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次的遲到顯然不像上次那樣容易糊弄了事，老爺子儘管沒說話，但那陰雲密佈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其他的隊友呢，除了老大、巴恩斯和傑克遜，大多也都是冷眼旁觀，似乎我這邊倒霉，他們也正樂得看熱鬧。人心啊人心，平時看著都挺不錯的，如今怎麼突然都這樣。還有一堆的記者，本來已經看完訓練準備收工走人的了，但我的突然到來讓他們一下子又找到了興奮點。於是，剛剛放下的攝像機又抗了起來，攝影記者手中的相機也不停的喀嚓。
老天，我要是知道會這麼注目，我寧肯遲到到底，也不來出這種名了。老爺子臉色不善的揮了揮手，立即就有球隊工作人員過來把我和記者們隔離了起來，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說：「賽前球員們不接受採訪。」我走到老爺子面前，他看著我，很無奈的搖了搖頭，歎一口氣，轉身吩咐其他人：「訓練結束了，回酒店休息，等下午大巴再一起過來。」然後扔給我一個背影，和生硬的聲音：「cow，跟我來，該和你談談了。」
客隊的接待室——一個專門為客隊的教練以及球隊管理人員開闢的小房間，不大，但隔音效果卻很好，適合私人談話的地方。我發現，除了我們兩個，球隊的總經理，克裡斯－穆林也在。
「開誠佈公的和你說吧，高興，這場比賽，你仍然會先發。」老爺子臉色依然陰鬱，但語氣卻很平靜。我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個面冷心熱的老頭，又再打什麼算盤。
「不是我們不講人情，也不要以為只有你們中國人才會考慮做事的手段問題。我接觸過太多的不同類型的人，甚至和克格勃也打過交道，我不是傻子，你要清楚。」老爺子的這番話再度出乎我的意料，但他說的卻沒錯。作為最早接納前社會主義國家球員的美國教練之一，他的確有著豐富的經驗——和不同意識形態國家的人接觸的經驗。老爺子沒有理會我在想什麼，而是繼續說：「我知道你的背景，我也曾經年輕過，你的那些事情確實算不了什麼事情，都是狗屎，所謂的麻煩都是那些狗屁記者們炒出來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繼續這樣放縱自己。我、克裡斯、還有球隊的其他管理者會挺你、支持你，因為你是我們親自選中的，我們冒著壓力和風險，給了你機會，其實也是給我們自己機會。我們在賭博，所以，我們會竭盡全力的幫助你，因為我們需要自己的投資處在安全狀態下。但是，你要明白，這種支持和繼續投資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我們需要知道，我們的賭注是否值得讓我們繼續跟進，乃至下更大的籌碼。一旦我們覺得風險會超過收益，我們會毫不猶豫的放手，這是生意、我們都是商人，這樣說也許很殘酷，但是最真實不過的實話。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知道你來自一個有著豐富社會關係經驗的國家，所以，我會和你說這些。」
其實他所說的，我何嘗不知道，私下裡我已經無數次自己給自己估過價了，我的判斷和老爺子所說的，基本一致。但聽老爺子如此直白的把這些說出來，我還是震驚了，因為這些東西，如果在國內，哪怕所有人都明白，但是不會有管理者主動說給被管理者聽的。我想，這也是老爺子的一種策略吧，用一些大家心知肚明但卻不便出口的東西當作自己的誠意，以便更好的讓我相信，他們是真誠的。想到這，我心裡也定了，沒有說話，繼續聽下去，我想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麼。
「剛才那些，是我以前的想法，但看過你在上一場比賽的表現之後，我改變了我的想法。現在，我不會輕易的放棄你；但我也不會再輕易的原諒你，幫你去幹那些擦屁股的事，你想想，才不到一年，你已經惹過多少低級的麻煩了？你是成年人了，不是孩子，你要學會分辨，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你不能讓情緒控制你的行為，否則，你永遠成不了下一個邁克爾。」
「邁克爾？」我心中一凜，印象中，這是老爺子第一次正式的把我和喬丹拉出來做比較。
