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刺骨的江風呼嘯怒號,讓剛剛下車的郭淳不禁膽一,卻立即脫下外套的大衣披在聶雨菡的肩上,將嬌柔弱小的身子裹緊了,這才舉步跟在光頭青年的身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近棚戶區。
冰冷漆黑的夜裡,這裡沒有一絲光亮。
沒有電燈、沒有煤油燈、沒有蠟燭,連取暖的柴草火堆都沒有!一座座的低矮的、用毛竹竿和稻草搭成的小屋,大多只能依靠一張在寒風中搖擺不定的草蓆擋風遮雨,茅屋裡不時傳出小孩子的哭泣聲,老人的咳嗽聲和女人的輕歎聲,冰冷的江風中夾帶著一陣酸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郭淳駭然停步,他的心弦在劇烈的震顫!記憶中有特大洪災的耳象,有特大地震的印象,卻偏偏沒有如今這種如人間地獄的印象!
「出來吧!郭先生來了!打日本人的、要辦很多工廠的郭先生來拉!」光頭嘶聲高喊著衝向一座座草屋,很快,棚戶區沸騰起來,黑暗中,有人高聲質問消息的真假,有人大罵「死光頭」在「白日做夢」有人慌慌張張地披著衣服衝出來,看到遠處汽車的燈光後,高聲喊叫起來:「來人了!真的來人了!鱉孫說的是真話!」
不等郭淳出聲,王軒已經跑去調整了車頭指向,讓燈光可以投射到棚戶區的中央。在此同時,郭淳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各個草屋裡都只出來一個人,清一色的男人,婦女、孩子、老人都還躲在「家」裡,似乎是羞於見人一般。
看到湧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光頭走到郭淳身邊,面露愧色說:「郭先生,您是貴人,這地方太破,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您」
「別說了,我明白。」郭淳擺手止住羌頭的說話,又向還在車內的王軒招了招手,等王軒駕車駛近停下後。他爬到車頭保險扛上。又覺得無法看清楚越來越多的人,乾脆站到了引擎蓋上。四周站滿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少說也有一千人以上,更多的人躲在茅草屋裡偷偷地打量汽車和站在汽車頭上的自己。這些人,估計連能穿出門的衣服都沒有!這裡的人,估計只能相互依偎著,在薄薄的被子下用彼此的體溫取暖,以度過這漫長的冬夜」
「各位話剛出口,郭淳突然現自己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些人了,搜腸刮肚之後。他不得不採用了書本上的說法:「鄉親們!同胞們!我是郭淳!我
光頭高喊:「跪下!跪下求郭先生啊!」話音未落,他就「噗通」一聲再次跪下,一大群男人紛紛下跪,頓時。郭淳的眼界開闊了,覺得自己跳到車頭上的行動完全是多餘的了!因為,一千多個大男人正跪在自己面前!男兒膝下有黃金,是什麼原因讓這麼多皖東的、蘇北的男人跪在一個年輕人面前?!是生存!是求生的**!
他們都是自己的同胞啊,他們都是中國人啊!
郭淳愣了,沈會濤愣了,所有不屬於這個棚戶區的人都愣了。就在這麼一愣神間,更多的人衝出草屋加入到跪求的行列中,這一次,終於出現了女人和孩子的身影,」
「起來!你們都起來!」郭淳嘶聲高喊,心臟猛烈地抽*動著將一股股的熱血汞上腦門,讓他一陣陣暈眩,偏偏思想又特別的清楚一來到這個世界的自己有責任、也必須出手幫助這些同胞們!沒人起身。更多的人加入。
郭淳跳下車,「噗通」一聲下跪了!接著,徐三根下跪了,再接著。王軒也下跪了」
光頭大驚,趕緊跳起來拉郭淳,郭淳高聲喊道:「你們不起來,我也不起來,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不要跪,不要跪,男人可以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能跪別人!起來!你們不起我也不起!」
「起來!大家都起來!」光頭眼含熱淚,跌跌撞撞地跑進人群,一邊吼一邊拉,總算,人們紛紛起身了。起身後的人們議論紛紛,暗暗指點著豪華的汽車和衣冠楚楚的來客。
「大家有什麼話,可以一個個的說,或者是挑出代表來,我們就在這裡談,但凡我能夠幫上忙的,一定竭盡全力來幫,即便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光頭一邊抹眼淚一邊在人群中扯出幾個人來,帶到郭淳面前。哀聲道:「郭先生,他們都在日本人的紗廠裡做活,累死累活的一天干舊個小時,只能掙到一毛二分錢,日本人還扣了兩分錢下來,說是作為儲蓄保證金。一毛錢啊!一天一毛錢啊!大家在家鄉活不下去了,聽人說大上海好,大上海什麼都有,大上海找活路容易,可這一毛錢怎能養活爹娘老婆,養活孩子啊!昨天,老董頭死啦!老王頭死啦!張家大娘死啦!鍾家的獨苗小蛋子也死啦!郭先生,救救他們吧!你不救他們,他們統統都活不過年關!」
「嗚嗚」不知何時走到一座草屋邊的聶雨菡和顧**同時哭出聲來,兩女又悲又怕又憐,互相摟抱著壯膽,又手忙腳亂的從衣兜裡掏出錢來,走向一個個草屋,把手中的鈔票、飾、大洋、銀毫子、銅板放在一支支伸出的小手上,一邊放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走,她們走過之處,一路都響起童稚的謝恩聲。
恩?恩!對窮人來說,一點小錢的施捨就足以多活幾天,就等於是多給幾天性命的恩德!
