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悲傷
幾騎飛馳的馬在夕暉的餘光照耀下,急速駛來。馬蹄聲踏著騎馬人焦急的心情,濺得地上的雪一片零亂。
只聽得李東說道:「你們幾個,趕緊去通知單于和三小姐,就說我們回來了!」
寞寂心裡掠過一絲甜甜的感覺,他期待地望著前方,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和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笑容。
漸漸地,他們走近了,呼韓邪早已等候在那,他們在單于面前停了下來,下馬行禮。
寞寂在人群中搜索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裡充滿著期待和緊張。他期待見到她,又害怕自己面對她的情感會退縮。為了這次見面,他又一次脫去了僧服。聰明的靜綿定然能夠明白他此番做法的含義。
但是,任他的眼睛如何用力地搜尋,也沒有見到那個讓自己牽掛許久的人。
李東當然也發現了,問道:「靜綿呢?」
呼韓邪神色凝重地看著他們倆。
寞寂的心開始一寸一寸地涼下去,他猛然想起佛祖說過的那句話:「你脫下這身僧服,你身邊的人就得死。」
剎那間,他的手迅速冰涼。
呼韓邪默默地將他們帶到一處地方,寞寂見不到靜綿,卻見到一座還算體面的墓地和碑上刻著的靜綿的名字,一瞬間,他的世界轟然倒塌了。
「為什麼?」寞寂只喃喃地問道,沒有人知道,他問的是佛祖。
呼韓邪當他是問靜綿的死因。沉默了一會,還是決定按自己想的說了出來。
他猛地在寞寂和李東面前一跪,嚇得他們倆人趕緊扶他。
「我對不起你們,三小姐是被我的閼氏毒死的。」
聞言,李東和寞寂的表情瞬間由悲傷轉為憤怒,他們兩人步步逼近,恨不得把呼韓邪撕成碎片。
身後的匈奴兵見他們倆的模樣,紛紛提著兵器湊上前來,擔心呼韓邪有什麼閃失。
寞寂兩人的反應在呼韓邪的預料之中,他平靜地看著他們兩人,絲毫沒有畏懼。因為他清楚,膽怯反而會讓他們兩人真正下手。
而平靜,卻能激發他們繼續聽理由。
果然,寞寂強忍想殺他的衝動,問道:「為什麼?靜綿怎麼惹著她了?閼氏人在哪?」
「李三小姐花容月貌,足以讓天下所有的女人妒忌,因為你們二人尚未回來,我便替兩位問候了一番三小姐,閼氏誤以為我對三小姐動了心思,所以……」
「是你真動了心思還是她誤會?」李東聽到這個理由,一時無法接受,衝上前去一把提起呼韓邪的衣服。
立即有一行匈奴兵的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寞寂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握著的幾粒小石子,只聽得「嗖嗖」幾聲,那些架在李東脖子上的刀全部落下。
「是你逼她死的?」寞寂勾起一把刀猛地架在呼韓邪肩上。
「我已將閼氏關押了,為的就是給你們一個交代。」
「你明裡是將她關押了,實際上是在護她。否則按律,她應該行軋刑。」
「你知道我不能那麼做。我能有今天,全是她給我的。」
「是啊,犧牲一個小小的民女算得了什麼?靜綿已死,和尚生無可戀,稽侯珊,今天我就讓你替靜綿陪葬!」
「你可以殺了我,但是你有沒有為李東和尼若想過?殺了我,尼若會永遠恨你們,三小姐的死已經無可挽回,你還要讓李東再失去尼若嗎?」
寞寂的刀悄悄地放下。
李東卻又提著刀上來了。
「不為靜綿報仇,我照樣會遺憾終身!」李東叫囂著要衝將過來。
被寞寂一把攔住。
「臭和尚!你拉我幹嗎!」
殺了稽侯珊,是報了靜綿的仇,但是這匈奴大漠又要再起烽端,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因為爭權奪利白白犧牲。
其實,讓靜綿死的,不正是自己嗎?這一切都是佛祖的懲罰,他早就告誡過自己不可貪戀紅塵,不可脫去這身僧服。是自己低估了佛祖,是自己害死了靜綿。
寞寂悲傷自責,痛苦地蹲下身子,然後瘋狂地往地上一拳一拳地捶著,不一會,地面上就震出許多大洞。
李東則悲傷地哭道:「父母死了,兩個姐姐也死了,現在連唯一的妹妹也死了,偌大一個天下,竟沒有我李家容身之處!如今我孤家寡人一個,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是我匈奴過的功臣。今天的所作所為,我不會放在心上。靜綿是我對你們的一個虧欠,今後有我在的一天,就有你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說著,呼韓邪轉身就要離去,末了,撂下一句話:「倘若你們及時回來,靜綿也不會死。死者已矣,珍重節哀。」
