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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中的小圈子
郭春海認出打頭的一個胖子，是銷售科長，姓姜，在酒廠新產品推銷會上，他發過言。郭春海說：「老薑，你咋把酒推銷到我的大門口，丟人不!」
老薑說：「郭縣長，都到這份上了，還怕什麼丟人。郭縣長，快點改革吧，可得換人啦，再這麼下去，酒廠更沒戲啦!」
一旁的人也跟著如此說。郭春海臉上火辣辣的，心裡像水開鍋似的甚是不安。從根本上改變酒廠的狀況，把優秀的幹部提到領導崗位上，是郭春海想了很久的事，為此他還在常委會上正式提出來，但立刻遭到黃書記的反對，黃書記說酒廠曾經為全縣經濟做過很大貢獻，廠長陸玲是省裡命名的優秀企業家，又是為數極少的女同志，我們必須保護她的工作積極性，不能因一時的挫折，就傷了人家。結果，關於酒廠的事，就沒人再敢提了。
郭春海和老侯被圍在人群中退不出身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局面有點不好控制。這時候，從人群後擠進個人，問老薑：「你這些酒值多少錢?」老薑等人立即扭過頭問：「咋著?你替他們出錢?」
那人又問：「到底多少錢?」
老薑互相嘀咕了一下說：「五千。」那人回頭朝外瞅瞅，然後就掏出一摞錢說：「這是六千連瓶渣子都收走。」
所有的人都愣了。這是誰呀，出手這麼大方。老侯一心想快點脫離險境，也就顧不上問這是誰的錢了，他對老薑說，這下行了吧?快收錢收拾地面走人。郭春海則留心朝人群外瞅，果然，他一眼就瞅見不遠處停著輛高級轎車，車旁站著倆人，一個是張廣廈，另一個是留著大背頭的中年人。那人看著很面熟，對啦，這人常到黃玉明那去。張廣廈也看見郭春海，連連招手，意思是你趕緊撤出來吧。郭春海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六千塊錢，肯定是那個大背頭的，因為剛才給錢的人曾回頭向誰請示，張廣廈不可能隨身帶那些錢，被請示者，只能是這大背頭。郭春海歎口氣，這些年，領導幹部傍大款成了一種讓人挺難擺脫的模式，以青川縣為例，好幾任縣領導都和某些企業家過從甚密。後者當然需要前者的支持，支持的結果，企業掙了錢，個人出了名，於是理所當然要表示感謝。感謝包括公的和私的，公的是捐資辦公益，修橋修路，助學助教。私的呢，那就不言而喻了，先是領導出國考察，所有的「費用」，一概全包。再一路同行下來，彼此關係就非同一般稱兄道弟了，往下逢年過節，鬧病鬧災，孩子上學，老少生日，娶兒媳婦，聘閨女，凡此種種，「禮」尚往來，那就不必細說。
郭春海從鄉鎮上來後，想好了不吃這一套，有一次年末述職報告時，他放了一炮，說要堅決反對因公肥私的做法。引起了市裡考察組的重視，後來還真的就查出個別領導的問題，調查了幾位還免了一位。這下子郭春海在這上面出了名了，企業的頭頭和個體老闆除了辦公事時請郭春海吃飯，別的全免了，還有一些人索性繞開郭春海，直接找別的領導。弄得郭春海倒也落個乾淨，別人都抽大中華了，他還抽紅塔山，有時還真得自己花錢買條石林煙。
郭春海不是吃醋，他不願意因為點什麼事讓旁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他上前要攔住老薑收這六千塊錢，但已經晚了，老薑已經收了錢，並讓眾人快收拾碎瓶子。郭春海皺皺眉頭，心裡怪不是滋味兒，他悄悄地問老侯：「你知道那是誰的錢，就用。」
老侯拉開車門說：「管他是誰的，這麼堵大門也不是事，黃書記不是還等著您嗎。」郭春海坐進車裡說這事鬧的，直接去縣委不沒這檔子事了嗎?老侯安慰說咱們不碰旁人也得碰，看來酒廠還非得動一下子。郭春海說回頭你帶個工作組去調整一下。老侯連忙搖頭說我一個老猴子還敢調整人家鹿(陸)，梅花鹿現在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郭春海朝車外看，張廣廈和那個大背頭這麼一小會兒都不見了。而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黃玉明說你到清涼山莊來吧，不要帶旁人。郭春海合上手機蓋說老侯你先回機關吧。老侯說那太好了，停車吧。
