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琅發現，他和謝鵬站在一塊林間空地上。
在他們腳下，是淹沒膝蓋的野草。四周是重重疊疊的綠樹，——悠，並未凝結。隨著光點消失，虛影也越來越趨於實物。
當所有的光點都消失，一顆新的大樹，又出現在張琅的眼前。
「看見了？這些樹，都是法陣形成的幻覺。當你施加壓力，會感受到相應的能量反饋，從而讓你有真實接觸的錯覺。
不光是這些樹，還有草、土地、砂石，都是這樣。
當使用暴力手段，將阻擋的能量擊散，它便消散開來，再次被法陣所吸收，從而形成新的幻影。
每一棵樹木，所消耗的能量並不多。
我們甚至猜測，整片樹林，也只有構築幾棵樹木所需的能量。
但只要不能一次性突破障礙，你就要面對真實的樹木阻擋。因此，在你面前，究竟是一棵樹，還是一萬棵樹，都沒有區別。
這就是幻陣！」
張琅欽佩不已，仙人的構思，實在是太巧妙了。
不需要很多的能量，只要在你前進的道路上，始終有足夠的能量，阻擋你的去路，你就必須將它排除。
但暴力破壞也沒有用。
因為你面前的所有東西，都是幻覺，都是假的。你暴力破壞的，只是阻擋在你面前的一層能量屏障。
即便擊碎了，能量會被法陣再次吸收，又附著你面前的另一棵樹木上，形成新的障礙。
不能找到法陣的運轉中樞，永遠無法破除！
這就是幻陣！
謝鵬中將回到空地中央，原地盤膝坐下：「好了，你去吧。記住，即便你有辦法穿越樹林，也不要繼續向前。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是！」
張琅應了一聲，背著行軍背囊，走進樹林之中，
走出十幾米，他回頭看，謝鵬中將的身影被影影綽綽的樹幹遮擋。他已經閉上了眼，就在空地中央，修煉起來。
又走出數十米，謝鵬中將的影子，徹底看不見了。
張琅心中一動，原地轉身，快步向回走。
十步、二十步……
樹林掩映中的謝鵬中將的身影，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在他眼前，仍然是無窮無盡，不知方圓有多大的樹林，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
張琅牢記著進來的方向，毫不猶豫，繼續向前。
又走了五十來步，根據記憶，這應該已經回到了當初能看到謝鵬中將的樹林邊緣。可眼前還是茂密的樹林，絲毫看不到謝鵬中將的身影。
一直前行到，記憶中空地所在的位置。
張琅什麼沒有看到。
沒有林間空地，沒有謝鵬中將的身影。
甚至，在他往回走的過程中，樹木生長位置，都和他記憶中，完全不一樣！
張琅自信，短短數十米，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他絕對不可能辨別錯方向，一路上的樹木所處的位置、生長的形態，也不可能會記錯。
只有一個答案。
他已經，徹底陷入了幻陣之中！
「厲害！太厲害了！」張琅一個勁地驚歎，仙人手段之出神入化。
光靠所謂的幻覺，絕不能解釋，他回頭走到現在，為什麼會看不到謝鵬中將的身影。
幻陣不但能產生出虛幻的樹木、草地，還在不斷改變這些樹木的位置，讓人無法靠記憶，其住所行經的路線。
更為巧妙的，幻陣必然還具有位置轉換功能！
很可能，當他在轉身一百八十度的時候，整片樹林，也在跟著調轉方向。
雙方都處於動態運動中，眼睛很容易被所見的景物欺騙，從而自以為已經回轉，在向回走。實際上，困入陣中的人，在按照佈陣者的意圖，深入樹林！
他還始終看不出其中的機關所在。
這就是佈陣者的厲害之處！
