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邇英殿裝飾得很莊重典雅,迴廊環曲,字畫無數,儒雅氛圍,說之不盡。這裡是文人大臣們的天堂,是他們藉以與皇帝對話的地方。邇英進讀進講,完全體現了宋代統治者「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景況。在這些聚會裡,皇帝不大有上位者的威嚴,反而更像一個學生,恭敬地對待那些有著學術專長名聲在外的學者。在這裡,皇帝有什麼疑問,可以說出來,尋求眾人的解答,而作為臣子的文人們,也不需像在朝廷那樣有著諸多顧慮,更多是像做學問一樣與眾人一起討論,說錯了,也無須為此負責。
這次進講的規模橫隆重,更多體現在與會者的身份上來,除了皇帝本人便裝出席外,下首的還有本朝宰相韓琦,另外政事堂的歐陽修與司馬光也都一臉肅穆地端坐著,其他還有韓絳、韓維兄弟,樞密使文彥博雖然老邁,卻也不輸年輕人地到場了。另外還有一些翰林院的官員,得到官家的允許,出席這次盛會,有的兼做起居注,負責把與會之人的言行都記錄下來,當作資料入館閣。
很顯然,這次進講,是官家趙頊特意為他心目中的變革政事所做的努力,那麼,得他青睞的王安石不可能不到場。這是他打王安石進京後的第一次見面。沈歡一臉嚴肅地端坐在地上的錦毯上,心裡平靜地等待著眾人的表演——是的,表演,這是沈歡給這次進講的評價:這不過是趙頊為了起用王安石造勢罷了,眾所周知,王安石辯才無雙,兼之博學,在座之中。單論學識,除了文壇領袖歐陽修,沒一個是他的對手!而進講本來就是兜售個人觀點的地方。作為此中高手的王安石,這次真的要被推上前台來了。
「官家真是用心良苦呀!」沈歡心裡感歎不已,因為要討論,大家不可能坐得遠,而是官家坐在上首。眾人在三面圍著,成了個方形。為了聽視方便,挪開了不少事物,席地而坐,面前只有一面高雅地矮几,烹上一壺清茶,權當解悶。又因為在這裡沒有多大的身份區別。沈歡坐得很隨便,與他的老師司馬光同坐一席。為了體現尊重,離官家下首最近地便是韓琦與歐陽修,對邊卻是這次盛會的主角王安石,也讓趙頊安排在他的近前。
王安石與韓絳兄弟同座,這次他也總算明白面對的是什麼,不與外面相同,因此本來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他,也稍稍休整了一下自己地著裝外貌。頭裡梳理過一遍,衣服也換了新的,不過依然是一身青衫,領子洗得有點發白了,與在座不少錦衣大相逕庭。他與韓絳兄弟低聲談笑,顯得意氣風發,雖然這次與會者有著不少大人物,很多官銜比他要高。然而他心中沒有一絲地緊張與怯弱。反而有著難以遏止地激動與振奮!
沈歡在王安石,王安石也在看他。不過王安石是作為老丈人的眼光在看著的,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作為老丈人的王安石,這次看女婿的眼光,也大是滿意,其中不無讚賞之意:沈歡大概是這次與會者最年輕之人,然而他挺身安然坐在諸多大臣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有什麼異議,不能不說明他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了——作為老丈人,看到女婿如此有出息,心裡是少不了自豪與欣慰地。兩人的對望沒有持續多久,稍稍微笑點頭示意,即此別過。
趙頊沒有讓眾人多等,在大家都入座完畢之後,一聲高呼,皇帝昂首挺胸出場了,沒有奢華的正裝,也沒有豪華的龍輿,趙頊是一身便裝出席的,饒是如此,眾人還是不敢大意,山呼萬歲之後,進講就進入了主題。
「朕今日很高興!」趙頊端坐在上首,淡淡地笑著,他的開場白很有特色,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諸多知道朕為何如此高興嗎?很簡單,因為朕看到了諸位:看看吧,在座諸位,可都是大宋的精英了,特別是以文學才華而論,這次聚會,可以說得上是文壇的盛會了!人才濟濟一堂,不正說明了大宋文化地繁盛麼?所以,朕感到榮幸,也很高興!」
趙頊皇帝做久了,能力有所提升,特別是說話方面,一下子照顧到了眾人的感情,一番說辭,令不少人感到感動,除了讚歎回應官家之外,別無他法。別人如何做想沈歡不清楚,但是他很同意趙頊的說法,這次與會之人,確實都是精英了,如果蘇軾兄弟在此,這次盛會,甚至可以說是有宋以來最鼎盛的文壇聚會了,他們都是宋代濃縮的精英!
