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還是蘇永康來接我去訓練館,我剛一上車,這小子就舉起一份報紙大呼小叫的:「你看,你看,你比王八窯都厲害!」我一度以為這小子中邪了。「王八窯?什麼王八窯?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說著,我一把拿過了報紙,自己看了起來。一看之下,我才明白,他說的不是什麼『王八窯』而是『王、巴、姚』。報紙寫的什麼,我看不懂,但我看到的是我在比賽中的照片,旁邊的配圖還有王治郅、巴特爾和姚明的照片。
「上面寫的什麼?給我說說。」我揚了揚報紙,問他。
「上面說,你創造了中國球員季前賽得分記錄。那個王和巴,還有姚明,他們都沒有在一場季前賽當中得過25分,你現在可是中國第一人啊。偉大的球星啊,你什麼時候還給我那區區四千兩百塊錢?」繞來繞去,又到錢上來了。
「我這不還沒去球隊嘛,今天我就去要錢,要到了就給你。你這可不行,雖然你是美國國籍,但你身上終歸是流的中國人的血吧,怎麼能如此六親不認,滿腦子只想錢呢?中華民族傳統的、視金錢如糞土的美德,都去哪了?」我給他上起了思想教育課。
「切,少蒙我。我們的民族美德,可沒有視金錢如糞土這一條。不認錢,怎麼那麼多中國認都往美國跑?不認錢,你來美國做什麼?金錢是一切生活的基本保障。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這小子不知道從哪學的,一套一套的。
我一時語塞,是啊,我來美國不也是為了賺美金嘛。唉,裝他媽的什麼清高啊。
「對了,你都上美國的報紙了,怎麼一直沒見有中國媒體來採訪你啊?」他突然又問。
「不知道。」想到剛才那些事,我一時感覺索然無味的,也懶得搭理他,索性之後閉嘴不語,一直到球館,開始新的一天的訓練。
今天的訓練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我依舊是老爺子的重點吼叫對象,我每一次防守上的懈怠或者戰術跑位上的錯誤,都會招來吹風機一樣的迎頭痛罵。就這樣,還不算完,如履薄冰的熬完了訓練時間。老爺子還會讓我單獨留下,強制性的讓我看半個小時的戰術錄像。好容易等到訓練結束,我就匆匆的去穆林的辦公室找他說預支薪水的事。他很痛快的答應了,並且告訴我,薪水一般分半個月或者一個月一發,具體如何要看球員自己的喜好。新秀通常都會預支工資的,只是我沒有提起,他以為我並不需要。問我要多少,我想了想,還蘇永康4200,自己還想買輛代步用的車,就提出預支3個月的。他立即打電話給財務部門,不多久,一張3萬美金的現金支票就送到了我的手裡。領到了錢,我謝過穆林,就離開的球館,準備搭等在外面的蘇永康的車回家。誰知剛走出球館的大門,就看到了一個熟悉面孔。
「高興,好久不見。看起來你現在很不錯嘛。」來人身材中等,面目清秀,戴金絲框鏡,不是別人,正是《體壇縱橫報》的記者,尹易。
「尹大記者,好久不見啊。怎麼想起來看我了?」我見到他很是開心,要知道,當初如果沒有他的幫忙,我是不會這麼輕易的進入到美國籃球圈,更不會一路順利的到達今天的位置。
「不只來看你,還有禮物給你。」說著,他遞給我一份報紙。我打開一看,是北京時間昨天的《體壇縱橫報》,籃球版內有整整一版,都是有關我的。題記就是「神秘球員闖蕩nba,中國新秀閃耀西雅圖」。上面全是有關我那天比賽時的報道,還有關於我的配題照片。
「行啊,不知不覺,你們已經撒下特務網了。」我感慨,他們的辦事效率實在不錯,不知不覺中,居然有人跟蹤報道了我的比賽。
「現在什麼時代?網絡時代。我們要不抓緊,新聞早就讓別人搶去了。我從今天開始,就已經成了《體壇縱橫報》駐奧克蘭的專欄記者,主要任務就是全程關注你的nba新秀賽季。你還記得你當初答應我的事吧?」當初答應他的,我記得,我會給他一手的採訪資料,這個沒問題,他對我有恩,我一定得報答他的。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想問什麼?現在就要問嗎?」我很快的答應下來。
「不急,不急。我們有的時間問問題。我還要和你約時間做專訪呢。不過高興,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他又問。
「不管什麼事,我都會盡力去做。你說吧。」
