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松檜之巔()
那一陣轟然巨響過後，松檜峰上滿目瘡痍，碎石焦土，煙塵瀰漫。
狽相公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咳了數聲，罵道：「我勒個去……嚇……嚇死老子了！何老頭，你好歹吱個聲怎地，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豹公子笑道：「『酒魔』當真是『酒魔』，我便說何老先生定有法子……」還不待說完，何不醉一把扯過豹公子的衣襟，怒道：「你倒是自在，早些時候做什麼去了，奶奶的，方纔我真該一掌將你殺了……」
蛇夫人湊上前來，陪笑道：「嘻嘻，老先生息怒，息怒……以老先生的威名，我等幾人哪敢在此班門弄斧，沒了老先生的神技不是，莫怪，莫怪！」
「何老鬼……二十年前你僥倖逃出生天，如今不尋個地方苟全餘生，卻同這幾個小妖沆瀣一氣，來我華山搗亂。雖你我勢如水火，但也敬你是個好漢，卻沒想到你竟墮落至斯，說出去也不怕世人笑話！」
「哼，這倒也好，似這般鬼道妖佞，也不嫌多殺一個。如今吳僼已死，正好多個伴兒……」
狽相公哈哈笑道：「松靈老兒，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何老頭不過是路徑此地，遇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這般仗義，怎會算得上是『沆瀣一氣』……咦？張老兒，你來湊什麼熱鬧，這華山也算你一份麼？」
何不醉臉色一沉，怒道：「張凌子！你倒也來得好，我正要找你，這倒省了氣力……」
「同這等妖人說這麼多作甚，三個老兒扯家常麼……玄女九天，破鏡水月，天門罡——月鹿！」一襲白紗舞動，曼妙婀娜，迎風回雪，宛若仙子降世。少頃，只見那煙塵濃霧之中，一道道流光銀芒如絲帶般鼓舞翻飛，匯聚幻形，似鹿非鹿，破塵馳來。
眾人一驚，卻是還沒回過神來。狽相公大罵道：「他祖宗的，又是這般偷襲暗算，還沒完了！」
清影閃動，蛇夫人猛地躋身而上，扯下腰間絛絲，迎風一展，叱道：「妖法——暗雲碎月！」那絲帶應聲而動，驀地一張，將那團光霧吸了進去，跟著凝做一面鏡壁，「匡啷」一聲碎作齏粉。殊不料斜刺裡一聲肅喝，「嗤」地一聲輕響，蛇夫人不覺大驚，急喝道：「擋不住啦……」反身踏風疾退，卻是那光霧復又騰起，正蜿蜒曲折地往她身上繞來。
豹公子應聲矮身踏上一步，搶在前頭，屈膝弓步，雙手虛空一抓，喝道：「玄靈秘術——裂域妖門，開！」指間一緊，使勁往旁扯去。「嗡——」的一聲，前方景象如水波一蕩，倏而凝固，繼而虛空中裂開一道口子，那團光霧瞬息沒了蹤影。
「天行雷霆，五震裂缺！」一道符咒急撤而來，電光閃耀，雷鳴轟然，無數銀蛇亂舞，往二人身上擊來。
「張老兒你夠卑鄙……嵐風血刃！」狽相公疾奔上前，十指紅芒閃耀，斜劈而下，「唰唰唰……」數道氣刃交織成網，夾著烈風直攖而上。
「彭——」光芒炸裂，氣浪四散，濃霧中三人反撞而出，摔在地上。此時山風大作，雲散日見，峰頂霧氣驟散，金光普照，一切瞭然。十丈之外，松靈道人同張凌子比肩而立，後邊卻站著兩個白衣女真。
如此過了片刻，雙方竟是誰也沒動。
何不醉冷笑道：「怎麼，打夠了？老夫這麼一個『妖佞』在此，諸位不是要替天行道麼！」
松靈道人道：「何老鬼，你又何必再趟這渾水。二十年前你我天山之上鬥成平手，我力竭不支，你本可以將我殺了，可終是未曾下手。你同我說你早已看淡了這塵世之爭，只求逍遙快活。如今這五百年天劫已至，你卻要橫插一腳麼！」