離縣城十五里，依山傍水處，新建了一個旅遊景點，說起來也不過是有座山，山上有個洞，沒啥大看頭，但藉著這個景點，有人卻佔了不少地，蓋了若干座小別墅。也就是頭年夏天，郭春海曾接到了當地農民的上訪信，說開發商強佔了不少好梯田，還毀了一大片梨樹。當時李小白當縣長，說老孫你別管這事，這是縣委那院開發公司引資搞的，咱們插手不好。正因為有這個過景，郭春海一直沒上這來過。
可眼下他得來，不光是黃玉明讓他來，他自己也想來看個究竟，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在官場中有那麼一個小圈子，先前自己是被排斥在圈子之外的，結果弄得他在不少事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按他自己的話講，他倒不是想抽大中華，就是想弄明白是咋回事。這就像他小時候在鄉下老家，樹上有個窩，他就要爬上去看看是啥色的蛋，地裡有個洞，他就要挖挖看裡面鑽個啥東西。沒法子，他就是這麼個脾氣。
在清涼山莊的大門口，張廣廈和那個大背頭笑臉相迎，張廣廈介紹這位是這裡的潘經理。在樹陰深處的一幢別墅前，潘經理請郭春海過去，裡面裝飾得富麗堂皇，卻空無一人。郭春海問黃書記呢，潘經理指著窗外說他們住那幾幢，一會兒就過來。郭春海說我是找黃書記說事的，可不是到這休息的。潘經理說不忙，黃書記這不是來了嗎。話音未落，張廣廈在前，隨後是黃豐明，後面還有位女士，竟是陸玲。一見面，先是陸玲上前說對不起呀，聽說老薑帶人堵了縣政府，還碼了一堆酒瓶子，真是對不起呀。郭春海一提這事就惱火，便說：「你那都火燎眉毛了，你咋還有心在這兒呀……」
陸玲瞅瞅黃玉明說：「喲，瞧您這大縣長也太不心疼人啦，您想讓我燒死呀，咋也得給口喘氣的機會吧。」
郭春海還想說什麼，張廣廈說是黃書記請陸廠長來的。黃玉明笑道：「老郭呀，你別那麼急急火火的，我聽氣象預報了，過兩天就有雨，北方大部都有雨，咱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於是大家就坐下，立刻就有女服務員端上茶來，潘經理拿出特製的大中華煙，郭春海把手伸到自己口袋裡摸了摸，卻沒好意思把紅塔山掏出來，然後就抽人家的煙，等著黃玉明發話。黃玉明指指潘經理說：「老郭，今天我給你介紹個人，潘廣德，跟曹操差一個字，我的老鄉，來咱縣半年多了，一直想認識你，可一直沒有機會。今天咱們聚一聚。」
潘廣德掏出名片雙手捧著遞上來，嘴裡說：「請郭縣長多關照。」
郭春海說：「有黃書記，用不著我，用不著我呀……」
張廣廈說：「黃書記要去黨校學習一陣子，還要出趟國。」
郭春海愣了：「這是啥時候定的?」
黃玉明說：「市裡剛來的電話定的，出國也就是這幾天，要不我也不這麼急著找你。」
黃玉明這會兒對郭春海一口一個你了，顯示出一把手的身份。由於時間太緊，一會兒喝酒又怕忘了，有兩個事想跟你通個氣，一是我這個老鄉在咱縣搞了幾個項目，有的地方你得關照一下，當然，他得給咱們縣多做貢獻。另外呢，酒廠的局面你得幫著穩定住，這次陸廠長和我一起出國，準備從意大利引進一條生產線，新的生產局面很快就會打開了……
這些話都是當著潘和陸的面說的，這就不是通個氣了，倒像是在下命令。郭春海還能不明白這個，他的倔脾氣有點要發作，回應黃玉明的話，就顯得不那麼及時和痛快。張廣廈在一旁有點架不住，急忙說沒問題，郭縣長這沒問題。陸玲很精，立刻接話：黃書記說明年政府換屆，郭縣長得扶正，上面的事，這次去學習，正好也跑一跑。潘廣德說需要什麼都包在我身上，別讓政府拿一分錢，過幾天我把市領導請這來住幾天，到時郭縣長您得來呀。
郭春海心裡這叫一個堵喲。心說這叫哪一回子事呀，如今真是有點邪了門啦，幾天不見，也不知道誰成了神啦，看這二位的口氣，簡直能當青川縣的半個家了。郭春海有意不正眼看陸玲和潘廣德，對黃玉明說：「要是能請假，我看您還是請假，縣裡今年的幾件大事，還得您來坐陣。」
黃玉明笑道：「沒事，有你呢，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大清渠要抓緊建，今年即使用不上，明年沒準還要大旱。不過，廣德在那有個點，拆到他那兒，你可要手下留情喲，他前期投入不少，這個，鄉里小潘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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