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馬車有什麼特異之處……」含劍因了好奇,腳下也沒盡全力,念頭一轉之際,拉那馬車的兩匹馬神駿無比,已經越過了他,卻也不停留,向柳遠直奔而去,漸漸追近。
「柳遠,你給我站住!」出乎含劍意料,馬車上傳來的是一聲女子聲音。
柳遠聽得身後馬車聲音漸近,知道已經甩不脫,停步轉身,臉色似惱怒似尷尬,神色十分古怪。
蕭含劍頗為驚訝,這世上能讓一向冷靜的柳遠如此失態的人還真的不多,聽聲音還是個年輕女子,反正看來與己無干,便打定主意好好看看,究竟是何人物。
見柳遠停下,馬車也曳然而止。
「柳遠,你就這麼怕見我麼!」隨著女子清脆的聲音,鑾鈴聲響,一朵紅雲從車上緩緩飄下。含劍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子,眉目如畫,身材高挑,只是臉上的兩道劍眉,看上去少了幾分溫婉,明黃衣衫,大紅披風,腰間掛劍,颯爽中透著艷麗,站在柳遠的面前。
柳遠臉色初時有些古怪,但很快就恢復了平常神色,淡淡地道:「天下還沒有柳某害怕的人。」
女子劍眉一豎,怒道:「那就是不願見我羅?兩年前不告而別,九天仙樂會你明知我一定會來,到了中州也不來見我……」
「不敢,柳遠乃是山野莽夫,追輯多年的在逃犯,陳姑娘身份尊貴,不敢打擾。」
那陳姓女子憤然道:「你又來這一套,我陳丹何時以門第取人過?況且……」
陳丹?
一旁的含劍看到這一情形,神色似笑非笑,眼珠咕嚕嚕直轉,又聽到「陳丹」二字,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是青州陳家的子弟?聽說青州陳氏擅使雙劍,劍生甚短,細看那陳丹腰間,果然佩著兩把精緻的短劍。
和柳遠交往了這麼久,依著他的性格,真想不到竟然還有如此的「紅顏知己」。「關係不一般啊……是了,柳遠此人武功既強,人又其酷無比,若是放在前世年代,必然是一少女殺手……」含劍心中暗道,好奇心大起,也不說話,靜觀事態的發展。
「……不願意見我也就算了,你怎地又為了幾個錢去替人做殺手?還殺的是中州的一家之主,你不知道這事干係多大麼?聽我二伯伯說,這會兒全神州的世家豪門都枕戈待旦,防著有什麼意外……你闖下如此大禍,天下再沒有人可以收容你,便是指使你的黃家,也決計不敢!我陳家……怕是也幫不了你……」
柳遠哈哈一笑,大聲道:「我原也不需誰來收容!」
「你!」只見陳丹越說越氣,眼圈竟漸漸紅了:「這兩年父親一直逼我……你只知道一個人逍遙,就不能為我……」
含劍聽到關鍵之處,不免心中得意,不料那陳丹雖然一直忘了一旁有這麼個外人在,此時卻突然驚覺,見他不僅聽得聚精會神,還賊忒嘻嘻地笑,不由大怒,鳳目圓睜,喝道:「你是誰?有什麼好笑的?」
含劍驚覺自己失態,急忙道:「不好笑!不好笑!」
他情急之下語無倫次,陳丹早已拔出劍來:「這是哪裡來的小子,還敢笑你家姑奶奶?」一聲怒喝,含劍尚未回過神來,只覺得眼前一陣狂風刮過,白茫茫一片。遍地的積雪如同活了一般,結成雪幕似的天羅地網,往自己身上壓來。處處都是破綻,處處又沒有破綻。含劍頓時覺得呼吸急促,簡直透不過氣來。
雪幕中,隱隱然兩柄短劍往自己胸口襲來。
神州武者先賢有雲,一寸短一寸險,貴族世家既便是執干動戈也或是講究個優雅,或是追求堂正雄渾,所以數千年傳承下來世家的家傳武功不外是長劍單刀長棍,使用短劍的極罕見。但青州陳家卻是個異數,傳聞青州陳家的短劍兵刃雖短,招式卻極霸道,以洶湧澎湃的真力為基礎,每一劍均是進手招術,直要壓迫得對手喘不過氣來,劍法名稱卻怪,叫「一葦劍」,取其「一葦狂風,履險如夷」之意。含劍雖然也算實戰經驗豐富,卻料不到這女子說動手就動手,加之對對手的全力進攻,絲毫不留餘地的劍法極不適應,一時間鬧了個手忙腳亂,心中只道:
「天,這漂亮女子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本來這陳氏家傳也還有幾套中正平和的劍術供族中女子練習護身,可陳丹天生火爆脾氣,自小對那些毫無興趣,稱之為「忸忸怩怩」,反倒喜歡和兄長們一起拆解,一段時間下來,反倒成就在數位兄長之上!族中長老考較之下,也只有聽之任之了。
無論學習劍術還是術法,都與個人性格息息相關,也只有像陳丹這樣個性的女子才能發揮這劍法的威力,而倘若讓王若水來練這套劍法,怕是事倍而功半了。
含劍腦海中念頭電轉,陳丹的劍刃帶風,一劍襲胸,另一把劍,已逼近了他臉頰!
