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拔出寶劍,我慢慢將冰冷的劍鋒貼在自己的脖子上。小櫃子回頭,絕望而悲痛的望我。我微微一笑:「小櫃子,死亡一點都不可怕,真的。」
鬼剎的眼,一抹驚疑的光閃過。那短短的一瞬,彷彿時間都凝固住,前世今生的種種記憶從腦海裡漂浮出來,一張張熟悉模糊的人臉從眼前滑過,我把雙目用力一閉,拉動了手中劍。
鬼剎能帶走的,只有皇帝的頭,而大沂的臉面,他無法擁有。
一陣淒厲的金鐵嘯鳴再度劃破耳膜,我感到劍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打,虎口幾乎震裂開來——斬情掉落馬前,我睜眼,一把環刃剛飛回鬼剎手中!
「王子朝思夜念,一雪斷指之恨,人質之辱,怎能輕易由你這昏君棄生自戕?」鬼剎森寒的笑毒如蛇蠍:「你的首級,也該由我赫圖勇士親手砍下!」
他將鬼輪掛回腰間,左手抖出一根長長的黑色軟鞭。小櫃子怒吼一聲,高舉著匕首衝向他。鬼剎輕輕揮動手腕,鞭梢如附著看不見的精靈纏住小櫃子的腰,我還沒來得及驚呼出來,小櫃子的身子就被鞭帶起,凌空飛撞,隕石般重重跌入山路下的草叢!
「小——」我剛喊出一個字,脖子一緊,黑色的影無聲無息的臨近,綁住咽喉,一陣窒息的絞痛,將我重重拖翻在地。我雙手下意識去拚命撕扯它,鬼剎發出洪悅的狂笑。
笑聲未畢,一道寒光暴射襲來,嚓的一響,削斷了緊蹦的鞭索!鬼剎呆了一呆,我連滾兩滾,狼狽的爬起來。一騎馬正流星般穿越過不遠的黑旗軍,殘的黑衣已染得殷紅。
注意到他空空的兩手,我拚命撲到鬼剎馬前,拾起了我的斬情,用盡全力將它拋出——「接劍——殘!!」
殘自馬背上一掠而起,半空撈住了劍訣,倏然間但見瑞氣千條,涼氣沁人。看他漫不經心的隨手揮灑,每一招都藏著極精微的變化,妙到毫巔。舞到急處,殘就似陡幻出無數分身,水銀瀉地的四射劍光花雨繽紛落下來,靠近他的騎士無不濺血墮馬。
「好劍!」鬼剎由衷地大喝。
這把斬情,果然殘比我更適合擁有。趁鬼剎注意力轉移,我跳下山路,撥開亂草,尋到了小櫃子。還好,這小子只是被摔暈了過去,沒受大的損傷。我抱著他爬回路邊,鬼剎冰冷的聲音響在我背後:「昏君,你認為來了個救星就可以從我手中逃脫嗎?」
我霍地回頭,鬼剎左右,數百騎饒開殘的劍氣,從四面八方向我包抄過來。
我退後一步,便在此刻,一排排不知打哪裡飛來的利箭雨點般降落在敵人身上,靠近我的,一個接一個栽下馬。
「狗蠻子——休得傷我父皇!」隨著少年清越憤怒的大喝,一彪人馬迅疾地從山路那頭狂馳而來,為首一員銀甲紅袍小將,左弓右槍。白如冠玉的臉,一雙凜凜生威的星目,潛藏一股令人悚然驚心的煞氣!
