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華山驚變()
次日清晨，秋高氣爽，雖已至深秋，冷風瑟瑟，但從石隙中漏進的陽光卻將山洞內照得是溫暖如春。蘇青雲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腦海裡猛地記起昨日之事，趕忙往四下裡掃了一眼，只見洞中空空蕩蕩，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別人。唐婉玲早已不知了去向，卻唯有地上一副開啟的鐐銬，想來何不醉已然兌現了他的承諾。
蘇青雲歎了口氣，心中稍寬，試著微微運氣調息，不想體內氣息流轉順暢，那氣過泥丸，更是神清氣爽，自出得百花谷數日以來，這般感覺卻是久違了，又想到這全仗那兩瓶人血的功效，渾身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胸中立時感到一陣噁心襲來，幾欲嘔吐，可肚中空空蕩蕩，也吐不出甚麼來，便立時不再去想，跟著走到水潭邊上喝了幾口水，才覺舒爽了些。他方甫站起身來，忽然從洞外飄進一陣肉香，蘇青雲數日來滴水未進，腹中早已飢餓難當，不禁猛吸了一口，垂涎欲滴。跟著他快步走出洞外，第一眼便瞧見何不醉坐在篝火之旁，火上架著一大塊將熟未熟的香肉，兀自「刺啦啦」冒著汁油。
蘇青雲臉色一沉，方要轉身走開，卻瞧見何不醉笑呵呵地向他招手，但到底還是抵不住那烤肉的味道，只得板著個臉，一聲不吭地走了過去。
何不醉招呼他坐下，跟著遞了一大塊烤肉過去，繼而從懷中取出一個鬼頭印來，問道：「小子，吳僼是你的什麼人？你怎麼有他的印章？」
蘇青雲忽地跳起來道：「你……你識得吳僼？你又是他的什麼人？」
何不醉大笑道：「什麼人？你可聽說過『鬼道三魔君』的名頭？」
蘇青雲驚道：「『鬼道三魔君』！吳老曾同我提起過，可除了他之外，另外兩人不是已於二十年前天山之役中死了麼！」
何不醉道：「誰同你說死了，老夫我豈會這麼容易便死了的！」
蘇青雲搔了搔頭，不解道：「這……這跟你有關係麼？」
何不醉不耐煩地道：「怎麼沒關係，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三魔君』是哪三個？」
蘇青雲道：「嗯……『青糜道人』吳僼，還有……有誰？」
何不醉哭笑不得，罵道：「你原來不知道！你奶奶個小犢子皮蛋，卻怎地不早說，害了我這一番口舌。如今我便與你說了，這『三魔君』除了吳僼之外，一個是老夫我，人稱『酒魔』何不醉；另一個是那賊和尚，人稱『八面妖僧』悟不得！」
蘇青云「啊」的一聲，右手往大腿上一拍，恍然大悟道：「啊喲！如此說你……你也是『三魔君』之一！原來如此！原來是老前輩，先前多有得罪了。」
何不醉啐了一口，將那鬼頭印拋了過去，道：「吳僼同你是什麼關係，那老兒現在可好？」
蘇青雲接過鬼頭印，一想到吳僼，那情至傷心處，眼眶中又不覺淚光閃爍。跟著歎了口氣道：「吳老他早已仙去……」於是將自己如何遇到吳僼，自己如何被他所救，又如何被龍虎天師道所殺，這前前後後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了出來。
何不醉聽完蘇青雲的一番言語，無不憤懣歎息，緩緩道：「原來你要我殺了張凌子，便是為了幫吳僼報仇。而你體內那股地煞之氣，卻是吳僼為了救你動用了禁術。可你體內又怎地會有股仙靈之氣？太也不可思議……是了，這柄劍是你的不是？」跟著袖口一抖，一柄赤金色的銅劍已遞了過去：「這古劍不是凡物，所持者也絕非凡人，而能讓吳老弟這般袒護之人，更不是個平庸之輩。你是不是還瞞著些什麼。」
雖先前何不醉企圖不軌地將自己捉了來，但當得知吳僼曾同他一起出生入死，便感到別樣的親切，也不多想，將右臂之上的纏布解了開去。
何不醉一見到那饕餮印記，腦中轟然一炸，片刻才回過神來，說道：「原來你便是五百年後那『軒轅劍使』的後人！這一切便說得通了。」