呼韓邪盡可能地將靜綿的死推到他們身上,寞寂只是呆呆地坐在靜綿的墳前,心裡反覆念叨著一句話:「我再也不戀紅塵了,佛祖,你讓靜綿活過來吧。」
佛祖,在最需要跟他溝通的時候卻出奇地安靜。
寞寂回想起和靜綿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從進李家開始,她羞澀的笑容,聰慧的個性,美麗的容顏,她的一笑一顰,每一個神態動作都那麼令他深深著迷。
想著想著,寞寂的眼淚終於氾濫決堤。
他們的感情是在苦難和生死上建立起來的。從李家那場浩劫開始,一路行來,他們在生死關口徘徊了幾次,都僥倖地死裡逃生,他們的命運緊緊相系,是她,讓他忘了從小就遵行的戒律,忘了自己是個不可以貪戀紅塵的僧人,是她讓他鼓起勇氣,脫下這身僧服。
原來,佛家說的沒錯,所謂情愛,在宿命面前,不過是過眼雲煙,一片虛幻。
他終究是個和尚,倘若他是個虔心向佛的和尚,或許還能保得靜綿的性命。
只是,他失了佛心,便失了他最鍾愛的人。
原來這世間有的事真的不是靠人,而是靠天的。
猶如第三世裡的李東坡,他憎恨他的職業,卻為了生存,不得不繼續做著。
而寞寂,他的職業就是和尚,就是一個不可貪戀紅塵的和尚。
寞寂輕輕地拿出那個小小的袋子,這個裝著靜綿頭髮的袋子,被他深深地藏在衣服裡,此刻,還留有他的體溫。他回想起靜綿給他這個袋子的時候的表情,在那一刻,他就預感到了一種不安,只不過,沒想到,那竟是訣別。
頭髮乃是煩惱絲,和尚怎麼可以留有頭髮呢?而是還是女人的頭髮?
寞寂在靜綿墳前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寞寂打算回大漢。
「什麼,回大漢?」李東沒想到寞寂想了三天,居然想了這樣的轍。
「是的,紅塵中已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人,我師父和師兄們的仇也報了。我身上已無責任。我想回去,將那寺廟重新修葺一番。好好敬敬佛祖,希望靜綿泉下能安息。」寞寂應道。
也許佛祖要的就是他的萬念俱灰,才能拋卻一切,虔心向佛吧。
和尚也是芸芸眾生中一個微小的人,又怎麼抵擋得過萬能的佛祖的安排?
「你要回那小縣城裡……」李東喃喃地問道,其實,他何嘗不想回去,當日他們落荒逃走,甚至連父母的屍骨都沒處理好,也不知道是否有旁邊的村民們幫忙安葬了。這些年在外幾番生死,他也無暇考慮父母的事,如今被寞寂這一勾,勾起無數的傷心事。
只是再回去,他也無顏再見父母,他沒能把妹妹完好地帶回家。
物非人也非,家鄉是最令他傷感的地方。
「你就不用回去了,這裡有尼若,你還是漢將軍,還有靜綿,雖然靜綿葬在此,離單于庭較遠,不過看樣子,單于會封你為右賢王,到時候你居在右地,離這就近多了,記著時常來看看她。」
「要修行哪裡不能修呢?我們一起從李家出來,如今走的就剩我一個人,我留在這又有什麼意思?」
「你有妻子,等你們回了單于庭,單于就會真正賜婚,到時候你和尼若成婚了,就如當年你的父親一樣,為了妻兒,你也要留在這裡。」
「最終我父親還是回了大漢。如果你執意要走,我就稟明單于,我也要回去,倘若尼若真心待我,她必定也會同意和我一同回大漢的。」
「你何苦呢?回大漢,你什麼都沒有,家也燒了,親人也沒了。在這裡,你怎麼樣也是個將軍,你和我不同,我是出家人,這些東西於我如浮雲,但對你不是,但凡男兒,都要有一番大志,才配的上尼若。」
「你這和尚,不是一向不屑門第觀念嗎?」
「以前是,現在不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你是將軍,必定有一番作為,而我是和尚,只能青燈相伴,不可有其他念想。」
「好了,不要再說了,再說又要提起傷心人,你已經三天沒睡了,好好睡一覺吧。以後的事,再容我細細想想。」
當下李東告別寞寂,出了帳篷。
幾日未眠,儘管寞寂傷心難平,終究抵不過睏倦,沉沉睡了一覺。
次日清晨,李東急匆匆地將寞寂拉起來。
寞寂迷糊中見李東鐵青著臉,便知有什麼事。忙問道:「怎麼了,一大清早的?」
「今早我的部下來報,靜綿的墳被挖了!」
寞寂聞言,嚇得彈簧一般地跳起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