「王軒,送沈先生和兩位小姐先去聶家花園,逐日留下陪我就可以了。」
「我不走!」沈會濤前進一步,站到郭淳面前,說:「辦法大家來想,要讓全上海乃至全中國的人看看這裡,你也要看到全中國像這樣的地方多不勝數!此事必須從長井議,必須動輿論的力量才能解決,你這一時之間能想出好辦法來嗎?」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郭淳拍了拍沈會濤的肩膀,轉向光頭和光頭拽來的幾個「代表」說:「幾位兄弟貴姓?」
光頭先回答:「我叫孫小旺,這裡的人都叫我鱉孫!」
「龐得貴、楊福根、齊三會、鄭喜子。」
郭淳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齊三會,說:「明天你們到艾多亞路口的磐石公司來,我會安排好一切的。保證從明天起,你們的家人都不會挨餓受凍了,你們這裡的成年人也都有活路。相信我,我說得出做得到!鱉孫,你跟我走,今後你就跟著我了。」
「典!」被人叫了詳號的孫小旺喜出望外,高高興興地回了一聲。
十來分鐘後,兩輛汽車駛進聶家花園。聶雲台早等得不耐煩了,一見郭淳就說:「你來,
翁婿倆進了書房,聶雲台關上門拿出一張電報抄紙遞給郭淳,郭淳看了看,撓著腦門一臉尷尬地說:「這,寫得太深奧,我看不懂。」
聶雲台本有些怪責某人送女兒回來太晚,自己又等得太久,聽了這話也禁不住莞爾一笑,搖頭道:「這個白堅武就喜歡舞文弄墨、引經據典,一份電報也搞得咬文嚼字、艱澀難懂。算啦,我跟你說吧!上次的五十萬元起作用了,吳次帥請你去洛陽作客、共商大計。」
郭淳癟嘴笑道:「不會這麼簡單吧?」
「鬼精靈。」聶雲台微微一笑,又正色道:「你現在是公眾人物了,一舉一動都受各方的關注,南下廣州一事搞得聲勢頗大,在洛陽的吳次帥豈能不知?雖然國民黨目前還沒有與直系開戰為敵,可奉系、皖系都在積極醞釀所謂的反直三角同盟,你想想,吳次帥會如何看待你的廣州之行呢?還有,泓滬地區是盧永祥、何豐林的地盤,盧永祥又是山東人,跟吳次帥算得上老鄉,兩人以前的關係也不錯,你和皖系的那丁點事兒也自然逃不過他的耳目。因此,這個邀請頗傷腦筋吶!」
郭淳皺眉略一思索就舒展肩頭,一臉輕鬆的說:「這個世界是依靠實力說話的,有實力的人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係,這個電報說明的問題不是吳次帥對我產生了什麼不滿小而是他心裡已經把我從一個拍他馬屁的小商人提升為一個小可以合作的人。對他來說,這種人能拉攏、合作最好,那樣能壯大他的陣營;反之則會樹立一個敵人,而這個敵人一旦與敵人聯合起來」,呵呵,伯父,這正是我提合作條件的最佳時機啊!」
「你的想法總是出人意表!」聶雲台毫不吝嗇地讚了準女婿一句,又說:「你和吳次帥的問題你自己處理,我這裡有一件頗頭疼的事,你還得出出主意。」
能讓商會會長頭疼的事?郭淳一下子就明白了恆豐是聶家的老底子,而日本人則大量投資興建紗廠,利用對工人的殘酷錄削來降低成本,打壓中國民族資本。長此以往,沒有國家支持的中國民族仿織業必然敗於日資之手,中國的仿織品市場也將落入日本人控制之下。衣食住行,人人所必需,乃是民生的咽喉產業,豈能落入外人之手!?
