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難得擺脫這具討厭的軀殼,我好想無拘無束四野奔跑。但這個漆黑骯髒的洞似有無窮大的引力,把我牢牢吸住。萬般無聊中,只能守在門口,當給他們把風好了。
小櫃子醒過來一次,但睜眼一見救命恩人的臉,又昏死過去。他也懶於理會那小子,忙乎著給「我」的軀殼料理傷口,同時在背部推拿按摩,估計是鼓搗解毒什麼的。
半個時辰過去,很明顯他徒勞無功,「我」躺在地下,一點起色也無。他虛弱的倚靠洞壁小憩。倘若可以溝通,我一定阻止他這種無意義的工作。當現在這樣的魂魄,多逍遙自在!
蕭殺的山風,送來遠處隱隱的嘈雜聲。他驀地彈跳起來,掠向洞口。我飄到高處向下俯視,一群群官兵,吵吵鬧鬧,正沿著河的兩岸搜索過來。指揮行動的,是一身戎裝的茂政。我冷眼看著這個神情冷肅,眉頭緊皺的男人。初見面的影響是覺他穩重可靠,現在才確定,人真不可貌象。巨大的利益與權利面前,再誠實的人也會為之瘋狂。
從孝常鼓動我出宮開始,他們就布好了一個又一個精心的局。李初,卜飛,甚至寶貝姐妹,都可能是他們有意的從我身邊排除。我之所以遲遲沒有往深處想,就是疑惑他們缺少一個篡權的動機。
「我」共有五位皇子:長子牧十九,立為儲君;次子緡十八,封徐王坐鎮離京城不遠的三台郡;三子息十四,四子孛十一,幼子尹五,俱從師苦學中。「我」有如此多的後繼人,即使撒手塵寰,排隊也輪不上滄平王,甚至他的兒子?!我實在不能理解他們甘冒天下之大不諱謀逆的理由。
除非……假外敵之手竊國!心念閃動間,我也為自己的豁然開朗而額汗涔涔,但願是我想錯,否則,大沂危矣!
茂政正率領著一小隊人馬慢慢饒到這個我們藏身的洞口來。毀容者目不交睫地盯著他,近在咫尺,我都能察覺出他緊促的呼吸。如果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三千梁贊兵,先別分辨他們孰敵孰我,孝常、茂政也斷乎不容我活著開口講話。而憑毀容者獨力,更休想帶我和小櫃子兩個重傷患突圍而去。
我洞悉了滄平王的陰謀,此刻已無意再赴地府,作為一名大沂人,我絕不允許滅國悲劇的發生。滄平王若妄圖借外族之手篡奪皇位,他就實在太蠢了!從古到今,這都是引狼入室的序幕!
毀容者掃了一眼「我」靜躺地下的軀殼,緩緩舉劍,瞄準茂政。後者,正左顧右盼,渾然不知死神的即將降臨。我理解毀容者的盤算,他是想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了茂政,敵人自然軍心大亂。那時,他便有機會帶我突圍。
但這勢必要冒很大風險。我看過兩位小王爺殿前比武:論文采機智,茂政自不及其弟;論刀馬工夫,行兵佈陣,卻遠在孝常之上。毀容者也多勝在輕身劍快一籌,能否將茂政一擊格殺,尚是未知數。
我心懸在毀容者的刀上,能提供幫助的,只有默默祈禱了。
幾個雜兵一邊撥草開路,一邊向我們的藏身處走來。茂政駐足,彎腰似乎在查看什麼。我飄高看遠,見他手指自一片壓倒的荒草上掠過,掂起一點點東西。殷紅——是血!我魂魄凝固住了。
茂政直身,兩道亮如紫電的目光投向我們這個方向。殺機在他眼中瀰漫,但不旋踵間,又慢慢黯淡消退,他緩緩舉劍,指的卻是另外一個方向:「那邊——快追,別讓刺客跑了!」
一群群追兵沿著他指的方向狂奔,我和毀容者都呆在那裡。
茂政隨之轉身離開。回頭訣別的一眼,那神情更多的是苦晦,悵惘與猶疑。
毀容者放下兵刃,輕輕吁了口氣。我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危險已遠去,暮色翌臨,夜之神用她墨黑的羽翼將我們安寧而和諧的撫慰。小櫃子終於再次甦醒,強烈的刺激,令他扶著「我」的軀殼木木發呆。兩汪的淚水,若非對毀容者的極度害怕,早已澎湃奪眶。
我默然地遊蕩他們之上,無奈何,因為那具軀殼現在拒絕接納我。
一個小小的黑影奔走於山路間,踏著月色,他行色匆匆。我望著那張焦灼的臉,不住的四處張望,魂魂欣然,千看錯萬看錯,我沒錯看這個人。口舌花花,貪生也怕死,危急之際,尚秉存一些仁義來追隨,就足夠了!
小櫃子爬在洞邊,喜極而泣:「他就是江十三!他也找來了……求求你,帶他來,救救皇上吧!他是大夫!」
毀容者用銳利的眼掃射著江十三以及他的身周,確定無異常,才沉緩的點頭。此時此地,一小小的江湖郎中,也頂得個救世主。
被小櫃子幾乎以奉為天王老子之禮迎接來的江十三,乍見毀容者,一楞。繼而,撇開頭,貓腰鑽進洞。見著我的軀殼,印象中他第一次沒有嬉皮笑臉的撲來喚肥老哥,而是趕緊蹲下,帶著種我從沒見過的嚴肅慎重之色檢查「我」的傷情。
這一刻,才令我想到,他也是位醫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