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我未能安寢。不知是因為小櫃子沒在左右,還是身處異地疑神疑鬼,我變得風聲鶴唳起來。每當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我都必定不放心的爬起來去查看一番,事實上那只不過是巡夜的侍衛經過而已。
天亮的時候煙蘿捧進來洗漱用品,見我獨自坐在銅鏡前照兩隻紅眼圈,顯然一征。我有些汕汕的先打招呼:「早,煙蘿。」
「早……」煙蘿似乎手足無措:「皇上都起來了,怎麼不使喚奴婢?」
我笑笑,我還沒使喚她的習慣。煙蘿放下東西,很自然地近前幫我整理床鋪,為我披衣梳頭。她柔軟而靈巧的雙手在我發間游戈,很快將我打理得煥然一新。這一切讓我受寵若驚。以前這些事都是小櫃子做的,那小子笨手笨腳,經常揪下我整一撮的毛。這煙蘿顯然受過專門的訓練,聯想她之前的職業,也便釋然了。
「皇上,揲兒小姐在外等候您的召見。」弄妥了我,煙蘿才輕言細語的稟告。
我呆了呆:「怎麼不早說?快請。」
較之乃父,我更樂意信任接近冷若冰霜的揲兒。她跟殘有某種共同點。
聽見長裙曳地的沙沙聲,一位盛裝的麗人轉過屏風,姍姍入房。她臉盤兒脂粉未施,乾淨得就像才出水的荷花。但她衣著實在是太艷麗了,老半天我才從那依然冷漠的目光辯識出是揲兒!
搞什麼鬼?!我怎麼也無法將昨晚那冰冰的黑衣女子跟眼前這位聯繫起來,我張大嘴出神之際,揲兒已控身下拜:「參見皇上。揲兒奉義父之命,在皇上未返宮這段日子裡,貼身護駕。」
「不、不用了……」我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女人前後的變化給人衝擊太大了。我寧肯看她冷冰冰的嘴臉,也接受不了她突然花蝴蝶的樣子。對我是種視覺刺激,想她自己內心也不好過。從她緊繃的神情就能看出這點。我懷疑小老頭將她推到我身邊來的居心。
「我有殘……」我結結巴巴的想措辭:「還有十三,他們都可以保護我,你還是回去照顧你義父好……他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
揲兒漠然的看我,什麼也沒說,再一拜,施施然退出。空氣裡殘留著一種讓我過敏的花粉味,我鼻子癢癢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鼻子眼水一齊鑽了出來。煙蘿從旁送上面巾,我瞥一眼,她眼裡唇邊,全是淡淡的笑意。我沒好氣瞪她一眼。
「皇上,奴婢看出來了,丞相大人是想把女兒許給您,可揲兒小姐不大樂意,否則,剛她不會走得那麼痛快的。」
也許是我昨晚的好奇引發了小老頭的誤會,才有今早這一幕。我心懷對揲兒的一份愧疚,又對交淺言深的煙蘿有了些提防。她看來不大安心做個守本分的宮婢。連小櫃子都少在我跟前議論朝臣的。這煙蘿是不懂規矩還是另懷心機?再瞅瞅她柔順平和的五官,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吃過早飯,殘在我的默許下繼續外出奔走打聽消息,江十三窮級無聊,硬拉我陪他下棋。看不出這小子除了學醫,還擅長棋道,我每盤都被他吃得死死的,玩得老大沒勁。
旁邊有人奉上茶來,我看,卻不是煙蘿,而是揲兒。她又穿上了那身黑衣,不過看我的眼神,已沒有先前的冰冷。我由衷的說:「還是這身衣服適合你,揲兒。」
揲兒低低地回了一句:「謝皇上。」
我能聽出她這話發自肺腑,想她早上是懷著番什麼樣的心情換上那身庸俗的衣服來見我的,不由生出絲絲歉疚。我來這裡,顯然給他們父女增添了麻煩。茶滾燙,而且很濃,很苦,我抿了口就趕緊放下。這揲兒,顯然是從沒做過這些事,她只慣於舞刀弄劍。