一想到蘇軾,沈歡走了一下神,也不知道走了幾天的蘇軾現在到哪了,到西蜀的路不好走,也不知道他們受苦了沒?這次聚會,本來蘇轍是可以出席的,蘇軾作為長子回家丁憂了,蘇轍還留在京城,不過他父親百日未過,他實在沒有聚會地心思,因此托詞拒絕了邀請。
在與眾人互賀之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趙頊突然皺了一下眉頭,歎聲道:「我大宋錦繡繁華不作他想,然而,朝廷財力日漸困頓,也讓朕心頭難受。這次請諸位進講,不無尋找解決之道,在座皆是高才之人,何以教朕?」
說到財力,本來還安座地韓絳站了起來,羞愧地道:「臣忝為三司,掌管天下財政,然而因為臣的無能,致使財政拮据,是臣之過,還請陛下降罪!」
韓絳這樣說,一下子讓眾人都安靜下來,睜睜地看著官家是如何處理地。帝國財政問題,在座要麼是高官,瞭解實情,要麼是有識之士,看得出實情。他們也知道,這次進講,肯定不簡單,官家上來的發話,已經確定了一下主題:這次不談詩風月,如何解決帝國財政問題。才是最為重要之事,甚至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趙頊淡淡地笑著,道:「韓三司之才與為政之奮力。眾所周知,若不是你萬般周全,也許大宋的狀況就更嚴重了!韓三司之才,就是先帝也多為仰仗,朕自然也不會薄待於你!可惜朕年輕學淺。未能力挽狂瀾,救治大宋諸多弊端。因此。這次進講,朕只能仰望在座高才想出一二計策了!」
在座之人,不少都不能安座了,特別是政事堂幾人,臉色甚差,不無羞愧之意。韓琦自不必說。他作為帝國第一宰相,不能為君解憂,也是失責,別人不說,他自己心裡焉能自在;歐陽修與司馬光的心思也很簡單,政事堂作為權力集中之地,本來就該思慮為君解憂之策,未能成功,也是失責!
韓絳還沒有坐下。聞言之後恭敬地說道:「陛下,國用不足,全是未得善理財者之顧!」
「哦?」趙頊來了興趣,「韓三司,何為善理財者?」
「來了!」沈歡皺著眉頭心下喊了一句,肉戲來了,這次的聚會之目的,就要上演了:趙頊與韓絳。此刻就像演雙簧之人。一問一答,就是要得出這個「善理財者」吧。而理財經濟之道。在座之人,有誰可比王安石地造詣?真是太壞了,沈歡大是苦笑,韓絳是王安石的朋友,為了王安石的上位,他是不擇手段地,今次亦然,不惜自貶也要把王安石推上台來!
這時候韓絳還沒有答話,一邊的司馬光皺著眉頭,槍先說道:「陛下,治國之道,首重制度,焉能把治財者列為首先?若按韓三司之意,民間之大商賈,最會治財,難道要把他們用在朝堂之上?善理財者,不會頭會箕斂爾,何足道哉?」
「哈哈!」在坐眾人,不少都轟笑起來。當然,也有人皺眉,特別是沈歡,看到趙頊皺眉後,眉頭更是緊蹙,司馬光就是不識時務,這次聚會,很明顯趙頊就是要找出一個能為他解決財政狀況的人來,這個「善理財者」,明顯是要重用了,而司馬光偏偏有反對的意思,與官家相抗,意欲何為?沈歡可清楚地記得,王安石變法,凡是要阻撓之人,一律都要清道!
