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天後,我留下緡仍守三台,先回青城。期間陸續有大量難民湧入,小老頭把他們遣送至西邊偏遠山地,一來由他們墾荒自給自足,二來也緩解城內人口爆炸引發的糧食水源緊缺問題。強制的命令肯定遭來非議,而幸運的是,被我救出的以及京城倖免遇難的百姓發揮了極大功用。在他們的說服幫助下,順利疏散人流,使得大沂西部一帶地區井然有序的發展。
戰亂半月,我終於有閒暇回到臨時的後宮,探望皇后。
經歷一場顛沛流離,皇后看上去更憔悴了,瘦且不說,精神也懨懨的。我很擔心她藏有暗病,而會診的太醫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拉著皇后的手,坐在榻邊,看她既歡喜又悲傷的樣子,也不由百感交集。
「皇上這次回來,會在青城多住兩天嗎?」她枯槁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那種發乎於情的自然動作令我心裡酸酸的。我握住她的手,半響才搖搖頭。等待處理的事太多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將奔赴什麼地方。
她含著滿眼的淚:「皇上瘦多了。臣妾深居簡出,一點也不能為皇上分憂,實是愧對後位。」
我苦笑:「梓童管理好後宮,養好身體,就是對朕的最大分憂了。」
回想因她一個病危的消息六神無主,險些中計落入敵手,至今後怕。若非緡,大沂的歷史只怕自那時起就被改變了。為免皇后知情多心,我嚴令這件事傳入後宮,對我來說,也有損帝譽。
皇后微笑著:「皇上,您上次派來的宮女真的乖巧,侍奉得臣妾很順心,臣妾想提拔她為寶林,皇上您看怎樣?」
「我派的宮女?」
「煙蘿,先別忙手頭的事,過來見見皇上。」皇后喚。我呆坐那,看到一抹恬淡幽香的人影自門外飄進來,深深拜服腳下,聲音依舊柔媚婉約:「奴婢給皇上請安。」
「皇上,您覺得臣妾的安排怎麼樣?」
我回過神來:「梓童是六宮之首,你認為怎麼好就怎麼做吧。」
「謝皇上。」我注視著煙蘿的眼,朦朦朧朧,似乎漂浮著一層水霧。
「皇上,臣妾還有一個難題,考慮幾天了,等著您給拿主意呢。」
皇后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樣子,令我好奇起來:「什麼難題能困擾住梓童,說來聽聽?」
皇后遲疑了片刻,慢慢的斟酌措辭:「皇上,今不如昔,後宮群龐大,開支甚巨,徒添青城人民負擔。臣妾建議,提前發放一部分宮女回家。慰解她們思鄉之苦的同時,也小小減輕國庫壓力。」
我含笑道:「梓童真是宅心仁厚,這也替朕想到。那此事就煩勞你安排處置了。」名正言順削弱身邊潛藏隱患,求之不得。辭別皇后,煙蘿送我出門。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我還是忍不住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煙蘿?朕也不記得有派你去侍奉皇后。」
煙蘿跪下,幽幽地開口:「煙蘿很閒……同樣身為女人,奴婢更明白皇后心中的苦,所以僭越本分去陪陪她……皇上您要降罪就儘管責罰吧!」
我抬手示意她起來:「如此,你以後就盡心跟隨皇后吧。她身體不好,你就替朕多照顧她。」
煙蘿低頭,兩行清淚悄然劃落。我隱覺異樣的時候,她的聲音已轉為顫抖,甚至帶有激憤:「奴婢不懂,既然皇上心裡還存有皇后一席之地,為何不親自去多關注下她呢?」
我一楞,她接著說:「那夜彈琴,煙籮本以為皇上是個解音知情的溫柔君子,沒想到……」
她吐不出下文,一旁的小櫃子已怒髮衝冠,斷喝一聲:「大膽!黛煙蘿你對皇上瘋言瘋語說什麼?」
我捺住小櫃子。對於皇后我坦承一份愧疚,但今天會由一個小宮女來指責我,難免令我對這黛煙蘿刮目相看。打量著她細細,纖弱的頭頸,我猛然領悟:「煙蘿,皇后對朕倡議解放宮女,也是你在她耳邊鼓噪煽動的吧?」皇后被冷落十餘年,可以說是,自我轉生後才給她初掌六宮的權利,以她行事處處低調忍讓的個性,該不會突然那麼大膽更改舊體制才對。
煙蘿默認了。良久,緩緩地答:「奴婢只是不忍心,眼看後宮更多的姐妹走皇后走過的路,忍皇后所忍的苦……」
她嘴裡吐出的話越來越刺骨了,我再對她有好感也覺得面上掛不住:「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黛煙蘿,別用你那點小聰明來考究朕的耐心!」
煙蘿霍地抬頭,她兩道火焰般的目光竟灼得我整個人一縮:「煙蘿今天壯膽說出這番話來,就沒打算活著——作為一個女人,煙蘿只為自己的同性抱不平而已!」
「……你抱什麼不平?!」我聲音明顯底氣不足。這丫頭一反素日溫馴,逼得我狼狽不堪,難道是突然吃錯藥了?
「如果,皇上一直冷落皇后就算了……可為什麼,偏要給予她一點希望又無情的剝奪掉?」煙蘿已淚流滿面:「這樣皇后就實在太可憐了……」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我無奈的呻吟。還好現在這過道就我,小櫃子,她三個人,不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欺負她。
我懊惱地打算撇下她走掉,煙蘿在後面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象根悶棒樣將我擊潰在原地!
「皇后至今還保存冰清玉潔之身,這一點,皇上不會不知道吧?!」
「你說什麼?!」我驚駭地回顧煙蘿,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來得讓我吃驚的了。
煙蘿流著淚,一字一句:「一開始,奴婢也不願相信,可貼身侍奉了娘娘這麼多天,終於能肯定這是事實!皇上對皇后……實在太無情了!煙蘿一直,發乎心底的敬慕皇上,認為皇上以前種種,都是為奸佞蒙蔽,陷害,可……」
她嗚咽地捧住臉,我呆望著從她指隙裡溢出的淚水,大腦一片空白!
——皇后還是冰清玉潔之身?!怎麼可能?難道就是大婚那一夜,「我」都沒碰過她嗎?!「我」嫌棄她長相到如此地步,不是太可惡了嗎?難怪「我」兒女成群,也未見皇后有所出。皇后默默地承受了十幾年的非議,吞下被人攻訐無能生育,無助大沂宗室的苦果……「我」,「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誠如煙蘿所說,我將皇后自冷宮扶出,而又不能彌補她想要的話,只會更深傷害到這個可憐的女人,令她再次經歷生不如死的痛苦!
「狗皇帝——」我在骨子裡謾罵了千百遍,見煙蘿和小櫃子都目瞪口呆望我,才意識已不知不覺罵脫嘴。窮極尷尬之際,一個內侍飛奔跑來,差點撞翻了花架:
「——皇上——稟報皇上——江大人——江大人回來了啊!!」
「什麼?!」我腦袋嗡的一響,彷彿思緒被炸碎得片片飄零:「哪、哪個江大人?」
「回皇上,就是江十三、江大人啊!!!」
我雙手死死撰住內侍的衣襟,眼前儘是空白——十三?!十三?!這個熟悉久違了的名字,曾經帶給我那麼多的喜怒哀樂,而今再度迴響在耳邊,該不會我在做夢吧?!
只差我沒為他鐫刻碑文,含香弔祭的十三;那個嬉皮笑臉,口口聲聲叫我做「皇老哥」的人,又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