不止這少年,他手下的騎士明顯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邊策馬邊放箭,這麼狹窄的山道,井然不亂。
猝起不意,黑旗軍紛紛後撤,用盾牌掩護著鬼剎。殘的劍分波劈浪砍開一條血路,幾乎與那銀甲小將一道,同時搶到我身邊。我被他們一左一右扶上馬,連同昏迷的小櫃子,裹持著逃往山背。
無須言語,更無須溝通,大家配合得如此默契。我匆忙掃了那少年一眼,他叫我父皇?難道他就是——
「追!生擒大沂皇帝——」鬼剎的怒吼蓋過全場,到手的戰利品轉眼被人奪走,任誰也吞不下這口氣。不過他顯然低估了我這救星。我們弛過的地面,彈出無數根絆馬索,將追兵絆得人仰馬翻。與此同時,大大小小的石頭從山上推落下來,將地上掙扎的人,馬砸得鬼哭狼嚎。轉眼之間,一堆堆模糊的血肉與碩石阻斷了道路,也拉開了我們與他們的距離。
半路上,碰見小老頭派來接應的部隊,兩軍合併一處,先駐紮在金猊山。站在山頂,可以遙望繁華的京城。
「兒臣緡,未奉宣詔,擅離領地,請父皇降罪!」
剛進帳坐定,就見那銀甲小將拜倒在我面前。我忙起身攙起他:「若非……皇兒帶兵及時趕到,朕已落入蠻夷之手,蒙受奇恥大辱。只有功,何來罪?」
「謝父皇!」緡微微一笑,起身。我注意到他的修眉俊目間,一股迫人的傲睨之氣,「我」眾多的子嗣,原來也有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相形內向溫文的太子,緡更隱隱具有帝王之風。
「父皇,我帶有私醫,讓他們先為您檢查一下龍體。」緡一揮手,進來兩名青衣老者,不容置疑的將我扶躺下。
「父皇,敵人的追兵已逼在眉睫,而北面和南面,戈喀隆的主力及烏爾汗、麻扎的聯軍相互呼應,您還打算留下來,死保京城嗎?不若先退往兒臣的三台郡,整頓人馬,再作計議。」
我推開大夫為我把脈驗傷的手,坐起來:「戈喀隆,烏爾汗和麻扎,兩路大軍距此還多遠?」
緡示意隨從在桌上攤開地圖,看了看,用紅筆在上面勾出兩條粗線:「今早的線報,赫圖人剛拿下溉口,以戈喀隆的急性子,他們應該已行軍至離此兩千里的竹縣,至於烏爾汗和麻扎,還在萬里之遙吧?」
「兩千里……也就是說,他們至少還有一天以上的路程才能跟鬼剎的黑旗,奴爾軍會合……」我沉思片刻,決然道:「緡,立刻派人回京,令李初帶大內高手及剩下的留駐京兵來援。另撥人手,轉移宮眷和百姓。明天天黑之前,務必舉城遷徙至青城。」
「父皇,您決心放棄京城了?」緡遲疑。
我慘然一笑:「坐困危城,結局只能是以死殉國,白白犧牲。秦丞相說得對!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我打算以這最後一點兵力,拖住鬼剎,給大家爭取逃脫的時間。如果在敵人合圍之前就葬送大沂,隨後趕到的各地勤王兵馬,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嗎?」
滿帳的人面面相覷,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圖上那兩道紅線,酸氣衝上鼻端,又化為熊熊怒火躥至六腑:「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支持我,不支持這個國家,我也要讓赫圖人看看:墜宏關的戰士、阮副將、十三……他們的血不是白流的!」
我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抬頭,人人都直楞楞瞧著我,緡的眼,劃過一抹異樣的深沉。
「兒臣願意追隨父皇!」他第一個帶頭跪了下去。
我抬起震裂虎口開始流血的手,如果十三在,一定會馬上拿來塊潔淨的藥布細心包紮它吧……有些東西,我可能已永遠失去了。
「皇上,牟將軍和卜將軍回來了!」
帳外鐵蹄翻滾,士兵們發出驚喜的叫聲讓我全身一震!我推開堵在面前的醫者,箭步衝了出去。山下,一支零落疲憊的人馬正緩緩開來,牟涵青挽扶著受傷的卜飛,掩不住一臉倦色。
人人垂頭喪氣,但就我眼裡看來,他們個個是凱旋歸來的將軍!
勝敗乃兵家常事。意志永恆,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