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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鬼帝君臨 第11章 何不醉 文 / 己巳

    第11章何不醉()

    山中泉水滲過巖壁,順著洞頂鐘乳滴在蘇青雲的面堂之上,冰冷而徹骨。他抿了抿乾燥發白的嘴唇,朦朧中感到絲絲縷縷的清涼流入口中,但於喉頭間只是停留了片刻,便即散得無影無蹤。頃刻間那口乾舌燥之感復又襲來,難耐難當,不覺猛地驚醒了過來。

    蘇青雲緩緩睜開雙眼,可四下裡一片朦朧,似是有人在眼前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一般,看得不真不切。他只覺身體一半熾熱,一半冰冷,頭腦中仍舊渾渾噩噩,便如在阿鼻地獄中一般備受煎熬。他想著坐起身來,無奈四肢酸軟無力,只得伸手往旁著力支撐。方舉起手來,便聽得一陣「匡啷」聲響,這才發覺自己雙手之上不知何時扣了副鐵拷,跟著著手處堅硬潮濕,參差不齊,似是山岩石壁,心中惑道:「難道這是個山洞麼……我……我怎地到了這裡?」

    蘇青雲依著巖壁而坐,光是這般換了個姿勢,已是累得大氣喘喘,汗水淋漓。待得他揉了揉雙眼,視線略轉清晰,定睛往四周掃視了一番,只見目光所及處,儘是一片漆黑,唯有不遠處石壁之上那幾盞油燈散出幾縷搖擺不定的微光。洞中陰冷潮濕,死寂無聲,偶爾從洞頂滴落的水珠,撞在岩石之上,更是刺耳不已。

    這時他乾咳了數聲,感到口中如火燒火燎,又聽得滴水之聲,更是難當不已,急忙四下找尋水源。忽見地上有光反射,跟前便有一窪水潭,心中狂喜非常,趕忙俯下身子,一頭扎進水裡,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直到一口氣將近之時,才從水中抬起頭來,驀地見到自己於水中的倒影,那頭髮散亂,滿臉血污,左邊眼珠紅光閃爍,右邊卻是藍光熠熠,便如魔鬼般可怖之至,想到先前方脫虎口,如今又入狼穴,心中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忽然聽得寂靜中「啊」的一聲尖叫,一個女子的聲音顫抖地道:「你……你……是誰……你是人還……還是鬼,你……你也是被那老怪物捉來的麼……」

    蘇青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他循聲望去,卻見到角落裡蜷縮著一個人影。這時那聲音又急了起來:「你……你別往這邊看……快轉過去,我……我……」

    這時從洞外吹進來一陣冷風,那石壁上的燭火猛地往裡晃了晃,但見微光之下,那人影卻是一個女子,只是她髮髻散亂,身上衣衫破爛不堪,週身春光乍洩,只有幾塊碎布遮住了前胸和下體,其餘儘是白皙如玉的肌膚。那女子見到蘇青雲看來,臉上羞澀不已,趕忙屈起雙腿,用手遮住了緊要之處,顫聲道:「我……我叫你不要看來,你……你怎地……我……我……」

    蘇青雲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這般景象,那女子雖是髮絲散亂,但微光下臉色酡紅,襯著那如脂的肌膚,更是嬌艷無比,美麗不可方物,若不是神仙,凡間又哪裡有這般的姿色。這一看只看得他面紅耳赤,血脈噴張,忽然體內氣息一岔,胸中頓感一陣絞痛,方回過神來,深感不妥,急忙轉過頭去,脫下身上的長衫,遞了過去,歉道:「姑娘,我不知你……你是這般模樣……這衣衫髒是髒了點,臭是……臭了點,若姑娘不嫌棄,就先將就著披上罷。」那女子想也沒想,順手抄過長衫,繫好了衣帶,「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蘇青雲突然感到腹中一陣絞痛,不覺大叫了一聲,頭腦中天旋地轉,跟著吐出一口鮮血,便即昏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體內氣息漸轉平靜,痛楚稍減,這才醒了過來。見著從洞頂石隙中漏進的銀光,清冷黯淡,想是外邊已是午夜時分。他身子動了動,想坐起身來,無奈身上又是一絲力氣也沒有。這時忽覺一雙纖手托起了自己的背膀,慢慢地扶了起來,跟著又遞過一隻破碗,說道:「公子,喝……喝些水罷。」