哪怕是千軍萬馬，個個都強過佈陣者，只要他們看不穿幻陣，找到能量運轉的破綻，就不可能破陣而出，只能被生生困在幻陣中。
何時放出，完全看佈陣者的心意。
太厲害了！
既然已經迷路了，張琅也就無所顧忌，肆無忌憚地在樹林中隨意亂走。
他還試圖爬上一棵樹。
結果也真的爬上了樹，還攀到樹顛。
爬樹的過程，和真的爬樹沒有區別，所有的觸覺，都真實之極。
張琅無法分辨出，到底是樹幹，還是能量支撐著他的身體，讓他爬上大樹。坐在枝丫上，張眼四望，視線盡頭，全是鬱鬱蔥蔥的樹海，連綿到天邊。
即使在普通人，很難觸及到的樹頂，大樹也看來和真的完全一樣，一點也看不出虛假的成分來。
「這麼真實的幻境，就是建立一座夢幻王國，也無法分辨出來啊！」張琅坐在樹杈上，發自內心地，由衷感歎道。
用能量虛擬出魔獸、妖怪、洞窟……，等等等等。
完全可以騙人，讓對方以為自己來到了異界。或者是建立一個虛幻遊戲場景，絕對可以把所有的遊戲迷，吸引過來，讓網游公司統統關門。
張琅笑了起來。
仙人如此手段，哪還在乎點點俗世成就。
可能在他們眼中，這些只不過是彫蟲小技，旁門外道。他們追求的，應該是那縹緲無及的天道。
煉成不老不死的仙體，成就仙佛，以他們手段，何處不可逍遙自在。
又豈會留戀紅塵。
「如果我有這樣的本事……」
張琅忽然感覺，以前二十多年的生命，活得是多麼空虛。
不能成仙，壽元到時，不論取得了多麼大的成就，轉眼成空，不過化為黃土一杯。辛苦籌謀，成為他人嫁衣。
只有成就不老不死神仙，才會真正是壽與天齊，仙福永享。
難怪人人想修仙，為了修仙，不惜一切代價……
張琅依靠在樹上，不覺想得癡了。
「我才剛接觸到修行的皮毛，說什麼成仙，那根本是笑話！現在還是要認清事實，一點一滴，增強自己的實力！」
他忽然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想到現在的處境，不覺啞然失笑。
張琅從樹上下來，思索了一下，決定首先使用觀氣術來觀察一下。
靈覺訓練，他滿打滿算，也只練了一個月多一點，還很不熟練。
靈覺感知靠的是天目，天目深藏於頭骨後面，經脈運行不到的地方。用尋常的修煉方式，是無法打開天眼的。
另一方面，開天眼需要本人，具有這方面的潛質，否則也沒有可能修煉出來。
正是這兩個限制，才會讓基地這麼用心地，把他作為培養對象。
可以說，新進一隊、二隊，為他一個人的修煉，教官們修改了正常的訓練計劃，幫助他盡快提升靈覺感知能力。
張琅經過一個月的艱苦訓練，才略微能感知到一些模糊躍動的光影，從而確定自己應站的位置。
比起時靈時不靈的天眼，他更信任已經熟練掌握的觀氣術。
他將內息運上雙眼，眼前的景物，為之一變。
只見，眼前所有景物表層，都泛出一層濃密的光芒。在樹木、青草表面，是一層綠色的光芒，很清晰地看出，這是由木屬性能量，幻化而成。
地上的砂石、土壤，則是濃烈的黃色光芒，這是由土屬性，幻化的地表幻境。
幻境和光芒交織，相互疊加，如同重影。
通過觀氣術，他一眼就辨別出，這座樹林，以及樹林中的所有景物，全部是由能量構築而成，全都是幻境。光芒在不停地變換閃爍，流光溢彩，煞是美麗。
但具體光影如何變幻，在視覺信號的干擾下，他並不能看得很仔細。
「還是要靠靈覺感知啊……」張琅遺憾地歎了口氣。
這也是應有的結局。
用觀氣術就能找到法陣的能量轉換規律，基地裡也不會這麼多年，還小心翼翼地守著傳送陣，不讓其他隊員前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他讓心境慢慢平和下來，思維向四周發散，感受著周圍的能量反應。