何不醉笑道：「大言不慚！自天山一役後，我鬼道深遭重創，而你仙道二十年來欲將我道趕盡殺絕，老夫本已不想再理會這凡間俗事，只圖逍遙。可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所！」撇了一眼那兩個白衣女真，道：「玉筱仙子，老夫又何時開罪了你上清派，卻遣這小娃子來殺我！老夫好心將她放了，到頭來竟是做了個大惡人，是也不是！嘿嘿，你們各個都想置老夫於死地，我又怎會蠢到這般坐以待斃。是你仙道處處相逼，如今卻也怨不得我。鬼帝一旦重生，我道勢必重振旗鼓，大夥兒平起平坐，何樂而不為！」
張凌子道：「鬼道終是鬼道，畢竟邪性難改，說再多也是無用。松靈老弟你又何必再念當年情義！便如吳僼一般，到頭來終要拚個你死我活。」
松靈道人歎道：「罷，罷！如今你亂我華山，助紂為虐，我勢必再也容你不得。」
何不醉大笑道：「當年你若早說了這話，如今便沒這許多麻煩，畢竟水火難容，又何必這般做作！嘿嘿，你們即尋不到那『軒轅劍使』的後人，這隻狐狸放與不放，又有什麼妨礙。只要找到了那四件法器，鬼帝定當重生！」
張凌子冷笑道：「何老鬼，你便是癡人說夢！瞧這般情形，你們決計料想不到為了區區一隻孽畜，松靈老弟竟動用了印中印之術，若算來不差，你們該是解了那第一重境，這下邊可難辦得很了。別要偷雞不成蝕把米，把性命丟在這華山上啦！」
何不醉不禁忖道：「嗯……這般想來，那些牛鼻子卻為何如此在意一隻狐狸，莫非這孽畜知道什麼原委？」
蛇夫人格格笑道：「原來他們還什麼都不知道！」
張凌子立時大笑道：「『軒轅劍使』的後人？我等無端的尋他作甚！『四件法器』？你們還當真這般就能讓鬼帝重生！哈哈哈，原來你們才是什麼都不知道！」
眾人臉色驟變。
張凌子道：「這事瞞了二十餘載，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何不醉怒道：「張老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張凌子獰笑道：「何老鬼，你等若能有命下得這華山，待放了那只孽畜來，自己問去罷！」
玉筱仙子慍道：「張凌子，你老糊塗了不成！天劫未至，這事切不可洩露一絲半毫。我等何苦封印這孽畜，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不醉心道：「果然如此！」繼而冷笑道：「張老兒，你便還是這般自負狂傲，終有一日定栽在自己手裡！」
狽相公道：「想取我等性命，卻也沒這麼容易，你等不過四人，我等五人，而那小道姑卻不成甚氣候，細算來便只有三人罷了！嘿嘿，要走便趁現在……」
「非也，非也！不才技拙，卻也可替兩人，算上在下，正好五人……」一株古松下不知何時坐著個玄衣道人，背靠樹幹，負著雙手，正自暇目養神。那道人似個中年男子模樣，鬍渣橫生，滿頭的黑髮零散雜亂，如一塊污布般遮住了半個面龐。
豹公子臉色一沉：「是靈寶派璇璣子……這小子什麼時候來的！」鹿仙人搖頭道：「麻煩了……」
松靈道人不悅道：「璇璣子，你來幹什麼，不是叫你老實呆在閣皂山便好！」
璇璣子睜開雙眼，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道：「我若不來，你等你幾個老兒豈不是被活剝生吃了。況有這殺人放火的好事，又豈能少了我的分子……」
何不醉立時憂心道：「四派聚首……這下可是齊了，那三個老道本就不好對付，要全身而退，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眼下這殺人不眨眼的賊小子又摻了進來……算不好真要命喪於此……」
正思量間，卻猛聽得一聲狂笑聲起：「我卻不知又可替得幾人？何老頭，你算一算瞧瞧……」
眾人心中大喜：「蘇青雲！」
但見九宮洞外兀的騰起一股股黑色的霧靄，腳步聲響處，一個少年獰笑著從霧氣中緩緩走了出來。不是蘇青雲又是誰！
