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九尾狐妖()
順著一路的屍體同血跡，穿過玉瓊殿，繞過曲折的庭廊，便是後山「九宮洞」。洞前霧氣濃重，四下裡朦朦朧朧，不辨東西。濃霧中但聽一個稚嫩嬌媚的聲音道：「一個，兩個，三個……十個，十一個，十二個……二十四個……嘻嘻，正好二十五個賊道士。咦？不對不對，二十六、二十七……哎喲，怎麼還有兩個沒死呢！」
一株古松橫生的虯枝之上坐著個笑靨如花的女孩兒，一雙纖腿於半空中左擺右蕩，饒有興趣地看著蘇、何二人。那女孩十四五歲年紀，身形嬌小玲瓏，鵝蛋般的俏臉稚氣猶存。只是稚嫩中卻又透著股妖異之氣，那臉上脂粉濃妝，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素衣下春光乍洩，雖無豐滿綽約的身段，但天生的一副美人胚子無不令人想入非非。
那女孩又是格格一笑道：「啊喲，原來是何老先生，二十年前卻沒死麼！」
何不醉臉色一沉，冷冷地道：「蛇夫人，別來無恙……」
蛇夫人笑道：「老先生來華山可是為尋這些臭道士的晦氣麼，若是這般……嘻嘻，不勞先生動手，我們都替你收拾乾淨啦！」
何不醉往四周掃了一眼，道：「松靈老兒呢？你等也將他殺了不成？」
蛇夫人道：「先生抬舉啦！今日是那皇后的壽辰，奉中宗老兒御召，那些牛鼻子都上長安去啦！老先生卻不想知道這華山上發生了什麼事麼？」
何不醉冷笑道：「老夫素來不好閒事，即不想知道，也懶得過問。只是你們如今放了那妖孽，這人間界不說，屆時便連妖界也鬧得天翻地覆……嘿嘿，可別後悔咯。老夫此番上華山來，只為救這位小兄弟的性命。咱們互不相犯便了。」
蛇夫人撅了撅嘴道：「我不說，原來老先生什麼都知道啦！真是沒趣。啊喲，老先生可是為了那……那『混氣丹』……麼！」
何不醉道：「這華山上除了『混氣丹』之外還能有什麼寶貝麼！可別說你們給吃了去！」
蛇夫人一驚，忸怩道：「吃……可沒吃呢……我們吃那玩意作甚，只是……只是……嘻嘻，只是你這位小兄弟得的是什麼病症，治病可得對症下藥，卻不可亂吃的……」
「嘶……嘶……嘶……區區一個小蛇妖，哪裡又輪得到你說話……喂，何老頭，要我殺了這妖廝麼！」蘇青雲忽地抬起頭來，與此同時，一道氣勁猛地往前散去。只聽「唰」地一聲，那古松立時被吹得搖搖欲墜。蛇夫人「哎喲」一聲，險些跌了下來。
她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卻猛地瞧見蘇青雲那黑絲遍佈的面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駭然道：「這般煞氣，他……他是人還是鬼！」
何不醉歎了口氣道：「他眼下還是個人，若再找不到那『混氣丹』，再過幾個時辰，便成凶煞地魁了！」
蛇夫人大驚道：「凶煞地魁！遭啦，遭啦！老先生，你怎麼招了這麼個麻煩。你可知道天下間除了鬼帝再沒人治得住這半人半鬼的東西！」
原來凡世間之凶鬼，一為人畜死後魂魄不得超度所積聚的怨氣而產生地煞，這地煞一旦重反死屍，便會令其死而復生，成為行屍走肉。二是因地煞之氣過重而凝聚成的邪魂，這邪魂無形無蹤，飄渺不定，專尋生人附體作亂。但這凶煞地魁卻是以地煞為根源，永世不生不滅，最為凶邪可怖。其因生人納入地煞無法駕馭而墮入幽冥，但意識仍存的活死人，這生人一旦變為地魁，便會失卻人道，嗜血成性，三界之內無論仙佛道魔，遇人便殺，更是任何道術咒法所奈何不了。
「彭——」九宮洞中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煙塵中一團黑物從洞中反撞而出。又是「轟」地一聲，那黑物卻撞到了古松之上。這一撞非同小可，蛇夫人再也坐得不住，頭下腳上地摔了下來，正好壓在那黑物的上面。