「如果你這樣下去、甚至再混蛋一些，憑你的天賦，一場比賽得18、9分，搶5、6個籃板，再順便傳幾次助攻，完全沒有問題。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會在這個聯盟中找到一席之地。甚至可以憑借某些年的爆發，去當幾年的全明星。如果你是一個普通球員，我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很開心，我用這麼小的代價，就可以得到這樣一個很有效率的隊員。但是，現在我不會這麼想了，你將會是天皇巨星、你將是可以和邁克爾比肩的歷史上最偉大的球員之一。所以，我不會再以普通人的標準去要求你，你的那些混帳事，我不會再容許。這一次，是最後一次！你不再是我的賭博，你的一切，和賭注無關。因為，你不可以失敗，我不容許你失敗在我的手下。如果擁有你這樣天賦的人，在我手下最後只成為一個普通的全明星，那許多年以後的歷史上，我將會以一個最白癡的教練形象出現。我可不想別人這樣說：毀掉雷－巴斯的是該死毒品，毀掉高興的是白癡一樣的老耐利。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幫助你，幫你站在你應該站到的高度上。但是，在這條向上攀爬的路上，我需要你和我一樣努力、心無旁騖。總之，只要我活著一天、當這個主教練一天，你就永遠不會得到放鬆，你將會比別人接受嚴格一百倍的要求，明白嗎？」說到這，老爺子臉色通紅，神情很是激動。
其實不僅是他，我也是心神激盪，一股暖流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我本以為不過是例行的談話，頂多嚴厲一些，或者再來一遍他獨有的唐式鼓動。但現在聽來，這老頭是真的拼上了。其實話說起來，也不過是他對自己自我認可的一種努力而已，但他卻選擇了我，而且又扣上了那麼多我所喜歡、所中意的帽子，這就很難讓我不動心了。以前他也說過類似的，把我視為他最大發現等諸如此類的話，但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的見底，而且他今天的許諾又高出了很多，不僅僅是他作為教練一輩子的最大發現，而且要讓我和喬丹比肩，這種賞識和認可，是從前沒有感受到的。
「教練」我心中一熱，剛開口說話，但卻被他打斷了。「孩子，還是這脾氣，別急著做決定，你需要考慮，考慮好了之後再告訴我。不管你自己怎麼想的，這次，我還是會支持你的。相信你也能看的出來，已經有人開始質疑你的特權了，質疑球隊為什麼不處罰你的遲到和違紀。我和克裡斯可以幫你抗這次，但你要知道，人心所向，才能成大事。邁克爾不僅球技高超，他的人格魅力同樣出色。儘管他的嘴巴有時候連隊友都厭煩，但他對待事業的態度和對待自己的殘酷要求，讓所有的隊友都不得不欽服。我不要求你和所有隊友都成為朋友，但我要告訴你，想收服這些人的人心，只能讓他們從心裡服你。靠的是什麼？你要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你要成為球場上最出色的、訓練場上最刻苦的、場外生活最無可挑剔的，這樣一來，哪怕他們不喜歡你、想不服你，但也找不到理由和借口。再配合球隊對你的支持，你很快就會成長為一個出色的領袖。當然，你會失去很多做人的樂趣，但你要記住，如果想要成為下一個邁克爾，這是你必然的選擇！晚上的比賽，你還是首發，好好調整一下自己，打完了這場，回奧克蘭我們再談。」說完，老爺子不等我的回答，自行離開的房間。
雖然見他離開，但他說了這麼多，我一時難以完全平靜，回頭看了一眼一直安坐老闆椅靜聽我們談話的穆林。長的頗像德國納粹的穆林難得一見的微笑對人：「像個嚴厲的父親，對吧？當年他就是這樣了，一直沒變。」
我也笑了笑：「不過教練是真的對我好，我知道的。」
「也許吧。」穆林說話的時候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這是他考慮問題時的一種習慣動作。「但他的有些觀點，我並不認同。比如說對待你的要求上。」他說話的節奏開始放慢，很明顯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詞。「不是說你不夠好，但你要明白，邁克爾只有一個，他是一個對自己要求極度苛刻的狂人。也許他吃的苦你也能吃，但是，對你來講你是為了一個目標在忍受、在堅持；而他，只不過是一種享受，在享受這種自我挑戰、自我折磨的過程中，他就達到了頂峰。所以，我不太認同老頭要對你極度苛刻要求的態度。我認為，這種事情，強迫的話，也許短時間內會有效果，但時間久了，終會讓人喪失樂趣，會視訓練為折磨、視籃球為猛獸，避之不及，怎能再享受比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的確，有的時候我會享受訓練、享受自我折磨，但我卻沒有長性，時間一久，我就會厭煩這一切，躲避殘酷，讓自己安於享樂，並且總是沉溺於各種各樣的情緒當中。我這性格，其實和喬丹的那種苦行僧般的脾氣，差的很遠。
「這也沒什麼，性格會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但性格本沒有什麼高下之分，才盡所能才是最重要的。」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穆林一語就道頗了我所想的。「邁克爾也不是完人，他那嚴苛的近乎變態的性格，讓他只能成為一個強勢的統治者，他可以君臨天下，但也同樣讓很多身邊的人厭煩他；其他人更是如此：查爾斯（巴克利）很多人喜歡他的坦率，但也有很多人討厭他的胡說八道；拉裡（伯德）的刻薄讓他的敵人很是難堪，但同樣他的朋友也很少；埃爾文（魔術師）的散漫讓他在球場上的表演隨心所欲，讓人沉迷，但不足之處是少了一份求勝的煞氣；沙克（奧尼爾）像個孩子一樣討人喜歡，但他有時候的孩子氣也讓所有的教練感到頭疼；格蘭特（希爾）是個優雅的謙謙君子，但也讓很多人說他太軟弱還有很多，每個人都有性格上的優缺點，利用起自己最好的一面，就可以了，強求兩個性格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在我看來，並不妥當。」說到這，穆林一頓，眼神看向我，似乎在看我的反應。我認可的點頭，眼睛裡帶著詢問，想繼續讓他說下去。
