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哈哈哈……」
短暫的靜默後,沖天的狂笑浪般席捲我的耳膜。無奈的瞧著對方更形扭曲抖動的面部,生怕一不小心,那上未嵌牢的眼珠及牙齒就會被擠掉出來。
遠處的小櫃子心驚膽戰的望著我們,看他樣子想衝回來護駕以盡職責,又腿腳發軟。
好在這人很快的停歇,笑聲明顯牽痛他的傷口,他用顫悚的手撫摩了下自己的臉,幽幽歎息道:「自變成這模樣起,我就再沒笑過了……儘管知道你在開玩笑,我也還是謝謝你。」
「……」我啞然片刻,忽然問出個很幼稚的問題:「如果老天給你兩個選擇:第一,頂著你現在這張臉;第二,讓你由男變女,或則由女變男;你選擇哪一個?」
他呆了呆,見我認真的在等他的答案,就稍微考慮了下,而後毫不遲疑地答:「選第一個!」
我大跌眼鏡:「為什麼?」我剛還暗自慶幸自己轉生沒投到他身上呢。
他奇怪的瞟我一眼:「這還用問為什麼嗎?我堂堂男子漢,士可殺不可辱!讓我去變個女人……寧可一輩子的頂著這張臉!」
「變女人有什麼不好?至少不用像你現在,崩潰求死!」我挺不服氣。
我們兩人同時沉寂下來。良久,他緩緩坐起半身:「看你模樣不像個普通人,搞得這麼狼狽,也是被仇家迫害到這來的了?」
我抽動嘴角,想笑,但對著他那張臉,實在笑不出,只能輕輕歎了口氣:「算是吧——我的仇家,多到數不清,連自己都辯識不出。」
「你被人扔下來的?」
我搖頭:「走投無路自己跳的,萬幸精通水性揀了兩條命。」
他呵呵一笑:「我也是自己跳下來的,不過,當時我是想結束此生的。」出神一會,自我解嘲又笑:「但閻王也怕我這醜樣,不敢收我。不得已,只好找這個洞來躺著,看他老人家哪天大發慈悲,把我收了去。」
「死不解決問題。」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未處理好身後事,只怕黃泉路上,也不甘心喝那碗孟婆湯。」
他注意的看我,明知道他沒什麼惡意我心裡還是一陣發毛。
「想知道我為什麼變成這樣子嗎?」他笑得更詭異,陰冷。
我的好奇心立刻佔了上風:「你願意說,我當然願意聽。」
「其實只是個很簡單的故事……」他語聲甚至帶點漠然:「我原本也算個翩翩佳公子,有名有地位,還有一位眾皆稱道的世家美女作未婚妻。某天,來了個人,自稱是我未婚妻的表哥,舊相好,他譏刺我繡花枕頭一包草,被女人看中的只有那張臉而已。我當然很生氣的跟他打,盛怒下卻不小心中了他精心設好的套——雖然僥倖逃得性命,卻已面目全非。」
他顫抖的五指再次觸摸自己狼籍的臉,深邃的眸子黑亮得可怕:「回到家中,熟悉的一切均為此而改變了:未婚妻說她不認識我,拚命哭著叫著喊我滾,親戚朋友也避瘟疫般躲開我……我的一切,順理成章被那個人接手了。半個月後的婚禮照常舉行,新娘仍是她,只是,新郎已換成了他!」
他似乎說累了,閉上眼睛又躺了下去:「剛被毀容那刻,我的仇恨是如此之深,發誓要從他身上追討回百倍千倍的利息——不過,現在我已懶得再去追究。若非他,我又怎會清楚的知道:我瘋狂去愛著的女人,原來只一直貪戀我這張臉而已?!」
他淡淡的笑。笑得我滿嘴發苦,幾乎不見他面容的可怖。感受他壓抑在靈魂最深處的巨大悲哀,我竟然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字眼來安慰他。
呆楞的坐在他身邊,長達兩個時辰的發癡。天濛濛的亮了,晨曦穿過樹木的間隙,灑給人身心一絲暖意。我驀地驚覺過來,竟這樣陪他坐過了一宿!
「你走吧。」他開口,自然的祥和:「謝謝你陪我這一夜。如果照你說的,真有前世今生的話,我一定回報你。」
他全身放鬆的攤開四肢,闔目,完全明白的等死姿勢。我不知名的怒氣突地全湧了出來,用力踹了他一腳吼:「剛還說自己是堂堂男子漢士可殺不可辱,不要變女的,你瞧你現在這死豬樣,跟懦夫又有什麼區別?!現在時局動盪不安,反賊林立,外族也虎視眈眈,有那精力搞男歡女愛,不如多節省點下來精忠報國!」
「精忠報國?」他像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眼睜一線瞄我一瞄:「幫那昏君?你沒發燒吧!」
「……」
「你見過昏君?認識昏君?」我冷笑,拗上了,不信把你從地上揪不起來!
「天下公認的昏君,還有必要見識嗎?」他連眼都懶睜了。
我再度蹲身:「那你相信自己親身接觸,見識,還是相信別人所說呢?」
他嘴角抽笑:「有時侯,自己親身感觸的都未必是事實,何況聽別人說。」
哼,有這覺悟就好,我盯著他,那刻幾乎已忘記了恐懼:「好!如果我證實,我就是眾口一詞的那個昏君,你願意爬起來跟隨我,親身感觸下我是怎麼的『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