揲兒帶著些澀然退下一邊,江十三饒富興味的瞅我們。衝我擠擠眼,又咧咧嘴,握著嗓子說:「嘿,皇老哥,我不知道的早上,你們之間好像發生過什麼事吧?能讓一個手從來沒離開過劍的人為你參茶倒水,厲害……有手腕哈!」
我抓起一把棋子擲在他頭上,砸得他跳:「哇靠靠——賴棋啊小人……明明我這盤又快贏了的!」
「不來了!」我推開棋盤起身,遊目四顧,樓下的小院,正有個人匆匆而進。是小老頭回來了!我狂喜,三步並著兩步迎了下去——
「參見皇上……」
小老頭尚未彎腰我就急不可待將他一把抓住:「怎麼樣,有小櫃子的下落了嗎?」
小老頭眨巴著眼,很明顯不理解我開口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小櫃子,半天才答:「皇上請放心,貴公公目前跟李總管一樣,押在天牢,罪名都是護駕不力,暫無性命無虞。」
他四下張望一會,才扶著我走回密室:「倒是宮中禁衛森嚴,探聽不出一點有利消息,路上還有人鬼鬼祟祟盯梢微臣。臣十分擔憂曝露皇上行蹤,不敢多作部署,提前趕回的。」
我聞言鬱悶,小老頭躊躇半響,四顧無人又道:「皇上,微臣還聽到從宮內傳出個不好的消息,說是要廢太子,另冊儲君。這幾天,華老頭都往裡面跑,十有**是有眉有眼的事了!我們要怎麼辦皇上?再不想點法子,江山不保了!」
他搓著兩手,來回不停地踱步,唉聲歎氣。攪得我也心煩意亂的。
「那有打聽到他們想冊封哪位皇子為太子嗎?」
「……五皇子尹。」小老頭一臉不屑:「哼,司馬昭之心!想挾幼主以令天下,然隨便哪位皇子,將來登基,不一樣還是大沂的江山嗎?短暫的篡權,最終不一樣功虧一簣,真搞不懂這群白癡怎麼想的?!」
我也始終沒明白這點。滄平王的野心,不會僅滿足坐鎮幕後這麼簡單吧?
「皇上,據說那冒牌貨傷得很重,諸多太醫都束手無策,我們得趕緊想想辦法。倘若在我們還沒來得及揭露他們的陰謀前,這假皇帝就被他們殺了滅口,順水推舟,宣告天下新君繼位,那我們再跳出來喊什麼冤都難有人信了,死無對證啊!」小老頭焦慮無比。因這也關係著他的身家和前程。
我贊同他的看法。但「我」為惡多年,早已眾叛親離,實不敢想身邊還剩有多少人。即使站出來,呼應我幫助我的,也寥寥無幾吧?!
「至今掌握在卿家手中的,還有多少兵馬?」我邊盤算邊問。
小老頭垂頭喪氣:「除了我直接管轄的,加上我門生盧士元的刑部人馬,總計不過萬餘。至於中央將軍張英,一介武夫,好色貪杯,與之共謀,只會壞了皇上的大事!」
我有點奇怪:「平常看一班文武,不都驅前捧後的圍著你轉嗎?怎麼危難之時,才湊攏來這麼點人?」
聽出我話裡的疑竇,小老頭通的跪倒,聲淚俱下:「皇上,並非微臣不肯盡心,實是這群混帳小人趨炎附勢,市儈嘴臉啊!想個月前微臣門庭若市,連睡覺都有人跪外面磕頭獻禮,而現在,別說見他們,拜帖親自捧去也給門衛冷臉丟了回來……臣實在難以置信,此類勢利之徒,有助於皇上!」
我莫可奈何的看他一腔的憤激,世態炎涼,難道到今昔才看破的嗎?堂堂一朝丞相,落到如今這地步,打擊也不小了。我歎口氣拉起他:「小人不提也罷,愛卿一片忠心,朕心知肚明,倘有還朝一天,定回你之前榮耀。朕保證!」
小老頭盯著我的眼睛,良久磕下頭去:「臣尚養有一批心腹死士,他們的能力不在揲兒之下,但蒙皇上差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從訓練有素的揲兒身上,我早看出小老頭的實力不可輕估,滄平王若以為小老頭只是個溜鬚拍馬,很會討「我」歡心的佞臣,他就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