    蘇青雲連喝了五六碗,方覺舒暢,長吁了一口氣,轉過頭道:「多謝了!敢問姑娘芳名。」那女子臉上一紅,忙低下了頭,顯是想起了先前自己衣不遮體的模樣被瞧了去,神情羞澀不已,訥訥道:「我……我姓唐,名婉玲……」頓了頓,問道:「那……那你叫什麼……」蘇青雲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我無名無姓,即便有,那也是無足掛齒……」唐婉玲見著他不願說出姓名,便也不好再作追問。這時那月光照在那女子的臉龐之上,便似泛起了一層淡淡的幽光,恬淡而悠遠,比之火光中瞧去,早已脫卻了那妖艷之色,如今看來,只有脫俗絕塵,清麗淡雅。蘇青雲看得分明,心中不禁砰然直跳,只覺眼前這女子絕非塵世凡人,與自己好比一個天,一個地,若是多看一眼,便是於對方大大的不敬,只有心中不住地喃喃道:「天仙下凡!」

    眼下蘇青雲也不敢多瞧,忙轉過頭去,歎了口氣,呆呆望著那搖擺不定的燭火,兀自出神。唐婉玲看著蘇青雲,見他轉過頭去,瞧也不瞧自己一眼,不免對他先前的想法深感歉仄,又想到他將衣衫讓給了自己,轉而心中升起了一股關切之情,說道:「公子,你體內有兩股真氣,一正一邪,一陰一陽,依常理你是活不過三個時辰,但這兩股真氣卻是各佔了體內十二經絡的一半,互不相擾,涇渭分明,當真奇怪之極。可這般也是凶險非常,只因人體丹田所納之氣,為維持血脈運行,需每日於體內依著各處經脈要穴繞行十二周天。可你身兼兩股真氣,都是極為強勁,而又各佔了一半的經絡,自然運轉不暢,以致氣血滯堵,你才會這般吐血暈厥。如此算來,明日此時又該發作了,且一次凶險過一次,終會讓……讓你丟了性命……卻不知公子你身上的這兩股真氣是從何處來的?」

    蘇青雲聽了唐婉玲的一番言語,心中瞭然,暗道:「原來如此,我本在數個時辰之前就已經死了,也不知是我福大命大,還是上天憐憫,竟讓我活到現在,但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哎……我死了到不打什麼緊,只是大恩未報,大仇未泯,教我有何顏面去見吳老……」

    唐婉玲看他一臉的愁容,安慰道:「公子也別太難過,我雖沒什麼法子,但興許我師父有辦法……只是……只是咱們能不能出得這山洞,還未可知……」

    蘇青雲聽得有化解的法門,不禁心中一動,便要將自己如何獲得這兩股真氣的原委一一道了出來,忽然想起吳僼的叮囑,那話到嘴邊,又壓了下去,跟著道:「你……你師父是什麼人,能有這般通天的本事?」

    唐婉玲道:「我師父是上清派首座,人稱『玉筱仙子』,她老人家定會有法子救你。」

    蘇青雲不禁苦笑,心道:「上清派,自然是仙道一脈的了……原來她也是仙道中人。我便是即刻死了,也絕不受她的救治!」雖然蘇青雲心中對仙道中人憎恨之極,但對於眼前的這女子,卻是深有好感。

    但見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又怕唐婉玲問及自己的來歷,而自己又不可一一相告,屆時不免令對方尷尬生疑,是以將話頭轉了開去,問道:「姑娘既是上清派的弟子,怎地會在這個地方,那『老怪物』又是誰?」

    唐婉玲道:「公子你可曾聽說過『酒魔』何不醉麼?」

    蘇青雲奇道:「『酒魔』?何不醉!何不醉,何不醉,喝不醉?這般怪異的名字,卻從來沒聽說過。還當真是『喝不醉』麼,嗯『酒魔』倒也貼切。便是那『老怪物』了?」

    唐婉玲點頭道:「嗯,是不錯了。我奉師尊之命,一路追至秦嶺之中。這老怪物為長生不死,修得了一身長生邪術,專吃修道之人體內的元嬰胎丸以延性命,實是可惡之極。我率同二十多個女弟子順著蹤跡一路尋來。不料那老怪物狡猾得很,一路跟在我們後面,待我們防備鬆懈之時,忽施奇襲,殺……殺了十二名姐妹……」說道這裡,聲音沙啞,眼中淚光閃閃,顯是心中難過非常,跟著哽咽道:「當時我極力於那老怪物周旋,命剩餘的人速去華山凌霄派以求增援。可那老怪物也實在是厲害,我鬥他不過,被擒到了此處。如今已過去了數日,仍不見增援到來,想是……想是其餘的姐妹也遭了殺害……隨後……隨後便見那老怪物將你捉了來,說什麼撿到了個寶貝……」