他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繼續說：「我的意見就是，做你自己就好。上面那些人，都有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但卻仍然成了超級巨星。如今你有著比他們都好的天賦，只要按自己的腳步前進，成就也必然不會壓於他們。當然，我不是要否定耐利剛才的話。他說的沒錯，你場外犯的低級錯誤太多了，這是絕對的錯誤，這點，我和他看法一致，你不可以再犯了！至於他要你像邁克爾一樣生活，我還是那態度，如果你覺得自己能適應，那最好不過；如果你覺得那是折磨，那我建議你不要太勉強自己，因為那樣很可能最終毀掉你對籃球的熱情。看著我的眼睛，你要明白我說這番話的真實意思，不是要反對耐利，不是要讓你繼續沉溺酒色，而是讓你學會聰明的對待這一切，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健康的人生模式。總之，我會和耐利一樣支持你，也會和他一樣不再容忍你的低級錯誤，在這兩方面，我們倆是絕對的一致，你可要記仔細了。」穆林眼光凜冽，此時我絲毫不懷疑他當年打球時的高智商和從酒精中毅然抽身的堅強意志。
見我不說話，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我肩膀：「別太緊張，都是一些建議，自己的生活還是你自己說了算。剛才是公事，是我以球隊總經理的身份和你談話。下面的是私人身份，作為一個曾經打過nba的老傢伙給你的一些建議。第一，你不要試圖去攀比丹尼斯（羅德曼）。那個混蛋是個怪物，只有他可以徹夜狂歡和n個女人上床之後，第二天還能生龍活虎的搶30個籃板。其他人都沒這本事，所以我建議你，不要在比賽前一天去玩那些，放縱時機的選擇，很重要；第二，出去玩回來，也別搞的眾人皆知。其實大家都在外面玩，只不過你看看，有幾個毫無遮掩、滿身酒氣、滿脖子記號的就來了。」說到這，我下意識的低頭看自己的脖子，果然一塊一塊的紅色吻痕，原來如此。「其實很多事情，球員、球隊、記者之間都是心照不宣的，大家共同維持一個平衡而已，只要你不是太過分，沒有人會去真正的追查到底的。你會看到，總會有些人狀態不夠穩定，但他不會承認自己晚上出去尋歡了，他只會說，自己膝蓋有些毛病、腳踝出了點問題，或者說自己感冒、頭疼之類的……其實過不了兩天，你就會看到他像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砍下30多分。這不算欺騙，只能說大家都這麼辦，一種暗地裡的規則而已，我做球員的時候，也這麼做過。我說這些，不是讓你以後學著這樣對我，是要你明白，這裡，也是有很多玄機的。」聽穆林這麼一說，我才知道，原來nba裡那些看似簡單的黑大個，也都有自己的彎彎腸子啊。
「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忠告。高興，不要被感情左右你的行為。」穆林一語中的，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問題在哪。「我雖然不敢說瞭解你，但多少還是對你有一定認識的，說實話，你和那些我平時接觸的中國人有著很大的不同，但某些基本品質，你們還是相同的。善良、勤勞、喜歡把心事埋在心裡。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每一次你激烈的情緒波動，都是平白無故的，和賽場表現無關的，據我的經驗，如果這種情緒波動和工作無關，自然就是感情問題了。我不想去干涉你的私人事情，只想說一句：真正好的感情，是不會帶給你負面影響的。」我承認，穆林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真理，但他並不瞭解我所面對的真實情況。所以，我笑著點頭，接過了他的好意。
談話持續時間不長，但也算解開了我的一些心鎖，不管能否放得下、不管能否真正讓自己不受情緒困擾，但起碼我知道了這些人的好意，和他們對我的殷切期待。也許我不會完全按他們說的去做，但起碼我會努力去嘗試，不讓這些看好我的人失望。起碼，這是我有能力做到的。回酒店，收拾、準備，晚上的比賽，一觸即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