蘇青雲更是目瞪口呆，驚道：「軒……軒轅劍使？還是後人！我到底是誰？」
何不醉道：「你……居然不知道！吳老弟也沒同你說麼？」
蘇青雲道：「吳老卻未曾說起，只是要我不可將這見於旁人，否則當有殺身之禍。」
何不醉道：「這也不錯，如今仙、鬼二道的人都在尋你，這一時三刻也說不明白，日後再同你慢慢道來，你且先收好了。」跟著沉吟了片刻道：「走罷，咱們還有事要做！」
蘇青雲道：「哪去？」
何不醉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峰，沉聲道：「華山，凌霄派！」
蘇青雲心中一驚，道：「去那兒做什麼？」
何不醉歎了口氣道：「救你性命……」說著順手從一旁的樹枝上摘下一片葉子，置於右手掌心之中，跟著左手食指輕輕往上一抹，吹了口氣，喃喃道：「吹葉成舟！」右手往上一拋，雙掌合十，驀地一張，那葉子「嗡」地一振，綠芒大盛，化作了一葉扁舟。
何不醉馭著扁舟憑風飛行，霧裡雲端，來去自如，朝著華山馳去。蘇青雲知道這是變化術的一種，比之先前，已不再有多少好奇之心。萬里高空中，神州浩土盡收眼底。一路上風光美不勝收，可他卻沒心思欣賞。
何不醉卻於扁舟上笑呵呵地指指點點：「嗯，這是朝陽峰，這是落雁峰，這是蒼龍嶺，相傳春秋之期，秦穆公的小女兒弄玉音律超絕，每日於鳳樓上獨自吹簫，只盼能找到自己的如玉郎君，也是上天憐人，便在一天夜裡，見著一個羽冠華服的俊美男子乘著青龍來迎她。你猜那男子是誰，嘿嘿，自然便是蕭史了。蕭史乘著青龍將弄玉帶到了華山，便再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而這蒼龍嶺，便是那條青龍所化的了……哎，世間佳人，神仙眷侶，能像這般當真是羨煞旁人了。」
蘇青雲聽了這番話，驀地想起那日間於雲端之中遇到的紫衣女子，不覺心潮暗湧，久久不能忘懷，只盼自己能再見到她一面，便也是好的。他也不知是怎地，自從第一眼見到那女子，便再也不能忘掉了。
過了片刻，已到了華山腳下。
「咦，那些臭道士都上哪兒去了？老夫大駕光臨，怎地連個報信兒的都沒有，怪，真他奶奶的怪！」
這麼一說，蘇青雲也不禁好奇，於是轉過頭，往下邊望去。
透過浮雲渺渺，只見眼前盡皆白皚皚的一片，雖還未至寒冬，可華山之上卻早已雪花紛揚。那山道積雪甸甸，已掩沒了石階，百里之內再無一樣顏色，而唯有那蒼松勁柏仍可從中依稀辨認。山中萬籟俱寂，鳥獸無蹤，空谷幽壑，壯麗奇絕。華山主峰分東南西北中，而五峰之中為南峰最為險要，其有二頂，東頂松檜峰，西頂落雁峰。
落雁峰上樓閣逶迤，節次鱗比，其中一座六層高樓直插雲霄，白牆黑瓦，氣勢恢宏，便是主殿凌雲宮。轉眼絕壁之上，一條長空棧道自西側與東頂松檜峰遙遙相連，峰上庭廊曲折，煙氣裊裊，正是凌霄派煉製丹藥的所在，仙露苑。
凌霄派尚外丹之術，講究以藥養氣，以各種仙珍奇藥為引，輔之三昧之火於鼎爐中煉製為丹。而丹藥因其煉製時長及藥材的不同又有下品、中品、上品之分。下品可治百病、駐顏養生；中品可凝內氣，聚嬰元；上品已為仙家之物，可化萬物之氣於一氣，通九宮，貫筋骨而臻仙境。上品丹丸八十載而得一，所用藥材稀世罕有，凌霄派中只得三顆，被松靈道人服去一顆，四十年前因仙魔之戰被盜去一顆，如今只剩一顆，便藏於那仙露苑之中。何不醉此番正是為了那丹丸而來。而要救得蘇青雲的性命，也僅有此物。
扁舟於落雁峰上繞了一周，徐徐落下。
玄虛廣場上霧氣飄渺，積雪深沒足踝，也不知有多少時日沒人打掃。凌雲宮中空空蕩蕩，寂靜冷清，天師台上焚香已盡，四周鏤金銅燈內的油脂也已乾涸。蘇青雲同何不醉於宮中轉了一圈，再沒尋得一絲人影。二人出得宮來，轉至後殿，正要往仙露苑去，卻見那棧道之上隱隱現出些斑駁血跡，一路延伸而上。何不醉愈看愈不得其解，料想這凌霄派中定是出了大事，心下也不免竊喜。忽然間「轟隆」聲大作，整個峰頂都為之震動不已，山上落石「啪啪啪」不斷向下砸落。二人心中大驚，趕忙往四周望去，只見數道碧藍色的光柱分從遠處的山峰直衝雲霄，天空中頓時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那松檜峰上異光陣陣，一道道氣場五光十色，向四周急速擴散開去。