好個含劍,畢竟是多少次從生死一線中走過來的,反應之敏捷已不能作常人推斷,眼見雙劍將至,陡然塌腰往後倒去,雙足卻牢牢地釘在地上,分毫不動,左手辰光長劍如毒蛇吐蕊,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迎上了陳丹的雙劍。
陳丹只覺得手上一沉,雙劍如同一齊切入了水中,像是不著力,卻又好像處處著力,直似有千斤之重。
「心劍?」
陳丹心中一凜,忙將雙劍收回,躍開一大步,定睛瞧時,卻見含劍站在面前,笑意盎然。左手劍垂向地面,好像從來未曾動過。
雪幕沒有了後力,頹然落地。
「咦,好小子,還有些門道!」陳丹不由驚訝地轉頭問道,「柳遠,你什麼時候收了這麼個好徒弟?」
柳遠聞言,也不答話,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這少年明明心劍已經有了很深的火候,怎可能不是他的傳授!」陳丹見柳遠搖頭,以為他不願對自己說實話,不由臉色緋紅,深深地吸了口氣,右手劍緩緩揚起。
「既然不是你的徒弟,我也就不客氣了!」
滿地的積雪如同龍尾掃過,飄搖直上九天,越旋越快,越旋越粗。遠遠望去,如同垂龍飲海,異常壯觀。
陳丹神色凝重,輕輕地喝了一聲,左手劍疾轉,積雪隨著劍勢,瞬間又凝成一道巨大的雪柱,往含劍胸口杵來。
天地混沌!
「這陳家的劍法,怎麼盡搞些故弄玄虛的玩意兒!」含劍雖然心裡這麼低估,但見了對手來勢雄渾,也是不敢小覷,將手中劍緩緩抬起,往那雪柱上點去。
那道雪柱,來到含劍面前,觸到了含劍的劍氣,「噗」的一聲輕響,化作無數的雪球,漫天飛灑開。含劍只覺得手中大震,辰光玉劍險些脫手而去,腳下也略略有些浮動。
陳丹大喝一聲,雙劍一併,那些四散飛開的雪球如同受了命令,聚攏起來,一同往含劍打來。
含劍見狀,急忙取出個防禦陣,將真氣貫入,把自己護在其中。雪球被擋在陣外,紛紛墜落在地,在含劍的周圍堆起了一座小山。
雖然那個極御陣在剛才打鬥的時候被那支二重破甲箭給破壞了,但一般的防禦陣含劍還有多個。只不過普通防禦陣的力量不如極御陣,只能將雪球擋住,卻不能用以反彈反擊對方。但作為防護措施,則是綽綽有餘了。
陳丹見自己再次無功,又見了對方的防禦手段,不禁吃了一驚,以劍指著他道:「你,你竟然還會陣法?」
「他是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若真打起來,哼,連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柳遠頓了頓,道:「我可沒他這麼厲害的徒弟!」
陳丹看著柳遠,像是不認識一般。她深知柳遠心高氣傲,從不服人,要讓柳遠說出「不如」二字,實比登天還難。柳遠似乎猜到了陳丹的心思,皺了皺眉道:「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含劍聽得柳遠對他的評價,心中大樂,直想再多聽幾句讚揚的話,隨即想到屁股後面說不定還有多少追兵在趕來,忙道:
「故人相見,自然可喜可賀,不過此處怕不是說話之地吧?」
陳丹被他提醒,忽然想起此來的目的,忿道:「都是你打岔,害我差點忘了大事!」轉頭對柳遠道:「柳遠,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柳遠默不作聲地踱了幾步,長長地吐了口氣,背過身去道:「你走吧,小姐的盛情,柳遠此生無以為報。」
「你!」陳丹恨恨地跺跺腳,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道:「前面十里,有人埋伏在那裡,信不信由你!你要送死和我沒有關係!」
柳遠挑了挑眉毛,淡淡地道:「多謝陳小姐提醒,便有埋伏,又能奈我何?」
「你……」陳丹氣得臉色發青,將雙劍往腰間一插,跳上車,叫道:「王伯伯,我們走!」
馬車漸行漸遠,車上的聲音依然飄入耳中:「小姐,他這人不識好歹,你又何苦費這些心思?」
「王伯,別提這人,我才不關心他的死活呢!」
「吁——」車上傳來長長的一聲,只聽馬蹄得得,行得遠了。
含劍看著馬車漸漸遠去,又看了看柳遠眼角的落寞,隱隱約約猜到一些事情。只是這事,倘若柳遠不說,還是不要提起為妙。
背後傳來了柳遠的催促聲:「你到底走是不走?」
一路上柳遠沉默不語,含劍也是滿腹心事,悶著頭前行。雖然適才柳遠嘴上強硬,但既然得知前面有伏,兩人自然也不會巴巴地前去送死,便拐了個彎往西而行。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已是日上樹梢,兩人上了一座不高的土坡,稍事休息。
中州地勢平坦,含劍見天地蒼茫,無論前後,都是一樣天地一線的景色,茫茫望不到盡頭,不由想起「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的詞句來。如今的景致,如今的心境,還真有些淒涼的意味。也不知小露她們現在如何了。
忽見遠處地平線上一片塵土捲起,向這邊過來,柳遠悚然警覺,提劍而起,喝道:「小子,又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