邪氣森然，殺風呼嘯，仙道眾人驀地感到一陣寒意侵體而來，心下無不大驚：「這人是誰，怎地會有這般的地煞邪氣！」
璇璣子卻是心中亢奮，渾身顫抖不已，眼中不覺殺機大盛，狂笑道：「妙！妙！你小子有些意思，在下便第一個取了你的性命！」說時右足往地上一踏，「噌噌噌」數聲鏗鏘，從斜靠在旁的方形劍匣中飛竄出七柄長劍。
四妖不禁失聲道：「七星神兵！一上來便下殺招，好狠！」
但見璇璣子手捻玉清訣，腳踏天罡步，叱道：「吞乾坤，縱陰陽，步虛三界獨尊。太虛劍意——七曜！」躋身上前，左手順勢一劃，那七柄長劍精光大盛，瞬息暴漲數倍有餘，凌空圍作一圈，攢射而來。
不料蘇青雲瞧也沒瞧，邊往前走邊緩緩抬起右臂，淡淡道：「冥王……」
「嗤」地一聲，那整隻手臂便如墨染一般瞬間轉為漆黑之色，那黑氣嘶嘶作響，於手臂之上遊走湧動，升騰旋轉，漸而幻作了一面氣壁。
「當——」那氣壁一蕩，七星神兵驀地一滯，再不得向前寸許，劍身不住顫動，星火迸射！
眾人嘩然：「日，擋住了！」
璇璣子也是一驚，指訣倏變，奮力催動。「啪——」七柄神劍猛地突進，刺透了三寸，卻是又頓了下來。
蘇青雲眉頭皺也不皺，乜斜了一眼，腳上不停，嘿然一笑，五指猛地一屈，手臂往下一揮，但聽「匡啷」一聲，光芒消散，那七星神兵竟被硬生生壓在了地上！繼而他輕輕揮指一彈。「嗡——」空氣扭曲，一股無形的力道猛地彈射而出。「轟——」璇璣子大喝一聲，騰身疾退，閃了過去，饒是如此，卻仍被那氣浪當胸一震，登時氣血翻湧，嘴角不覺滲出了血來。
那邊廂張、玉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均不敢上前。蘇青雲行至三丈開外駐足站定，傲然道：「張凌子，你是引頸自決呢，還是要我動手……」
張凌子怒道：「好啊，蘇青雲！又是你這臭小子……老夫說了，若讓我再見著，便勢必取了你性命，看來如今定是饒你不得！」
玉筱仙子身旁的那白衣女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原來他叫蘇青雲……他還沒死……」心中不覺歡喜，驀地湧起一番情愫，忽然踏上一步，說道：「張師叔……別傷了蘇公子的性命，他不是……」
「玲兒，你說什麼混話，退下！」
唐婉玲急道：「師尊，便是蘇公子救了我，他被那老妖怪捉去，實是身不由衷……」
玉筱仙子怒道：「你竟幫著個妖人說話，這成何體統！你看那小賊哪裡似個身不由衷的樣子。鬼道中人各個奸邪狡猾，你莫要上了當！」唐婉玲見著師尊動怒，再也不敢說什麼，只是看著他，心中擔憂不已。
玉筱仙子忽地湊上前去，低聲道：「這少年是什麼來頭，你可識得？」
張凌子搖頭道：「我也不甚清楚，只道他同吳僼關係甚是密切，而吳僼生前似於這小子動用了禁術……」
玉筱仙子同松靈道人驚道：「禁術！這決計不可能，以一個凡人之軀決計辦不到……」
張凌子低聲道：「且無論這小子是什麼來頭，眼下他道行修為決不在你我之下。留著是個禍害，必誅之！玲兒，你且退開十丈……」唐婉玲躊躇了半晌，無奈只得應聲遠遠退去。
當下三人互使了個神色，分立三角，原地踏足移步，於地上劃了個陰陽太極，抱拳豎指，齊聲呼喝。但聽「嗤」的一聲，各人腳下的太極圖案猛地泛起陣陣幽芒。四周風聲漸起，諸人衣袂翻飛鼓舞，迎風而立。
蘇青雲嘿然一笑，高聲道：「也好，你等一齊上罷……」雙臂左右一展，週身黑氣繚繞，那瞳眸中墨色盡染，自眼角如水般淌淌滲出，順著臉頰一路蜿蜒而下。
方圓數百里內，狂風呼嘯，烏雲四面聚合，遮天蔽日，晝夜顛倒，天色驟然黯淡了下來。空中陰雲翻滾，倏而一聲雷鳴轟然炸響，瞬息間大雪紛揚，天地迷濛。
朦朧中但聽「彭」的一聲巨響，一股玄芒沖天而起，地上無數亂石碎礫紛紛離地騰空，繞著那光柱盤旋而上。地動山搖，巨石滾落，整個松檜峰頂左右顫動，轟隆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