雙眼一閉，所有的幻影都從眼前消失。
驀地，張琅身體一震，臉色大變。
在他額頭，汗水涔涔而下。
「這是……這是幻陣運轉……形成的能量？」張琅驚懼不已，心頭一陣狂跳，面如土色。
他只是略一感知，一股強大的能量，頓時從四面八方，向他壓來。
哪裡需要他細細體察，逐漸感知！
根本是如驚濤駭浪，全方位地對他神經，展開一浪猛似一浪的衝擊！
如此洶湧的能量湧動，即便是他這個才練習了一個月多一點的，還不能熟練運用的靈覺，也能毫無困難地感應到。
能量之浩瀚，讓他感覺自己，猶如身處在核反應堆中心，不敢移動半步！
「狗屁的微弱能量！」
張琅驚得面無人色，無知者才會無畏。
沒有感知到這股強大的能量，他只會為先人的手段之高超，讚歎欣賞。但當他親自感應到這股沛然莫當的能量之時，他才知道，站在仙人面前，他是何等渺小。
太恐怖了！
對於法力無邊的上古仙人來說，佈置幻陣，所需的能量微不足道。
但僅僅是這麼一點能量，就足以將一百個以上，像張琅這樣的修行者，碾為齏粉！
其實力之強，讓身處幻陣，企圖探知仙人陣發之一二張琅，產生出一股蚍蜉撼樹的無力感，只能匍匐下來，頂禮膜拜……
張琅足足站了有半個多小時，才自無比震驚中，擺脫出來。
「幸好這只是幻陣，目的只是困住闖入者。否則，我這是恐怕早已被禁制，打得神魂俱滅，無以寄托了！」他擦著額頭汗水，定下神來。
想到謝鵬中將，直接攻擊了幻陣，也沒被幻陣怎麼樣，張琅逐漸穩定了情緒。
無知者無畏啊，要是謝鵬中將，知道他所攻擊的，是這樣一座恐怖的大陣。他別說出手，可能早就嚇得逃之夭夭了，又如何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出隊員，前來探路？
「仙府之中，殺機四伏！」
這句警示語的背後，代表著多少隊員，生命的付出。
不過，前人的犧牲，畢竟沒有白白化為流水。
至少，張琅現在可以放心大膽，在幻陣中隨意穿梭，而不用害怕，小命不報。
進入幻陣，不到兩天，不能脫出。
既然沒有危險，張琅倒是可以安下心來，細細在幻陣中探索。
如此強大的能量反應，他剛剛開始練習的靈覺，也能毫不費力地辨識出來。而且這還是一座沒有攻擊性的幻陣，不用時時提防步入險境。
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如果錯過，入寶山而空回，那就太可惜了。
「這麼強大的能量，竟然只是用來，佈置一座專門困人，而不求殺敵的法陣，上古仙人實在是太奢侈了！」
張琅再一次展開靈覺，感應著幻陣的能量運行，不由發自內心地感歎道。
通過靈覺感應，他在腦海中，形成一幅畫面。
氣勢滂沱的能量，被分成無數的小股，按照一定的規律運行。
乍一看上去，很像是在他四周，佈滿了縱橫交錯的管道。能量就在這些管道中，有次序地運轉。
密密麻麻的能量通道，成千上萬。
其複雜程度，比超大規模集成電路的電路圖，有過之無不及。
張琅靜下心來，能感應的能量運行，更為精確。
他能感應到，某些能量，始終能量通道所限制，在一個範圍內運轉。很多相似的能量運轉，在隨機的排列、轉換。
當他睜開眼，能看到這正是一棵樹。
張琅恍然大悟。
這不正是所謂的數據建模嗎？
仙人當然不可能一棵樹、一棵樹地構建出它的幻影，即便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這樣的耐心。他必然是根據相同的能量運轉模式，創造出一棵大樹的幻影種類。
只需要再構建出，另外十幾棵、最多幾十棵大樹的能量模型。
然後再設置一個能量中樞，讓其自動隨即調取大樹的能量模型，分佈在一個區域內，眨眼間，就能構建出一個龐大無邊的森林！
