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賜死
閼氏得令,隨即叫了婢女準備停當就往靜綿住處走去。
若在以前,她尚且還會顧忌李東等人,畢竟他們號稱有金弓,倘若他們借某個首領的力量謀反,根基未穩的丈夫難免遭到麻煩。但現在不同了,如今丈夫已是高高在上的單于,一聲令下,幾十萬匈奴兵馬,他們區區幾個漢人,即便有金弓,也難成氣候。
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丈夫默許自己可以除去李靜綿,說明他心裡還是有自己的。
女人的萬千情結,終究逃不過男人的一絲溫柔。
靜綿看見閼氏一臉得意地來,心裡已經知曉了個大概。不過還是與她想像的有些差別。
想像中她應該是滿臉敵意才是,現在看來,滿面春風,似乎是受了令前來的。
授意她的自然不是別人,而是夏千赭,或者叫現在的呼韓邪單于。
「李三小姐,天氣嚴寒,喝杯酒暖暖身子吧,這些日子我也無暇過來看你,你看你,又清減了不少。」
靜綿輕輕一笑。
「閼氏今日特意登門,就為請靜綿喝一杯酒?」
「當然主要是因為許久沒有來看你了,怎麼,不歡迎我?」
「這裡是閼氏的地盤,閼氏想來則來,想走則走,靜綿不過是寄人籬下,哪敢談什麼歡不歡迎?」
「三小姐對我有敵意?」平素裡靜綿都是沉默不語的,今天卻句句有頂撞閼氏的意思,不免讓閼氏心裡暗忖,她是不是知道點什麼了。
隨即,閼氏向身後的婢女們嚴厲地掃了一眼。
「靜綿不敢,當日靜綿和哥哥投奔首領,得首領收留,沒有讓靜綿在大漠裡冷死餓死,靜綿已經感激不盡了,又怎能對閼氏你懷有敵意?只怕懷有敵意不是靜綿,而是閼氏你呢。」
「你……」既然靜綿懷疑到了什麼,估計這酒她是不會喝了。閼氏一陣氣結。想到單于戀戀不捨的神情,閼氏深知,倘若留著靜綿,終有一天,還是會搶走單于的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跟她明說了。
「隨你怎麼想,沒錯,我就看不慣你那狐媚的樣子,今天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你就算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子到單于那告狀,他也不會幫你,實話告訴你,我能到這來,就是單于默許的。」
靜綿聞言,心下一凜。她死死地盯著閼氏的眼睛,猜測她話裡的真實性。究竟是夏千赭的旨意還是她自己擅自做主?看她今日的排場,不像是偷偷摸摸地行事,倘若是她自己的意思,也不敢青天白日這般明目張膽。
想到這裡,靜綿從心底泛起一陣涼意:只一晚,他就下了決心。她知道他會不再如從前般善待她,卻沒想到,他決絕得竟然直接要她去死。
也是,誰叫自己知道他太多的秘密?誰叫自己戳了他的心窩子?
刺到人肉,只不過肌膚之痛,戳到人心,才能讓人痛不欲生。靜綿明白,只有自己死,否則夏千赭不敢再面對自己。
靜綿露出一絲苦笑,只默默地接過婢女手中的酒。
「我自己來,你們出去。」
閼氏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料想以靜綿一個文弱女子,也逃不過她的手掌心。當下退了出去,只叫人將靜綿的帳篷重重圍住。
靜綿將那杯毒酒輕輕地放在桌上,然後打開腳下的箱子。
那裡面是她縫製的一件件嫁衣,漢人女子的嫁衣從裡到外,從素色到大紅,是要準備好幾件的,她剛剛趕製好了,卻再也無法穿上它們。這一生,她最大的心願,就是為寞寂穿上這一身紅裝。
「寞寂,你苦苦地尋找夏千赭,卻不曾想到,他在逼你心愛的女人到絕境呢。但凡你自私一點,我們的緣分就不盡於此了。」想到這裡,靜綿心中對寞寂竟有了一絲怨懟。
夏千赭這麼急著表露自己,為的就是趕在寞寂和李東來之前。
靜綿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決斷?
有那麼一剎那,她甚至想告訴閼氏:你身邊的男人早已不是原來的他。再一想,她不能,她不能因為自己,再讓哥哥和寞寂捲入和匈奴人之間的紛爭。
曾經,夏千赭和自己,和哥哥,還有寞寂一同出生入死,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稱王擁有天下了,第一個逼死的竟是自己?