聶雲台見郭淳不作聲,擔心地「唉」了一聲,說:「我聽到一些風聲。日本人已經動手了,他們利用一些走狗下鄉預購蠶繭、棉花,企圖把明年的紡織原料完全壟斷!屆時,我們華資將面臨無料開工的局面,不得不從日本人手裡購買。如果這事兒讓日本人做成了,不僅僅是恆豐和大中華紗廠,我看蘇、淅、滬三地的紗廠都要受日本人控制!小淳,你可有對策?」
「有!」郭淳不等聶雲台笑出聲來,又道:「也算沒有。」
「怎麼講!?」
「辦法只有一個。」恆豐立即率先提高紗廠工人工資,並與每個工人簽訂最低工資合同,保證工人每月收入能達到六元以上。伯父,別急,聽我說完。」郭淳擺手止住臉色不豫的聶雲台,繼續說道:「還要動工人組織工會,擺脫幫會的盤錄,在外面就有一個出身窮苦的幫會人物,他告訴我在日資紗廠工作的中國工人,每日只有一毛二分錢的收入,日本人還扣下兩分錢作為儲蓄保證金,剩下的一毛錢還要被工頭剋扣一分錢,這工頭不僅僅是日本人的走狗,還通常是幫會人物!工人們敢怒不敢言,每日辛苦勞作的結果是養家餬口都不夠!」
聶雲台非常清楚這些情況,因此他在恆豐紗廠給出的一毛五分錢的日薪,也不留所謂的保證金,更不准工頭剋扣!可他只能力盡於此,作為資本家的他不能不考慮降低成本、獲取利潤的問題!因此,他只能微微搖頭,表示不可行。
郭淳並不死心,侃侃而談:「工人工資過低,連自己生產出來的布都買不起,遑論其他?伯父,不知您是否聽說過美國的福特汽車公司,老闆亨利福特率先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實行五美元最低工資標準,實行本公司職員低息貸款購買福特汽車的制度。看起來,福特是瘋了,是跟自己的利益過不去,是嗎?其實不是,是福特具有前瞻性的經濟眼光,懂得一個道理小培育市場得到的利益遠比盤錄市場得到的利益大!」
聶雲台是個聰明人,立時明白了郭淳的觀點,卻在深入一想之後,還是搖頭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恆豐目前並沒有實行的可能,仿織業已經因為日本人的介入陷入惡性競爭的泥潭了!」「有機會!機會要自己創造!」郭淳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突然壓低聲音道:「我覺得日本人預購原材料的行為就是自掘墳墓,就是給我們民族仿織業提供一個革新強大的機會!」
聶雲台似乎猜到點什麼,又不太確定或者說是沒想明白,忙催促道:「說,你接著說,別磨磨蹭蹭的!」
「日本人壟斷原材料,我們就凝聚人心,主要做兩個方面的工作。第一,聯絡華資紗廠秘密結成攻守同盟;第二,提高工人待遇收買人心。有了這兩個,基礎,我就有把握打一場蠶繭、棉花大戰,保準叫日本人吃不下、兜著走都不成,最後還得乖乖地降價出售囤積的原材料!屆時,華資不僅僅可以得到價廉物美的原材料,還能順勢調整市場狀態,把惡性競爭變為良性經濟循環,從此走上一條健康展之路。」
「你的意思是」聶雲台豁然開朗,喜道:「任由日本人囤積原材料,我方則堅決不從日本人手裡購買,寧願停工也不買!同時,我方增加工人工資、組織工會團結工人,並在適當時候揭露日本人的陰謀,造成一場聲勢浩大的國貨運動,並促使在日本紗廠工作的華工罷工、辭職,讓日本人有原材料卻無人開工,或者無人購買他們手裡的產品!最終」哈哈,你小子夠陰險的!好!好!好!我在仿織業界還能說上話,你手裡又捏著大把資金作為支持,只要我們翁婿聯手,保準讓日本人偷雞不成蝕把米。」
郭浮「嘿嘿」一笑,賊兮兮的說:「這是一次賺大錢、賺大名聲,同時又能狠狠教小日本兒的機會,咱爺兒倆仔細商議,謀定後動。」
翁婿倆頭碰頭的一番密議,早忘記客廳裡還有沈會濤和其他人喝著茶水傻兮兮的等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