派玉筱仙子、凌霄派松靈道人、靈寶派璇璣子麼！」
蘇夫人望了一眼蘇寧候，不安道：「相公……」蘇寧候沉吟道：「這事遲早要讓他們知道……蘇兄弟，你此話可當真！」蘇青雲點了點頭。
蘇寧候再沒說什麼，逕自步入內堂，取來一柄用黃布包裹的長劍同一個金漆木盒，用襁褓與那嬰孩一併包了起來。
蘇青雲心知那便是軒轅古劍，而那金漆木盒，印象中卻是從未見過。此刻他心中疑竇重重，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歷，為何旁人看到自己手上的印記，便如此的緊張；為何仙道諸人二十年前要置自己於死地；蘇氏夫婦所說的又是何事？如今自己的親生爹娘便在眼前，此番若要錯過，今後便再沒有機會了。
於是開口問道：「蘇監正，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衝著令郎來的？」
蘇夫人雙眉緊鎖，搖了搖頭，示意蘇寧候不要說了出來。蘇青雲忽地急道：「蘇監正，令郎可是『軒轅劍使』？為何那四個賊道要置你等於死地？」
蘇寧候臉色一沉，一把揪過蘇青雲，怒道：「你……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枉我這般待你，原來你竟是同那賊道是一路的，是也不是！」
蘇青雲不知怎地，胸中一熱，落下淚來，心下喚道：「爹……孩兒又豈可害了你同娘親……」繼而大聲道：「蘇監正，你若真為你的孩兒著想……」
「哇……」那襁褓中的嬰孩猛地大哭起來，蘇青雲越是落淚，那嬰孩哭得越是厲害。蘇夫人心中驀地騰起一陣異樣的感覺，走上前去，拍了拍蘇寧候的肩膀，點頭道：「相公……我信得蘇公子……」
蘇寧候鬆了手，歎了口氣，緩緩道：「五百年天劫將至，『軒轅劍使』再臨人間……而這嬰孩……便是令鬼帝得以重生的關鍵……」
「彭——」一個看門小廝胸前插著一干長槍，隨著碎裂的門板飛撞而來。門外火光沖天，人影攢動，數百眾羽林軍士手持尖兵，湧了進來。
「蘇寧候！你勾結妖道，火燒上陽宮，以下犯上，意欲謀權篡位！吾等奉聖上御旨，蘇氏一家三口，就地證法！」
蘇青雲立馬閃身攔在前面，大喝道：「蘇監正，你們快走……」
「嗖嗖嗖……」四道光束破空而來，分站屋頂四角。月明風清，殺機暗湧。
「蘇寧候……今夜你等插翅再也難逃……」
蘇青雲望著那長袍翻飛的四個道人，心中狠狠道：「張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