    蘇青雲冷笑道:「寶貝?說的是我麼,我不過一個將死之人,又算得什麼寶貝……」還不待說完,忽然洞口風聲呼嘯,猛地倒灌而入,激得那石壁之上的燭火搖曳不定,繼而傳來一股濃郁的酒香。少頃,又聽得一陣腳步聲往裡走來,跟著一個沙啞聲音笑道:「嘿嘿,死不了,死不了,你想死,老夫我卻是不答應……不對,不對,你是要死,非死不可,而且要死的其所,但如今還不是時候……嘿嘿……」

    唐婉玲一驚,轉過頭,顫聲道:「是……是那老怪物來啦……」

    蘇青雲循聲望去,只見那光影之中,一個身長八尺的老者弓身閃了進來。那老者面容削瘦卻紅潤有光,銀鬚白眉,隱隱中又透著股仙風道骨,怎麼看都不似個魔頭的模樣。那背上負著個巨大的紫色葫蘆,那酒香便是從裡邊傳出來的。但當他瞥見了那老者的雙手,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寒意森然,嚇了一跳。光影之中,只見那老者五指上的指甲長而鋒銳,便似刀刃一般,其上猩紅斑斑點點,也不知已殺了多少人了。

    何不醉笑瞇瞇地走了過來,將背上的葫蘆放到一旁,說道:「小娃子,你可別沒的壞了老夫的名聲。老夫可從來不吃旁人的元嬰內丹,又不是山珍海味,有甚好吃。老夫不過拿它釀酒罷啦!」說著拍了拍身旁的葫蘆,接著道:「這葫蘆可是盤古開天闢地之時西崑崙瑤池旁一株葫蘆籐所孕育出的神物,可將萬物靈氣釀為仙酒,喝上一口,可是受益無窮呵!既然人為萬物之靈,這其中的元嬰內丹嘛,自然也比什麼仙芝靈草好得多啦!」

    唐婉玲「呸」了一聲,斥道:「你……你這老怪物胡說八道,你如此做法,同濫殺無辜有甚區別!」

    何不醉搖頭道:「小娃子道聽途說,做不得真。老夫嗜酒,取丹釀之,卻不殺人。我取旁人元嬰,從未一傾而盡,總還是留與一些作保命之用。若就這麼死了,哎,也只怪修道不精罷了,卻與老夫無干。」跟著撇了二人一眼,又不禁歎了口氣道:「你這小子也當真不識趣,竟將老夫的一片好意這般付之流水了。」

    蘇青雲冷冷道:「你捉我來此,還能有什麼好意,無非是想要我的命麼!難道還給我吃山珍海味,將我供著不成!」

    何不醉搖頭道:「我當然是要你死,可你畢竟是個難得的寶貝,與旁人不同。你年紀輕輕,卻還未能償得這時間最為美妙之事便要死了,那是可惜得很。老夫自然要讓你死而無憾才好。」

    蘇青雲道:「世間最為美妙之事?那是什麼東西,在我看來,能手刃天下至邪至惡之人,才是最為美妙之事。難道你這糟老頭要讓我殺你麼!」

    何不醉又搖了搖頭,說道:「『洞房花燭,良宵千金』,這男歡女愛之事,才是最為美妙。若不是這般,我又何苦將這女娃子的衣衫撕破,又何苦讓你倆獨處一室,你……你竟然這般不動於中,嘖嘖,難得,當真難得,是個大丈夫!老夫最是佩服像你這般有氣概的人。」

    唐婉玲聽了這番話,臉上更是羞澀不已,不覺低下了頭,暗自撇了一眼蘇青雲,心中也不知是感激還是僥倖,頭腦中一片混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於他又多了分信任。

    蘇青雲冷笑道:「能被你這老不死的怪物佩服,我倒還不如死了的好。左右是個死,又弄出這許多花樣作甚,你要殺,便動手!」

    何不醉歎道:「你不領老夫這情便也罷了,最多等你死了,我再將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殺了,給你黃泉路上做個伴,也是好的。」

    蘇青雲一愣,猛地大喊道:「你奶奶的老怪物,你這不人不鬼的臭東西,也不知生你的父母是什麼個渾玩意……我不要人陪,你快將我殺了罷!」他一聽說唐婉玲要死,心中覺到縱然自己死了也不打緊,若能救得她脫困,便也是值得了。那腦海中更是想也不想,各種憤怒、擔憂、急切一湧而出,什麼污言穢語都罵了出來。