靜綿小心翼翼地穿上嫁衣,然後安靜地坐在床前,平靜地端起那杯毒酒:「寞寂,今生不能做你的妻,來生,你一定要脫下那身僧服。」
然後一飲而盡。
等待了許久的閼氏終於忍無可忍,衝了進來,眼前的一幕還是讓她楞住了。
身著嫁衣的靜綿躺在榻上,儘管已經沒了呼吸,卻仍然美得驚心動魄。她的手指殘留著幾絲血跡,這個完美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要抹去溢出嘴角的鮮血。
她的美突然讓閼氏忍無可忍,即使靜綿做了單于的側閼氏,她也不會這般氣憤,她開始後悔自己的手段,靜綿死了,單于雖得不到她的人,卻會永遠記住她的美,她應該讓靜綿成為丈夫的側閼氏,然後慢慢地折磨她,直到她也變成深宮怨婦,直到單于也討厭她。
因為,靜綿死了,還會有其他的女人終究會做成單于的側閼氏。
「把這個女人,給我扔得遠遠的!喂狼!」閼氏冰冷的聲音掩蓋不住滿腔的怒意。
「最毒婦人心,看來真是沒有說錯。」隨著一聲呵斥,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
「單于……」閼氏一看,呼韓邪憤怒地盯著自己,頓時嚇得全身都在顫抖。
「她已經死了,你還不放過她?」
「我……我只是覺得她罪行……太大,這樣死不足以……」
「不足以什麼?」
「沒……沒……單于你看怎麼辦就怎麼辦吧。」閼氏從未見過丈夫這般咄咄逼人,只嚇得語無倫次。
呼韓邪不再和閼氏周旋,只慢慢地踱到靜綿床前,輕輕撫弄著她的臉。
「你生得如此美麗,最不應該的,就是如此聰穎,倘若你如普通女子一般愚鈍一些,也不會叫我下得這樣的狠心。」
「傳,以側閼氏之禮厚葬李靜綿。」
閼氏一聽大驚,心裡萬分糾結,卻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不過,她不知道,這還不是最讓她受驚的,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頭。她聽到呼韓邪從牙縫裡傳來的陰冷的聲音:「傳:閼氏無端殺死功臣漢將軍的妹妹李三小姐,按罪當行軋刑,念其父功勳卓著,暫不行刑,來人,將閼氏押下去,待回單于庭之後再定奪。」
看著閼氏煞白的臉,呼韓邪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殺了她,這一輩子你都別想做我的大閼氏。」
兩旁的隨從楞了一楞,但是看到呼韓邪黑著的臉,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也知道他今非昔比,趕緊一左一右將閼氏押了下去。
閼氏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隨即大喊:「單于,你不能這樣對我,我要告訴父親,你不能對我這般無情。」閼氏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見。
隨後兩天,呼韓邪沒有回房,只是在靜綿房裡守了兩夜,軍中傳下旨意,待李三小姐下葬之後,所有家眷一同回單于庭。
軍中有人竊竊私語:看單于對這漢女子這般深情,為何要賜她死?既然將她以側閼氏的身份厚葬,為何又將她孤獨地留在這荒涼的地方,而不隨他一同回了單于庭再入土?
他們當然不知道夏千赭的心思,他這樣做,無非是為了不讓寞寂和李東起疑心。況且剛登基就帶著個死人回朝,在當時漢人眼裡也是極為忌諱的。
靜綿下葬那天,呼韓邪親自抱她入土。這在歷朝歷代都是不能容許的。但是沒有人敢阻攔,呼韓邪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們閉嘴。
當然,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細節,呼韓邪將一個東西悄悄地藏進她的衣服裡。
是那塊玉,靜綿已經死了,他不能讓自己的身份再因那塊玉而戳穿。既然這樣,就讓它永遠地陪靜綿吧。
單于抱靜綿下葬已經是無前例,這會又準備掩棺,下人趕緊上來提醒他,叫他迴避。按他們的說法,丈夫如果看著妻子掩棺,魂魄就會被一起帶走。呼韓邪以側閼氏厚葬靜綿,在他們看來,她就是單于的閼氏了。
如果這個禮節都不遵守,自然要讓人懷疑。呼韓邪深深地望了靜綿一眼,隨即遠遠地離開墓地。
只聽得一陣震耳欲聾的哀樂,棺蓋慢慢合上,呼韓邪的心一點一點地被抽離。
「終究,你還是死在我的手上。」
這時,一個侍從要來稟報什麼事,看著單于傷心欲絕的樣子,一旁的大臣將那人攔下。呼韓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什麼事,說吧。大漠裡的雄鷹豈能因為一個女人荒廢國事。」眾人為他的精神所感動,紛紛露出敬佩的表情。
「稟告單于,漢將軍和護國禪師飛鴿傳書,說他們今日日落時分就會到。」
呼韓邪暗暗一驚:「這麼快!」不過臉上卻還是無表情。
「行,那你準備一下,迎接兩位將軍。」
呼韓邪大步回頭,一邊走著一邊想要如何應對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