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樣慘烈的攻城戰再來兩場,墜宏關肯定是守不住了。
回到屋裡,我對著那張軍事圖發呆,誰來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做?
「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牟涵青說。
江十三瞟了他一眼:「牟老弟,士兵們可不似你這位能高來低去的大俠。他們的身心都已經很疲憊了。」
牟涵青微帶澀然:「我知道。不過兩軍交戰,最重糧草。如果我們能奇襲撓斷他們的後方補給……我這麼建議沒道理嗎?」
「理論正確。但是,你知道他們的囤糧據點?知道他們有無埋伏設下陷阱?以鬼剎這種身經百戰的將軍,他不可能不派重兵把守自己的要害。」
江十三幾句話說得牟涵青啞口。阮副將遲疑著道:「其實,舒將軍早派人調查清楚了他們的囤糧點,可惜還沒來得及作出下一步行動,就先被他們奇襲身亡了。」
我聞言一振:「他們囤糧點在哪?」
阮副將走到桌邊,提起硃砂筆,在地圖上勾了一個紅色的小圈。這個圈,讓我們剛蔭生希望的心同時沉到谷底。
「這個囤糧點,在敵人的後方。墜宏關未被包圍前,尚可一試,現在,誰還有本事可以從他們的眼皮下溜過去,放火,又全身而退?」江十三搖頭歎息。
「皇上,末將已遵照您的旨意再派求援信使奔赴各郡了,希望來得及。」阮副將話是這麼說,眼裡擺明的絕望。
我沉吟片刻:「先把重傷不能再戰的士兵轉移到安全地方,至於護送人員——」我深深看了牟涵青一眼:「就挑選那些老因水土不服生病,且牢騷不斷的京兵吧。」
沒道理在這麼困難的時候,還留下這類貪生怕死的老爺兵動搖軍心。
牟涵青點點頭:「我去安排。」
他轉身出門,室內的空氣再度轉為沉悶。阮副將楞了會:「皇上,末將去安排夜間的巡邏,只怕他們又來夜襲。」
「我跟你一起去。」卜飛站起來。阮副將呵呵一笑,勾住他的肩膀,兩人和諧的走出去。看起來,性格相對開朗的卜飛比起冷傲寡言的牟涵青更受這些邊關將士的歡迎。不過這也不能怪牟涵青,他習慣了獨來獨往,快劍恩仇的江湖生活,突然要他面對如此眾多的屬下,難免不適應。
支撐現在他唯一的信念,就是精忠報國了吧!
「明天,不能再用滾水攻擊敵人了。」江十三皺著眉:「這裡地處荒涼,水源甚少。油可以不吃,但水卻是大家的命根,連給傷兵洗傷口都要用它。必須找到另外一種替代品!」
我們沉默,找什麼替代品?!眼下基本處於彈盡糧絕的地步,諷刺的是後方人去城空,什麼補給都調集不來,不僅令這些浴血疆場,困守邊關的將士寒心,我這個做皇帝的也無比悲哀。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們究竟明不明白,墜宏關一失,異族的大軍將橫掃整個中原,躲得一時,能避一世?我不怕死亡,也不怕背負千古罵名,難過的只是將蒙受作為一個亡國奴的無比屈辱啊!
江十三沉悶的離開,他還有一大堆傷患要照顧,沒時間休息。
我長久地木然。小櫃子在裡間鋪好了床,見我這樣子,也不敢開口催我去睡。殘的神色一如往昔,淡淡說:「一開始,我就覺得世間人不值得你為他們賣命。不過,既然決心要做,我就會陪你。從某一方面來講,或許秦丞相看這些更透徹。」
我無語。殘起身:「睡吧,養精蓄銳,才能更好的打下一仗。士兵們要的,不是個萎靡不振,垂頭喪氣的皇帝。」
房裡只剩我和小櫃子了,小櫃子用既憐惜又憂慮的目光看著我。我喃喃道:「小櫃子,這下你該懂了我不願意帶你來的原因了吧?這根本是場沒有勝算的仗,你偏偏要陪著我來送死。」
「沒有皇上,我小櫃子便能苟活下來,又算個什麼!奴才不怕送死,怕的是不能陪在皇上身邊。」
我向他微微一笑:「睡吧!」
至少,我不是孤獨的。頭沾著枕,心裡的暖意很快安撫著我沉沉進入夢鄉。
此後的兩天,鬼剎發動了車輪式的攻城戰。從早到晚,沒片刻讓我們喘息。守備的箭支、擂石早已放完,軍中也只留有少量的食用水了,眼瞅著原戍關戰士一個個倒下去,有的甚至用肉身撲向敵人,拉扯著他們跳樓同歸於盡……覆滅的陰影像只惡魔的大手,把每個人的心都揪得緊緊的。
「皇上,請您先退下關,撤往後方吧!如果您不幸落在他們手中——將會是每一個大沂人的畢生恥辱!」阮副將跪在我面前,熱淚縱橫。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我阮豫——誓當與此關共存亡!只盼皇上保全龍體,勵精圖治,重振山河!阮豫縱死九泉,看到皇上有再打回墜宏的這一天,也含笑瞑目了!」
「阮副將……」我哽咽著扶住這位粗豪的大漢。並非我優柔寡斷,忍辱偷生,只會比死更難過。
「皇上,請撤出墜宏關!」
不知誰帶了頭,四面跪下黑壓壓一地的人,包括傷兵。
「皇上在,希望在;皇上不在了,大沂就實實在在的滅亡了!皇上,請您為了這個國家,保全自己!」
望著那一雙雙噙滿淚水的眼睛,我哭了,生平第一次,感到痛徹靈魂的巨大悲傷:「讓朕再好好想一想。」我感覺到套在脖子上沉重異常的枷鎖,難道轉生這一世,注定不能隨心遂意?!
「皇上,先撤吧!」牟涵青帶著一眼疲憊:「他們說得對,你就是大沂的權威和象徵,如果落在異族人手裡,沿途官員,可能都會望風歸降。大沂名存實亡。」他猶疑一下,苦澀的笑:「只怪我年輕氣盛,沒仔細看清這個國家的**程度……秦諱確實比我們更瞭解自己的深淺,帶這訓練不足,軟弱怕死的六萬京兵來關,根本是個錯誤!」
六萬京兵,我遣返回去萬餘,纏戰時陸續逃走幾批,還有三,四萬因明顯缺乏作戰力崩潰在沙場上,現在剩下的,只數千人了。大多還是隸屬於卜飛一支。對這樣的結局,我實在懶得再作出什麼評論了。一句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幾天前派出的求援信使到現在還沒一路返回,即便成功取得某州郡的支持,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難道我真的要象小老頭建議的那樣,退保偏隅,再圖東山再起?可要我放棄大壁江山和過半人民,良心如何取捨啊!
夜涼如水,我獨自屹立窗前,看天上那一輪忽隱忽現的彎月。
去與留,天亮前我必須作出抉擇。
一支拖著長長火焰尾巴的響箭盯在門樓上,蓬的一聲,綻放出瑰麗宏偉的火花。火花開處,房舍上鋪著的草料,以及透明的窗戶紙都在一瞬間熊熊燃燒起來——整個墜宏關迅速騷動起來,戰鼓催擂,人的尖叫呼嘯聲響成一片:
「敵人又來夜襲啦——大伙快起來!」
我拔出斬情,幾步衝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