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兵不動。」小老頭皺緊眉頭。以他疑神疑鬼的個性,顯然比我更擔驚受怕:皇上,您覺得赫圖人可能虛晃一招,從別的關卡殺進來嗎?」
我怔了一下,黑鬍子說:「不大可能吧,我大沂版圖,北接赫圖,東交奴爾,南鄰麻扎和烏干汗;北面環山,東面沙漠,南面大海,別說進取困難,便能強攻,也勢必得經過這三族地盤。再蠢的國君也不會同意別國的軍隊自由穿越家門吧?同盟不過是一紙文書。」
我點點頭,黑鬍子說的是人之常情,但我不敢排除意外:「把守西,南,北這三面的戍邊將軍如何?靠得住嗎?」再出個柳禹琛之類的就慘了。
「回皇上,鎮西將軍韓元鄞,乃兩朝老將,戍邊多年,絕對沒問題。至於東面和南面,一個是皇室宗親冉軼,一個是丞相全力保薦的門生王渥,也當都沒問題吧?」黑鬍子瞟了小老頭一眼。
我看著小老頭,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小老頭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微臣建議,派出欽差巡查三關,名義是協助,實則為監軍,皇上以為怎樣?」
我猶豫片刻:「好吧,人選就交由你二人商定,即日出巡。」
擯退他們,我再草草處理了一堆繁雜政務,才打著呵欠回到寢宮。李初等我,已等了很久了。我少氣沒力的問他:「捉拿孝常和茂政,有消息了嗎?」
李初低下頭:「根據種種跡象追查,他們已潛逃出京,具體哪個方向,一時還沒摸清。」
「滄平王府的家眷還羈押在天牢吧?」
「皇上的意思……?」
「有些什麼人,說來聽聽。」我坐下喝了口濃茶。
「老王妃,十七八個侍妾,茂政的妻子以及他們未滿週歲的女兒。」李初的聲音低落到未聞:「皇上意欲用他們來誘欽犯回頭,一網打盡嗎?」
「茂政成親了?」我稍感意外:「還有個女兒?」
李初點頭。我沉思一會:「李總管,你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將茂政的妻子和女兒送出京,安頓好。有朝一日,我希望能成全他們闔家團圓。至於老王妃和一堆侍妾,將她們發回原籍看管。待捕獲滄平王餘黨再說。」
李初驚訝的望著我:「皇上,你不利用她們來當誘餌?最起碼,為了妻子和女兒,茂政一定會回頭的!」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淡淡答:「不管將來變得如何,我都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朕最遺憾的是,茂政偏偏是滄平王的兒子!可惜了他的一身才華……」我深深嗟歎,為活在矛盾中的茂政,也為世事無常。
李初長揖到地,躬身退出。
我獨自坐著發了半天呆,才懶懶的睡下。
以後相對平靜的兩天。我忙完朝事,甚至有閒暇看殘練劍。
「殘,你覺得人活在世上的目的是什麼?」我茫然注視殘毀損的臉。
我曾召集宮中太醫會診,但都對他這張臉搖頭苦歎,對手懷著刻骨妒意的傷害,沒留有半點餘地。無可奈何的我,能為殘做的,只有遍請能工巧匠,給他打造了一副白金面具。雖然熨帖舒適,畢竟心理不習慣,跟我單獨相處時,他有時不帶面具的。
殘略偏著頭,披散下來的髮絲遮住了瞳仁,只看見他扭曲嘴角的一絲淡笑:「目的?我現在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出賣這柄劍給你吧!」
啞然良久,殘慢慢道:「那麼,皇上努力活下來的目的是什麼?」
「努力?」我納悶他的用辭。
殘回劍入鞘,轉身看我:「如果我沒感覺錯誤的話。你無時不刻都在期待索命無常的到來吧?」
我一震。殘盯著我的眼:「死對你來說,不是痛苦,而是解脫。」
彷彿被他狠狠敲了一棒,靈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倉皇的收拾自己逃遁:「你……真是太笑話了!我堂堂一國之君,錦衣玉食,權傾天下,人人艷羨嫉妒,怎麼可能會想死!我以前不就是為追求長生誤服丹藥險些沒命嗎?!」
殘笑笑,移開視線:「我記得皇上那晚說過,宮中人人帶著副假面具,根本辨不清真偽,其實皇上又何嘗不是?」
我默然,心中劃過一抹不能自禁的痛楚。我以為我把這些都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逃不過殘的眼睛。或許就某方面來說,我們很相似吧?
「如果努力的目的只為了責任,大可不必。」殘拾起放在山石上的面具,戴好:「有一天你累得不想再堅持下去的話,不妨告訴我。」
「告訴你?」
殘回顧我一眼,目光隱含著淺淺的笑意:「我會幫你解脫的。」
我呆在那裡,直到他揚長走出我的視野。殘怪僻堅韌的性子,有時我都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三天後,一騎探馬弛入宮城,來自邊關的急報如同平地炸雷,將整個朝野炸得一片沸騰、支碎淋漓——戍東的皇室宗親冉軼,竟然在欽差抵達之前,獻關反戈。赫圖的主力,鬼剎一軍與奴爾軍神跡般穿越大漠,聯袂出現在金闋關!
我們的情報明顯受到敵人的愚弄,中了戈咯隆的調虎離山計。在我急調援兵開往東線時,又連續得到湯陰關、南澗關、淳邑等沿線據點城鎮失守的噩耗。與此同時,北方戈咯隆,南方烏爾汗、麻扎也開始強襲邊防。這四國盟軍一路勢若破竹攻進我大沂境內,惱人的是,除了霍光率部拚命抵抗,其他地方官守軍皆望風逃遁,倒是少數有識義士,糾集民眾,作零星征戰。
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將我大沂長期因之前昏君窮奢極欲、殘征酷稅搞垮的種種弊端揭露出來——國庫空虛,軍心渙散,為官者貪婪懼死,為民者懶散避勢……異族的大軍長驅直入,連之前反抗「我暴政」的義兵也不戰而潰。八方告急的文書雪片似飛來,堆滿了桌案,然我一個眾叛親離的空架子替代皇帝,又有何回天之力!
我疲憊的坐在冰冷的龍椅上,看著底下一群跟我一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文武大臣。
如果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如果天下人再多相信我些——已經沒有如果了……鬼剎的鐵騎軍已開到離我京城不遠的墜宏關,這最後一道防線失去,我將赤身裸露在敵人的槍口下。到時我只能有兩個選擇:逃,還是『自殺』!逃的結局可能是成為異族人的俘虜,蒙受終生的羞辱;『自殺』,代表著大沂的徹底覆滅。
我好不甘心——這個國家竟然會這樣終結在我手中?!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從轉生到現在,才不到短短半年!難道這就是天賜給我的三十年至尊榮華?一定是什麼地方出錯了!!
「皇上,老臣認為當務之急,是召集各地軍隊,回師勤王。」黑鬍子說等於沒說。勤王?大難當頭各自飛,平常就心懷鬼胎四分五裂了,關鍵時刻更哪去拉人!
我失望的散朝。小老頭跟到我書房:「皇上,大勢已去,不若棄都西去,退保偏隅。召還霍光,與韓元鄞共同扼守青城,只要此關不失,我們可得喘息之機。慢慢收兵買馬,聯盟西邊諸國,再圖收復失地,重振大沂!」
「棄都?」我渾身一震:「你是要我,放棄京城,放棄大壁江山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