只見她在雪地中撲騰了片刻才站起身來，便如個小孩子一般，又是罵又是叫，鬧了半天才得消停。那黑物也站了起來，卻是個渾身肥胖臃腫的男子，一臉的鬍渣，一頭的散發，那雙眼瞇成一條線，也不知是笑還是哭，形容滑稽已極。那男子站定了一會，想了片刻，忽然一拍腦袋，大喝道：「哎喲，不好啦，不好啦，我奶奶不好啦！」
蛇夫人慍道：「狽相公，什麼不好了，你奶奶怎麼了？」
狽相公急道：「我奶奶她……她……什麼奶奶，我哪兒來的奶奶……奶奶的，是那封印……蛇夫人眼中一亮：「怎麼，解開了？」
狽相公道：「解開個屁，竟是個印中印，除了那七星鎖妖印卻還有個天罡破魔結，碰都碰不得，這些個臭道士太也歹毒。」
何不醉道：「松靈老兒倒也不算個蠢貨，嘿嘿，若能連你們都能破了他的封印，那還有什麼臉面再當這凌霄宮首座。唔，印中印，非要兩個一齊解了方可，若只解其一不解其二，印結便會封死，碰都不能碰，可誰又能想到為了這區區一隻狐狸，竟做到了這般份上……」
狽相公罵道：「誰在這裡瞎嚷嚷，活得膩了麼！我又不是松靈的老子，怎知他耍的什麼把戲……咦，何老頭，你怎麼在這裡，嘿嘿，我就說這老頭兒怎地會這般容易就死了……嗯？這小白臉又是誰，莫不是何老頭給我送吃的來啦，哎哎，雖然二十年沒見，卻也不用這般客氣，客氣……」
蛇夫人怕他說個沒完，急忙打岔道：「豹公子同鹿仙人呢……」話音未落，便聽得風聲響處，兩個人影人已站在了蛇夫人的後邊。那兩人一個是風度翩翩，錦衣玉帛的少年，豹公子；一個是銀鬚鶴發，神色肅穆的老者，鹿仙人。
豹公子笑了笑，作揖道：「何老先生，二十年未見，卻還是老樣子。」
鹿仙人板著個臉道了一個「好」字，卻再不捨得說下去了。
何不醉也不作揖還禮，淡淡道：「蛇夫人，那『混氣丹』可是在那洞中？」
豹公子道：「以老先生的道行，怎地還需那玩意兒？」
蛇夫人歎了口氣，將方纔之事匆匆道了一遍，道：「便是這般了……」眾人聞言無不大驚，心中大叫不好，暗地裡相互擠眉弄眼，支吾了半天，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何不醉再也耐得不住，擺手道：「罷了，我自己進去瞧瞧便好！」
蛇夫人趕忙搶了上去，笑道：「別……別，不勞先生大駕。那……那『混氣丹』確是在九宮洞中，便……便放在……是麼，狽相公……」
狽相公笑道：「啊……是，是，便放在……在那玄天鼎爐之中，只不過……不過……哎呀，豹公子，只不過什麼啦，你瞧我這記性……」
豹公子接過話茬，愣了愣，也笑道：「是了，只不過那玄天鼎爐怎麼也打不開，所以……所以……」還不待說完，鹿仙人撇了一眼眾人，「哼」的一聲，淡淡道：「毀了！」
此言一出，三妖立時大喝道：「鹿老怪！你……你……卻不會說句好話麼！」
何不醉怒道：「什麼！竟連著那鼎爐一併毀了！王八羔子球兒蛋，你們可知那『混氣丹』是仙家之物，求也求不得的靈丹聖藥，便拿你們四個小妖的性命來換，也還是抵不上的！」
豹公子賠笑道：「老先生稍安勿躁，我等見那松靈老兒平日裡驕橫跋扈，便想著毀了他的寶貝丹丸，看笑話來著。況這小兄弟眼下還是個人，總還有解決的法子……嗯……這法子再也簡單不過，只需……只需……」
鹿仙人冷冷道：「殺了！」
何不醉更是怒不可遏，大喝道：「好，好，老夫我便先殺了你這花豹子再說！」
蛇夫人急道：「哎喲，老先生，這……這可使不得，有話好說，好說！」
便在這時，蘇青雲忽而仰天大笑，那嘴中喋喋不休，似是同誰在說話，邊說邊往那九宮洞走去。只聽他獰笑道：「……這有何難，可我為何要聽你的話……」「哦？救我……哈哈，好大的口氣……」「放你出來，卻於我有甚好處……」雙眉一皺：「唔……鬼帝……原來如此……」「哈哈……本公子交了你這朋友……」
眾人對望一眼，沉默了片刻，忽地齊聲道：「寐靈術！」