    何不醉卻笑呵呵地道:「你不用激我,眼下我還是不殺你的。你這麼想死,老夫我可是歡喜得很吶。嗯……大丈夫就要這般,說死便死,乾脆利落,爽快,爽快!」又瞥了一眼唐婉玲,笑道:「自古英雄愛美人,你也是不例外的。你是不是想我放了這美人兒?」

    蘇青雲大吼道:「你這老怪物,若敢傷她一根汗毛,我便立時砍了你……」他心中激動,右手便往地上亂摸了起來,忽地臉色一沉,那柄要命的古劍此刻卻不在身旁,想是自自己昏迷之後,也不知落在了什麼地方。眼下只得暗暗叫苦。

    何不醉笑道:「砍?你手無寸鐵,你用什麼砍,不說你用手砍,便給你把寶刀利劍,若能傷得了老夫我一絲一發,我便唯你馬首是瞻,直到你嗚呼歸西!嘿嘿,怎樣……」

    蘇青雲道:「那到未必,你不妨解了我這手銬,看我能不能將你殺了!」

    何不醉笑呵呵地搖了搖頭,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竟真的將蘇青雲的手銬腳鐐給解了,跟著退了一步,笑道:「動手吧!」

    蘇青雲一愣,卻沒料到這老怪物竟這般有恃無恐,真的將自己的束縛給解了。只見他站了起身,說道:「你就不怕我腳底抹油跑了?」

    何不醉哈哈大笑道:「跑?你能跑到哪裡去?又能跑多遠?便是我不想殺你,以你體內那兩股真氣,三日之內,必要了你這條小命……嗯,你死了不打緊,這小美人兒的性命怕是要保不住啦……你當真捨得!」

    蘇青雲臉色一沉,想了想,說道:「好!算你這卑鄙下流無恥老不死的怪物有本事,我這條性命如何也隨你,可也不能這般輕易就讓你拿去,你只消答應我兩件事!」

    何不醉一聲狂笑:「當今世上,能跟我老祖討價還價的人你還是第一個,我看你也算條好漢,你說!」

    蘇青雲道:「第一,你眼下便將這位姑娘放了,日後再也不得找她麻煩;第二,幫我殺了龍虎宗天師道的張凌子,了卻我一樁仇怨。之後這條性命,你方可拿去!」

    何不醉沉吟道:「這第一件事好辦,這第二件嘛……我不知你是怎麼跟那老牛鼻子結下了樑子,要殺他也不是不可,只是也非這般容易……」

    蘇青雲道:「我可不管是容易不容易,你一天殺不了他,也就一天不能取了那什麼丹,你若不答應,我便是同你拚個你死我活,也要將這位姑娘救了出去,到時你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可別怨我!」

    何不醉又是一聲狂笑,說道:「好,好!你小子有骨氣,老夫我答應了!只是你也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蘇青雲聽得他應承了下來,心中鬆了口氣,冷冷道:「何事?」

    何不醉道:「這事當然不是壞事,對你可是件好事,做起來也容易得很。你眼下便將這兩瓶人血給喝了!」說著從腰間取下兩個白玉瓶來,遞了過去。

    蘇青雲一聽是人血,腦中轟地一炸,罵道:「老怪物,你拿我消遣麼,竟叫我喝人血,你不答應便罷了,還妄想將我變成同你一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麼!」忽地跳將起來,揮手便要將那兩個白玉瓶打到地上。

    何不醉急忙將手一縮,臉色一沉,也罵道:「他奶奶的小犢子,老夫我總還是個講信義之人,我說對你有好處,便不會害你。要續你性命,非要天下間至陰女子之血配以至陽男子之血同時服用,才可暫時將你體內兩股真氣相融。若不這般,還不待我將那老牛鼻子殺了,你便先死了,我又找誰要人去……你可知為找這兩瓶人血又花了我多少心思!我看你是個有骨氣的大丈夫,才這般同你討價還價,好說好話。你小子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惱了我老祖,眼下便立時將你二人殺了,也不需動我兩根手指頭!」

    蘇青雲看了唐婉玲一眼,知道這老怪物當真說到做到,無奈一咬牙,接過白玉瓶,除卻了瓶塞,仰頭便喝!唐婉玲也急了,失聲道:「公……公子,這喝不得,喝不得……我不值得你這般……這般……」她還未說完,蘇青雲卻已舉頭一飲而盡。他也不知道人血是什麼味道,只覺丹田中忽冷忽熱,頭腦中昏昏沉沉,眼前天旋地轉,朦朧中似聽到那女子的急呼,似又聽到何不醉的狂笑,到得最後便再也什麼都聽不見了,腦海中轟然一炸,那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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