張琅隨意走了一圈，發現果然如此。
晃眼一看，這裡的樹木，都各具形態：有挺拔向上的，也有樹幹彎曲的，有枝——遠壽命的上古仙人，可以有閒情雅致，來研究這些構建幻陣的能量模型。
他的要求更簡單，更直接。
張琅閉著眼，隨意向前邁了一步。
構築出幻境的能量運轉，並沒有什麼變化。但在這些用作建模的能量之外，一股游移不定的能量，在接觸到他的動作以後，開始做出反應。
他站立的位置，周圍形成地面的能量，在迅速轉換。
一些新的能量，代替了原來在他周邊的能量。
而原來周邊四個方位的能量，則退縮到了一旁。
「原來是這樣！」
張琅猛地一握拳，興奮地叫了起來。
他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跳躍起來，落在原來身邊，形成地面的能量體上。
眼前景物一花。
他的身體，居然沒有徵兆地，從一個地方，騰挪到了另一片林間。
「是了是了！就是這樣！每當我行走，腳下的道路，便在悄然變化。法陣從附近，隨機調取一片土地，來代替了我腳下的路。
所以我無論怎麼走，都會被幻陣所制約，只會是團團轉，永遠走不出去！
但只要我牢記，之前腳下道路，前一步的土地。通過靈覺感知，發現它被調到什麼位置，跳過去，就能直線前進！」
幻陣的範圍再大，總是有邊緣的。
只有將鄰近的道路，隨即調過來，換掉腳下正確的道路，闖入者才會迷失方向。
而闖出幻陣的唯一方法，就是看準正確落腳點，牢牢記在心中。
不管幻陣，怎麼調換腳下的道路，都落在正確的道路上，幻陣便無法再迷惑人，從而不攻自破，輕鬆地闖出去。
這個方法說來簡單，但要做到，可不是那麼容易。
沒有靈覺感應，根本就無法發現，幻陣悄無聲息地，已經將腳下的道路，進行了變換。
至於出陣，則更是笑談。
張琅又試了幾次，進一步堅定了他的判斷。
他發現，道路變化，並不是一次性，將所有的地面，全部打亂，重新調整。而是只對周邊的八塊地面，進行轉換。
而且這些地面轉換，似乎隱含著某種規律。
只要熟記這個規律，下一步，落腳正確，就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幻陣是仙府門戶，不光是把外來闖入者擋住了，仙人、弟子、仙童、僕役們也要從這個幻陣出入。
他們只要記住地面轉換的規律，便無需每一步都瞻前觀後，而暢通無阻。
張琅一面記住面前的落腳點，一面分析地面轉換的規律。
走了三十六步，同樣的一幕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正和三十六步之前，一樣的排列順序。
張琅輕鬆地踏上正確落腳點，看到地面再次轉換，和心中預計的排列方式，也完全相同。
據此，他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只管對準一個方向，按照心中記憶的落腳點走。
轉換九次，張琅只覺眼前一亮，前方無邊無際、茂密的森林憑空消失。
他已經踏出了幻陣！
九次轉換，每次三十六步。
總計幻陣的範圍，只有區區三百二十四步！
這三百二十四步，他竟然走了整整一個下午，數小時之久！
他回過頭。
只見在他後面，哪裡還有什麼無邊無際的樹林，只能看到一個，由無數法陣組合而成，巨大的法陣群。
一百五六十米開外，謝鵬中將正坐在法陣的中央。
他時而睜開眼，茫然四望，視線沒有焦點，絲毫沒有發現，近在眼前的自己。
咫尺之間，宛如天涯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