蘇青雲失聲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何不醉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這傳聞果然不假，那妖孽當真被封於華山之中。瞧這陣勢，想是有人要將他放了，嘿嘿，天下大亂咯……」
蘇青雲道：「妖孽？那是什麼……」何不醉忽然神色怪異地道：「這華山之上關著的妖孽，便是七百年前因大鬧天師府而被張道陵那老兒囚於三省堂的千年妖狐，九尾紫冥。後被酆都鬼帝所救。那妖狐為報答鬼帝的救命之恩，不顧族內長老反對，投其麾下。更於五百年前青城山一役中與狐族反目成仇，殺戮無數。自鬼帝敗後，便不知了去向。直至二十年前天山之戰中，四大派聯手才將其捉住，封於這華山之中。那妖狐曾立誓，日後若能出得華山，定要血洗天下道門諸派，凡是修道之人，無論正邪與否，統統要殺個乾淨……嘿嘿，眼看這五百年天劫在即，如今卻出了這檔子事，這妖狐出來後定是要想法子令鬼帝重生，而張道陵那老兒已然仙去，若那二人聯手，你說天下間是不是要大亂了……好得很，好得很……」
蘇青雲聽得又與那「五百年天劫」有關，不覺沉吟暗忖：「似乎自我莫名其妙地捲入了這道門之爭後，凡事都與之脫不了干係。這鬼帝又是何許人？青靈王曾告誡我不可身陷其中，難道我竟與這『天劫』有關麼……」越是這般想，便越發地好奇，禁不住問道：「何老前輩，若是那鬼帝得以復生，又會怎地？」
何不醉道：「會怎地？你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這鬼帝重生，天劫即破，酆都地府勢必再度開啟，而妖魅鬼怪將會重返人間。嘿嘿，屆時人間界蒼生塗炭，鬼道必當重振雄威。」
蘇青雲暗道：「只要鬼帝重生，『鬼道必當重振雄威』，吳老的心願不正是這般麼……可卻要陷天下蒼生於水火，這又同那些個惡邪之人有何區別……」跟著道：「有什麼法子即能讓鬼帝復生，卻又不殃及無辜眾生麼？」
何不醉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無稽之談，無稽之談！你小子在說什麼屁話，我看你也是個鬼道中人，卻在這裡充什麼濟世英雄。既要復興鬼道，又不可殃及無辜，哈哈，這屁放得可真臭啦！唔……也不怕跟你說，這法子不是沒有，只要你能殺了鬼帝取而代之，天下間的妖魅鬼怪便都由得你號令，如此便可天下太平。嘿嘿……可連張道陵那老兒都殺他不死，你這毛小子就更不值一談哩！」
松檜峰上霓霞籠罩，奇光異彩瞬息變幻，不時從遠處傳來「轟隆」巨響，山體震動，無數礫石碎屑滾滾而落。仙露苑依山而築，四周青灰色的高牆僅剩一段段殘垣斷壁，澆銅鐵門碎作數瓣，遠處那三層玉瓊殿也已被攔腰削去了一截，放眼望去，碎瓦殘礫，泥污白雪，一片狼藉。自正門至後院，只見一路上血跡斑斑，那牆上、樹上、屋頂上，凌霄派弟子的屍首遍地都是，當是慘不忍睹。何不醉卻當視而不見，望著滿院的狼藉，不禁氣憤地道：「他奶奶的小犢崽子皮蛋，殺人便殺，卻也犯不著將這給拆了。若是老夫找不到那『混氣丹』，全教你們有來無回！」
「嘶——嘶——嘶——」蘇青雲低著頭，嘴裡突然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何不醉猛地感到一股涼意襲來，轉過頭，盯著他，心中暗叫不好：「這地方妖氣繚繞，週遭又死了這許多人，地煞之氣過重，只怕那兩瓶人血壓不住青雲體內的煞氣。再不快些尋到那『混氣丹』，可就大事不妙了……」
便在週遭那「轟隆」聲中，忽地從玉瓊殿後傳來一陣女子的格格嬌笑，詭異，妖邪而嬌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