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明顯憔悴了很多,曾經光潔如玉的下巴竄起了一圈青黑的鬍渣.我凝視著他,之前鬱結的氣惱不知覺消散淡褪,歎了口氣,招招手讓他起來:「皇兒,是否還恨父皇這樣對你?」
牧低著頭,用小如蚊蠅的聲音答:「兒臣不敢。」
我停頓了片刻,望著左右重臣期待希冀的眼神,苦笑道:「由今天開始,你協助父皇理政吧,不懂的地方,秦丞相、古將軍他們兩位大人會悉心教你。」
牧囁嚅著:「兒臣愚鈍,只怕會令父皇失望……」
我又少許不耐煩起來:「只要盡力做好,沒誰會怪你。把對女人的心思和好,分一半留給你的子民,你就不愧為一位優秀的儲君了!」
牧臉一陣暈紅,旋即蒼白。揮退他,氣氛僵悶起來,眾臣也相繼告辭。小老頭逗留最後,我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愛卿還有事?」
小老頭道:「皇上,微臣尚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梭了四下一眼,除了小櫃子,沒別人在,點點頭:「但講無妨。」
小老頭近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既然決意以牧殿下為儲君,緡殿下手握兵權,朝中也有不少黨羽,是否應該……略作防範?」
他竭力輕描淡寫,但我還是聽得一震:「愛卿的意思是——?」
小老頭頓了一下,目光閃爍地張望下門外。幾乎是附耳的對我說:「兩山不容二虎!——緡殿下心志高瞻,非自甘座下之人。如果皇上不願意看到將來可能會起的紛爭硝煙,微臣冒死諫言:先卸其兵權,然後找個借口,明升暗降,軟禁起來。否則,太子登基之前。難得安寧。」
我一陣心煩意亂,呆楞半響道:「緡無錯無過。朕怎忍心如此對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小老頭不以為然的看我一眼:「皇上,此刻手軟,他日後患無窮啊!」
我還是搖頭:「不,緡該有他應得的名份!朕不能因為防患於未然就痛下辣手,豈不寒了天下忠良的心。緡那裡,朕會找機會跟他談談。讓他好好輔佐他皇兄治理國家。」
小老頭還想勸我,我借口身體不舒服匆匆離開,留下小老頭一人,獨自面牆哀歎。回到寢宮,望著兵器架上擺放著的那件白金戰甲,心事重重地讓小櫃子取下,送進國庫。唉,為什麼戰亂結束。反而有更多煩惱的問題困擾?!走到窗前,五指慢慢撥弄琴弦,物尚存,解音人不在,便再多幽思,又寄語誰!我懶懶地對小櫃子說:「吩咐工匠。在京城辟一處靜地,蓋一座小小的院落。房的周圍,要種得滿滿的蒲公英。」
我用明黃的桌布將琴包起,唇邊帶著淡淡的苦意:「完成後,將這琴,還有煙蘿的遺骨,都遷葬花下。小櫃子,這件事,我要你親自督辦,懂嗎?」
小櫃子抱過琴。用力點頭:「奴才明白。」
「那你去吧。」我轉身入內:「門上叮囑好。從此刻到明日早朝前,任何人不得來打擾朕。」
我當然沒有睡覺。而是換上便服,帶上殘和李初,由後角門溜出宮去十三地醫館繼續喝酒解愁。十三的醫館,平常冷冷清清,今天突然熱鬧起來,定睛瞅瞅,原來是寶貝姐妹意外的到了。順道還捎了一大包淮南的土特產,據說是薛平的心意。我一邊喝酒,一邊瞧他們吵架當吃飯似的鬥嘴,心底突然覺著異樣的空虛。
醉臥酒中,又是李初無怨無悔的把我背回去。人人都以為我睡著了,候他們悄然離開,我又一個人開了罈酒,獨斟獨酌。喝到將近三更時分,趴在桌上,正朦朧合眼,突然嗖地一聲,一樣東西奪的紮在手邊。
我睜開打架的眼皮瞄了一眼,一把銀晃晃的匕首插在桌上,尚釘著一塊小紙條。酒立時醒了一半,撐起身看看周圍,沒有動靜,我才取下匕首下的紙條,展開藉著昏暗燭光閱讀。字跡娟秀工整,恍惚相識?呆捧半日,才留意字句間的內容——這竟是一封示警信!言徐王緡極度不滿牧重為儲君,正暗中積極拉攏朝臣,部署兵力,有不軌企圖,囑我慎之防之,早作對應。紙條中還提及一個人地名字,引起我高度重視:原來那個一直令我困惑不解其行為的柳禹琛,居然是個雙料間諜!他先事滄平王,又事薛平,挑唆撥動一次又一次的內亂,原來都受的是其真正的幕後主子——緡的指使!不止他,連扈驚雪,也一直是緡忠誠的手下!
回想轉生後遭逢的一幕幕遇刺,險象迭生的波折,冷汗一股股自額頭滑落。這個心目中聰明才俊的「兒子」,竟曾處心積慮不止一次想要我地命。目標當然不外乎皇帝這個寶座。後來外敵入侵,權衡輕重,又可能介於「我」對他態度地突然轉變,才暫時隱藏野心,先助我收拾破碎江山。畢竟天下沒了,他就算殺了我,也得不到所要的東西。現在,明白我又使他喪失所追求地目標後,反叛,也在情理中了。
我越想越心驚,越驚越坐臥不寧此刻的立場,連夜令人,將古浩天,小老頭秘密請到書房。連黑鬍子都沒敢喊,因為他跟牟涵青走得太近,而牟,又是扈驚雪的師弟。
古浩天神色凝重的瀏覽著那張紙條:「皇上,這是什麼人留下來的?若僅僅因為一紙來歷不明的告密信,就定緡皇子的罪,未免太失公允了。」
「不,這信中所言,才正好釋懷朕鬱結很久的迷惑。從前許多想不通的事,在這刻全想通了。」還有一點我沒告訴他們,就是,這寫信人的筆跡對我來說是如此熟悉,儘管現在怎麼也想不出到底是誰,但心中就對他有種奇特的認知感。
小老頭道:「不管是真是假,此事干係重大,都必須早做預防。為了皇上的安全,寧可殺錯一千,也不能錯放一個!」
古浩天微蹙著眉:「皇上,請給臣三天時間,先查清這紙條的來龍去脈,行嗎?」
我點點頭。小老頭用不屑的目光目送古浩天的背影:「等他查到,叛兵只怕已衝上金鑾殿了!皇上,對付這種事,千萬不能心慈手軟,留有餘地。微臣建議,先卸徐王兵權,控制他在朝野內外的勢力,即使最後查出這真的是空穴來風,也將好為太子的日後登基掃平道路。」
我猶豫良久:「具體怎麼做才好?」
小老頭捻著三角須,陰沉而緩慢地答:「後天,不就是四皇子孛殿下的生日嗎?借此良機,皇上召開盛會。緡一定不疑赴宴,皇上可當眾授予他一個明升暗降的爵位,要他交出兵權。交了便罷,不交,便證明他心懷不軌,預先伏下的甲兵立即將其拿下,永訣後患!」
我心裡一陣酸苦,必須得走這步嗎?為什麼——偏偏是我一直喜愛信賴的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