「就是,你能不能,只接受我們一家中文媒體的專訪要求?」他提出了他的要求。
「只接受你們一家?這合適嗎?」我有些遲疑。
「放心,不是說讓你只接受我們一家的採訪。你在賽前、賽後、新聞發佈會或者別的任何場合,都可以接受別家的採訪或者提問。但是,如果要做專訪的話,就是那種一對一問問題、一做就是半個小時以上的中文媒體的獨家訪問,我希望你只接受我們一家的邀請。可以嗎?」
「這樣啊,恩行。反正你們也是國內最大的體育媒體。我答應你就是。」我沒覺得有什麼,他曾經幫過我,我理應回報他。再說,他的要求貌似不是很過分,專訪權,其實不過是一個版權類的東西,早晚我在專訪中說的話都會被全國其他媒體轉載,只不過他們要得到《體壇縱橫報》的同意才可以,一般都是支付費用吧。就當給他們報紙創收好了。
「你答應了!那可太好了。記得你還欠我一杯咖啡呢,要不今天你請我喝咖啡,然後我們好好聊聊?」他提出了邀請。
「今天恐怕不行,晚上我要去參加一個晚宴。而且,我現在身上只有支票,沒有現金。要不我們現在聊一會,然後約個時間再多說。」
「什麼晚宴?」
「私人性質的,你就別報道這個了。」
「行,那就在這,你簡單介紹一下最近這些天你的情況吧。」
我就這樣,站在球館門口,配合他做了一個簡單的訪問。直到蘇永康來找我,才算結束。我把蘇永康也介紹給他認識,告訴他,這是我在美國的翻譯加兼職助理。還給他留下了我在美國的電話號碼,然後約定,新賽季首場比賽之後,他給我做一個專訪。之後,我們話別。他回他的駐地,我則和蘇永康一起回家,洗澡、換禮服、整理髮型,為晚上的宴席做準備。
晚宴的地點出乎我的意料,不是在學校裡,而是他們租用了當地的一個高級俱樂部的場地。這也讓我想順便參觀一下美國大學校園的念頭落了空。但不管怎樣,可以見一些熟悉的黃皮膚的面孔、聽一聽久違的漢語、吃一些想念很久的中國菜,也是很不錯的。但,當我真正到了那兒的時候,才發現,事情並非那麼輕鬆順暢。其實,這世界本就沒有輕鬆順暢的事,連大便都可能便密,何況與人相處了。
晚宴舉行的場所,是那家俱樂部的一個大廳,很寬敞,裡面擺著長長的餐桌,就是我們在電影裡常見的那樣。上面的食物果真如蘇永康所說,中西合壁。不過中餐卻遠沒有我想的地道,我問蘇永康,這些菜都是怎麼來的。他告訴我,留學生負責中餐,當地華裔負責西餐,最初的傳統是大家親自動手來做,但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留學生們都放棄了自己動手的傳統,而是直接找鄰近的中國菜館送餐。難怪,我吃到嘴裡的中餐和當地中餐館所做的並無二致,都是那些已經美國化了的中國菜。
難吃的中餐已經打擊到了我原本極其渴望嘗嘗家鄉口味的熱情,但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自從來到這兒開始,我就發現,這裡的人們,雖然有著同樣的膚色,但卻有著一種難以描述的隔閡感。雖然說是為了交流而湊在一起,但表面的波瀾不驚之下,似乎有著暗暗較勁的潮流在湧動。蘇永康告訴我,留學生多是來自中國北方,其中又以東三省、北京、內蒙的學生居多,而這裡的華裔,他們的祖輩大多來自廣東、福建,本來在國內就有的南北差異,再加上數十年的中西文化差異的推波助瀾,兩批人的意識形態差異,更加明顯。其實大家也並不是一點不念同胞情誼、也不是不想和自己的同胞多多交流,要不也就不會有這種聚會。只是多少年來形成的,意識形態上的差異,讓雙方都看不太慣彼此的生活態度,於是,大家湊在一起。都想證明自己的那一套才是對的而對方的則是錯誤的。所以,這個聚餐會的傳統,也漸漸的變了味道。雖然大家表面上還是一切都好,但暗地裡的較勁和不平靜,已經是公認的秘密了。只是,沒有人願意撕開面皮,公開挑起爭鬥,畢竟,骨子裡留著相同的血;畢竟,他們的父母都曾經有著共同的稱謂——中國人。
我環顧大廳,參加聚會的人並不算少,大約接近四十人吧。他們個個都是禮服、盛裝,紅男綠女的高級派對讓人有點頭暈。我小聲問蘇永康,看起來這些學生家境都不錯的。他告訴我,這裡的華裔大多家境殷實,像他一樣,多是中產之家。至於來這裡參加晚宴的留學生,家庭背景要複雜的多,他們的家庭非富即貴,所以才會出的起這種俱樂部的租金。至於那些家境普通的留學生,他們不喜歡來這裡,這裡的華裔也不太喜歡和他們交往。
「為什麼?」我有點不明白,既然華裔和這些官商的少爺、公主們並不和諧,那怎麼連那些普通家庭的留學生都排斥呢?