四妖又驚又喜，均感不可思議。蛇夫人走到何不醉的身旁，神色凝重地道：「老先生，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來頭，若我猜的不錯，天底下會使『寐靈術』之人，莫不是……」
鹿仙人嘿然一笑：「軒轅劍使！」
何不醉點了點頭，看著蘇青雲，沉默不語。
狽相公大笑道：「有趣，有趣，這回那些臭道士可得吃大虧啦！」
豹公子道：「何老先生，雖那『混氣丹』已毀，但那隻狐狸定有法子救他，眼下卻不可讓那些賊道士知曉了……」
「好妖孽！傷我弟子，毀我丹爐，罪無可恕，該當天罰！」一聲怒喝響徹天際，頃刻間，週遭松濤轟隆翻湧，天地間驀地掀起陣陣狂風，捲著滿地的雪花向眾人撲面襲來。眾人立於巔峰之上，均感滯窒難堪，不得以袖掩了口鼻，一步步向後退去。
蛇夫人失聲道：「不好啦，是松靈老兒……這牛鼻子回來了……」
狽相公大喊道：「什麼……誰人回來了，什麼老兒，你老子要來了麼！哎喲，奶奶的，這哪裡來的怪風，邪了，邪了……」豹公子笑呵呵地湊上前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狽相公又是一番大喝道：「什麼，松靈小兒看老子來啦，嘿嘿，正好，正好！」
鹿仙人往四周掃了一眼，沉聲道：「糟，太乙神兵訣！」
何不醉忽地大聲道：「不好，這不似山風，是巽風劍氣！松靈老兒也忒狠……」說話間，四下風聲更盛，那劍氣愈激愈烈，鋒刃無形，但聽陣陣鏗鏘此起彼伏，轉眼草木斷枝橫飛，岩石星火迸裂。那上空光華暴射，旋轉吞吐，一柄百尺來長的光劍正疾疾而落。
蛇夫人急喝道：「老先生，再耽下去便走不了啦！」
狽相公笑道：「晚矣，晚矣……」
豹公子道：「這松檜峰上便就這麼屁點兒大的地方，還能躲哪裡去。咦！這叫『松老兒怒炸松檜峰』……哈哈哈……」
鹿仙人：「……」
眼看那光劍離地不過百丈，光芒耀眼，峰頂一片慘白。
便在那光影之中，只見何不醉順手解下背上的葫蘆，喝了一口，含於口中，跟著往空中一噴，手作印結，雙掌合十一拍，喝道：「五盾——炎王！」繼而右手虛空一劃，叱道：「開！」只見炎火閃現，白芒中裂開一道弧線，那火借風勢，瞬息暴漲，化作了個半圓形的光罩。與此同時，那光劍轟然而下，但聽一聲巨響，沒入了那洶洶烈焰之中……九宮洞中流光幻彩，無數鐘乳碎石散了一地，中間八卦丹墀上的玄天鼎爐倒在一旁，卻已然斷成了兩截。遠處神龕上立著尊九尾狐像，四周符咒遍佈，一個金芒熠熠的圓形光圈將之牢牢裹在其中。
四下裡悄無聲息，卻聽得一陣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來。
只聽蘇青雲道：「哦？九尾狐妖，紫冥……」
「你便是那『軒轅劍使』的後人？」
蘇青雲道：「軒轅劍使？嘿嘿，這我可不知道……」
「無論你是誰……都本不該救我……」
蘇青雲大笑道：「或許我本該殺了你……給臭道士做個人情……」
「哈哈哈……殺了我，你也活不成……」
蘇青雲笑而不語，那週身忽而騰起了裊裊黑氣來，跟著手並劍指，指間玄芒吞吐，嗤嗤作響。但見他右手一劃而過，輕喝道：「撤！」那光圈啵地一蕩，裂開了一道口子。
蘇青雲背負著雙手，緩緩走了進去。他站在塑像之下，看著那金光閃閃的鐫符咒印，猛吸一口氣，右手拳握，驀地一張，五指間辟啪作響，掌心上卻多了個玄色光球。跟著他往塑像上一按，大喝道：「碎！」
但聽「卡啦」聲連響不絕，那塑像自下而上一路裂了開去。裂縫中萬丈銀芒迸射，耀眼炫目非常。那光芒愈演愈盛，終「彭」地一聲巨響，轟然炸裂。煙塵碎削之中，無數銀芒徐徐旋轉彙集，光影蕩漾，卻見九條狐尾凌空浮游擺動，跟著「嗡」地一振，光華幻滅，於半空中化作了一隻通體銀白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