「不然!」瞥頭看到王安石微笑以對,韓絳臉上也還有著笑意,絲毫不因諸人大笑而感到憤怒,「陛下,為臣所說善理財者,與商賈有異,民不加賦而國用足,方是善者!」「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這句話讓幾個人心裡大異起來。首先是趙頊,感到有點熟悉,愣了片刻,才恍然過來,把頭轉向下首的沈歡,這句話,他好似從沈歡口中聽過,當時大是讚賞,更加看重沈歡,以為他真有「民不加賦而過用足」地能力。生財,好像也一直是沈歡所長,這一點與之結交甚久或是說與之合作做過生意的趙頊深為瞭解。難道說,韓絳要推薦地「善理財者」是沈歡,這有點不可思議,眾所周知,剛才他趙頊的一番話,擺明了要重用這次與會的出彩之人,這個「重用」的程度,很令人猜想,總之地位不低,而沈歡的年紀……趙頊搖了搖頭,撇開混亂的心思。
而另一個驚異地便是沈歡了,他很清楚這句話的原版作者——正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王安石,也是他現在的岳父大人,很尷尬,也很惶恐,有盜版者遇上原作者的心虛,沈歡大是頭痛,盜版的後遺症終於出現了——他很清楚,「民不加賦而過用足」,一直是王安石兜售的主張,也是因為這句話,讓陷入財政問題不可自拔的趙頊對王安石信任有加,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這句話讓他當時心懷不軌給提前說予趙頊知道,如今,給人提出來,也只有他,知道韓絳口中地善理財者指的並不是他。趙頊眼中的驚訝,令他感到絲絲的不安,心虛地偷看一眼王安石,看到對方安然而坐,心裡更是難受了。
「民不加賦而國用足?願望當然好得很,但是……」說話的是司馬光,他一臉疑惑,正要指責,卻突然感到腳下一震,低頭一看,只有他發現是沈歡輕碰了一下,更是疑惑地看向沈歡,發現對方微微搖頭示意,他一時不明白何意,倒是頓了下來。
「陛下,民不加賦而國用足,若真能實現,亦是治國之大道了。微臣在三司辦事,深知財政之拮据,此大道亦是微臣之宏願,可惜未得其門而入。韓三司提出此說,也許深得其中三昧,不防聽聽!」沈歡在司馬光停頓的時候,很好地接下話來。他搶著說話,不過是阻止司馬光的觀點罷了,他終於記起來,好像也是在一次聚會上,王安石與司馬光的觀點針鋒相對,其中司馬光提出了一個在後世看來很愚昧地理財觀點,就是說天下地財富是一定的,不要與民爭利。這個觀點,是這個時代地主題,沈歡這幾天也多加反駁,深知後世理論的他,當然不能讓司馬光說出那些與王安石大相逕庭的話——如果還想在趙頊心目中留下良好印象的話。
很顯然,這次進講,是眾人兜售政見的時機,沈歡不能讓司馬光在此就打上保守派的標籤。再說更不能讓趙頊對司馬光的政見感到失望,現在已經很明顯了,誰能為趙頊解決帝國財政拮据的問題,他就重用誰!
「老師,財政問題,有誰比韓三司清楚,我等先聽聽他要說點什麼,不要急著反對。您難道沒看到官家很欣賞他的話麼?」沈歡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後,低聲向司馬光解釋,生怕他因為自己的貿然打斷感到不悅。
司馬光本來就奇怪沈歡的行為,聞言悚然,抬頭看了一眼官家,發現對方一臉激動地看著韓絳,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這一刻,韓絳成為眾人的焦點,大家都期待他下面的言辭。
昨天出去,來不及更新,也沒得上來通知。今天補回,會更新九千字。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