「其實很簡單。華裔和那些官商子女們的矛盾屬於同階級當中的糾紛,所以,就算爭吵也是在正常的範圍內的。而和那些普通家庭出身的留學生,則根本就不是一個階級,所以,連爭吵的環節都直接省略了。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語言、興趣、愛好,這裡的華裔受美國文化影響很深,他們除了膚色不同之外,其餘的都和美國人沒什麼兩樣,而那些國內考過來的普通留學生,他們唯一的興趣就是埋頭苦讀,他們不喜歡交際、也不會交際,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拿獎學金,再就是留在美國。你說,他們和這些華裔能交流嗎?至於那些官商子女,你可不要小看他們,他們雖然都是花的都是父母、國家的錢,但他們思維開放、思想活躍,並且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很有能力,他們精明的經濟頭腦以及很人際交往的手段,也讓這些華裔學生暗自佩服。他們雙方有著很多的共同語言,雖然觀點不同,但不影響他們經常討論問題。他們的衝突在於,華裔不是不喜歡這些慣官商子女們的享樂主義作風,而是不贊同他們花父母的錢、花自己國內納稅人的錢。而官商子女們則覺得這些華裔想問題太死腦筋。他們都認定了,不管學什麼、做什麼,將來一定要回國發展,起碼要和中國產生聯繫。他們的觀點很明確,他們承認自己是沾了國家政策、父母職務的光,但他們心安理得,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不用,別人也會用。但他們將來,在自己大肆賺錢的同時,一定會把相應的利益,帶一些回中國,他們的根,永遠在中國。而不像這裡的華裔,把自己的國籍都賣給了美國人,然後再調過頭來正義言辭的指責他們的種種不是,不過是一種假清高而已。就這樣,他們雙方雖然總掐架,大根本上還是認可對方的。就像抗戰時期國民黨內部也有很厲害的派系鬥爭,但他們無論自己怎麼鬥,都不會主動去和『共產』黨泥腿子們吃一碗飯。現在這情況,就和那時候差不多吧。」蘇永康長篇大論的給我解釋了事情的始末。
聽了之後,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去想這些問題。似乎很荒唐,但又似乎合情合理。人心這個東西,是最難揣摩的。而這裡的人心,早已經經過了太多的磨礪和轉換,他們之間的問題,早就不是可以簡單說明和解決的了。華裔學生、官商子女、普通留學生,同一個種族的人,由於生活環境的不同,在世界觀和人生觀上面的差異,居然會有這麼大的不同。這究竟是一個民族思想多元化的證據還是這個民族的發展已經步入誤區的證明呢?
就在我和蘇永康在一旁切切私語時,又有人推門進來了,是一個年輕中國姑娘。黑色的長髮,柔順的灑落在肩後;皮膚很白,有著東方人特有的細膩;鵝蛋臉、柳葉眉、一雙漂亮的眼睛充滿靈氣。一襲簡單的黑色裙裝之下,曼妙的曲線若隱若現。我放眼望過去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和胡薇很像。不是那種具體的五官很像,而是那種強行闖入人心的驚艷氣質。相比較而言,她要比胡薇更大氣一些,也讓人憑空生出一種只可遠觀的感覺。
在我遠觀美色的時候,只聽到蘇永康自言自語的嘟囔道:「真是奇怪,她今天怎麼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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