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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擺著酒瓶陣
五道梁鄉政府臨著大道,奧迪車跑得快,時間不大就看見那輛越野吉普在前面不緊不慢地開。郭春海說超過去攔住他,老侯說所長把你手槍拿出來,所長說那會兒正喝酒呢沒帶槍,老侯說那你就得像槍一樣往上衝,所長說這您放心,我肯定保護領導的安全。郭春海記下那車的車號,剛說了一句:「這號怎麼像是縣委大院的呢……」那車嗖地一下就下了公路,競在沒道的地裡坦克似地向山坡子上爬去,一會兒就到了挺高的嶺頂上,車停了,那兩人下來抽煙,還朝這邊招招手喊上來呀……
臨近縣城,遇見公安局的警車,公安局長梁德寶下車腆著肚子跑過來,還打了個立正。郭春海這會兒火氣還沒消,手指頭朝上指著說:「他們就是開天上去,你也得給我抓回來!」
梁德寶不知底細,朝天上瞅瞅:「誰開天上去啦?坐飛機?」
老侯指指派出所所長說:「讓他跟你去,他知道咋回事。」
梁德寶帶著所長,一路警笛殺下去。老侯把煙點著遞給郭春海,郭春海說我都下決心戒了,跟你下來這麼一趟,又抽開了。老侯說最新研究成果表明,戒煙必須慢慢戒,戒急了,肺部不適應,往日煙熏火烤得挺暖和,怎麼一下子就斷了炊煙,鬧饑荒了咋的,於是就興許惹出新的事端。
郭春海說老侯啊老侯,這會兒你連肺裡說啥話都知道,那會兒怎麼趴下那麼快。老侯不好意思地說我年輕時當過民兵連長,受過專業訓練,一聽槍聲就條件反射。
郭春海笑道反正自我保護能力挺強的。順手把抽了幾口的煙扔到車外。老侯見狀有些尷尬,歎口氣說:「郭縣長,不瞞您說,老婆身體不好,倆孩子都唸書,不敢有點閃失呀……」
郭春海點點頭說:「這話讓人聽著舒服。老侯,咱們都是老夥計了,往後你千萬別跟我繞彎彎,還是直來直去的好,省著費那麼多不必要的心思。」
老侯很感動地說;「郭縣長,也就是您跟我這麼說,眼下哪還有出馬一條槍的做法。人家黃書記一再強調幹部要知識化,咱鄉鎮幹部的老作風再露出來,就不好啦。」
郭春海說:「要我看好不好的,關鍵是給老百姓辦事咋樣。把鄉鎮幹部都改成大學教授模樣,也未見得現代化就搞好了。」
老侯說:「完全正確。不過,那邊最近又有意思提一批幹部,人家可都是有學歷的……」
郭春海皺皺眉說:「哪來的消息?我咋都不知道,前一批不是才提了沒多久嗎,咋又提,又得弄得人心惶惶,東跑西顛,耽誤多少正經事。」
老侯放下車窗,讓嘴裡的煙飛過去,歎了口氣說:「唉,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唄。」
郭春海明知道他話裡有話,卻也不想跟著說下去,但他忽然想起那兩個打鐵似的壯漢,忙問:「那個八爺到底是誰?老侯你應該知道呀。」
老侯點頭說應該知道,可確實不知道,鄉下一會兒冒出個八爺,一會兒又冒出個六爺,誰知道是哪路的神仙,甭管是多少爺,該收拾的一個也落不下。郭春海心想這老侯又跟我玩花活了,說了半天都是廢話。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自打於上副縣長,他就想撲下身子扎扎實實地幹一場,說不了還能有機會回市裡去,咱上邊兒有人不是?
但實際不是那麼回事。那時好幾任縣委書記都講,青川經濟欠發達。可讓郭春海說,這欠發達就是放屁拍桌子自己遮醜呢。連幹部教師工資都發不出來,農民收入明顯降低,你還什麼欠發達?根本就是沒發達,就是在貧困線上強撲騰。但這話在私下裡說說還可以,在人家書記縣長那絕不能磨叨半句,人家可不愛聽這類「洩氣話」,人家一張嘴就是超常規發展,再張嘴就是跨躍式發展。郭春海代上這個縣長後,開政府常務會,會上他曾說咱們得提倡說實話說真話,大伙都為此鼓掌了,可到了真格的,又完啦,尤其是新上來的常務副縣長張廣廈,學著黃書記整日西服筆挺襯衣雪白,小頭髮油黑發亮,大會小會把架式一端官腔一撇,講成績一二三四還嫌少,講問題則是前進中的不足,一帶而過,輕描淡寫。
郭春海曾跟張廣廈說小張啊你們年輕好穿我不管,可也別穿得太光亮,畢竟咱這是鄉下,大風一過就起黃煙,把西服刮髒了,也怪心疼。人家張廣廈說郭縣長不是我駁您,眼下都過了兩千年,都是信息時代了,咱們要是還像老幹部頭上頂高梁花,甭說上級領導看咱彆扭,老百姓也不把咱當回事。
這話當時把郭春海還給說蒙了一陣,他想好像是那麼回事,人家大領導都衣冠楚楚的,老百姓如今穿得也不錯了。後來郭春海也把西服領帶架在身上套在脖子上,腳下怕窮半截,還穿雙新皮鞋,可沒成想春天防沙才爬了兩個山頭,西裝褲子就開了襠,腳也崴了,上衣和領帶早熱得不知撇給誰了,事後他埋怨張廣廈說這身行頭根本沒法下鄉,張廣廈笑道啥行頭也架不住爬那麼多山頭……
奧迪都快開到縣政府大院門口了,郭春海才晃晃腦袋眨眨眼,把心思拽回來。他看大院的鐵欄杆門大開著,好幾輛車好像要開過來,卻排著隊不動,而自己這車也猛然停下,把老侯咚地往前撞了一下,腦袋差點碰在風擋玻璃上。老侯說咋回事走著走著踩煞車。司機指著前面連聲說看地下看地下。孫五海半抬身子一看,原來大門口擺著一大片白花花的酒瓶子。一時間他和老侯都沒反應過來是咋回事。因為這些年上訪的堵縣政府大門,是常有的事,有兩回上面來人了,想出去又出不去,硬是從後院廁所旁拉煤的小門出去的,丟老了人啦。
但郭春海認為,老百姓上訪這事,絕大部分都是迫不得已的,都是跟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及時有關的,比如農村村民來城裡上訪,路費飯費不說,家裡還有那些活耽誤,上訪的成不成還兩說著。城裡職工呢,要是自己有點門路,一天掙個二三十的,他也就未見得捨得工夫,到這堵大門。由於郭春海有這樣的想法,所以信訪局和有關部門對上訪人員提的問題,還是挺認真對待的,能解決的盡量都解決了。一來二去,這裡上訪的不是很多了。眼前不見人只見酒瓶子,卻是從來沒見過的陣勢。
老侯說:「五月節還得些日子,咋這麼早就送禮啦?」
郭春海說:「美得你吧,你還以為豬呀羊呀送到哪裡去,干到那份上,得再扒你一層猴皮……」
郭春海有點預感,眼前像是地雷陣。因為酒瓶上大紅的商標看得很清,是本縣酒廠產的「北國醉」,是前陣子政府下命令保護的「縣酒」。這方法讓誰說都不咋著,都不符合市場規律,中央電視台也給一些地方這樣的做法曝了光。可輪到自己頭上,明知道是個套,還得往回鑽,明知道是滷水,還得捏著嗓子眼往下喝。不為別的,就因為縣財政吃緊,掰著手指頭數新的經濟增長點,要說不增是假話,要說馬上增,也不是真話,最早能見效的,也得年底見面,眼下是看別人娶媳婦,乾著急沒辦法。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全民動員,促銷北國醉。
老侯跳下車喊:「誰的酒?咋都擺這來啦!這又不是市場!」
郭春海也奇怪,縣政府的人都幹啥去了,酒瓶又不是人,滿可以給它搬走嘛。他也下了車,上前一看,好傢伙,這酒瓶擺得還真有水平,立著摞著擺成一個大圓圈,好像個碩大的生日蛋糕。仔細瞅,這可不是空酒瓶,而是整瓶整瓶的酒,一旦倒了蹋了,可就全碎了。
郭春海瞅瞅院裡,不少人遠遠地往這看,誰也不上前,而院外也不見有什麼人。他就想喊人,輕輕地把這些酒搬一邊去,怎麼也得把大門道路弄通了。但這時老侯卻貓腰動手了,他眼神不好,手還愛哆嗦,酒桌上倒酒總也對不准盅。郭春海一看壞了,喊:「老侯住手!」那邊已經晚了,就聽嘩啦一陣玻璃瓶子破碎聲,空氣中立刻瀰漫了白酒的香味兒。隨之,不知藏在哪兒的那些酒廠職工都冒出來,喊著笑著把郭春海老侯圍在當中,有人說這回可把酒推銷出去了,還是縣政府有錢,一下就買了這麼多。老侯滿頭是汗說:「有你們這麼推銷的嗎?」
人家說:「不這麼推,怎麼能銷的這麼多,推銷推銷,一推就銷出去啦!」
老侯說:「這是擋道!」人家說:「對,這是你們指的道,賣酒頂工資。」
郭春海吸了兩口氣說:「要說這酒味兒,真是不錯呢,咋就賣不出去呢……」
他這麼一說話,眾人才把目光轉過來,立刻有人就認出來,說這是郭縣長,可找著正頭香主了。要說也怪,過去群眾見到當官的,或多或少都有點拘束,現在不,尤其是發不出工資的職工,恨不得一把將當官的拉到跟前,論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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