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張述就著燈光看這個項鏈，銀色的細繩，墜子是一個起舞的女子，裙裾飛揚，眉目如畫。
這顆墜子質地絕佳，握在手中不寒不熱，溫潤舒適。
這段時間見識過不少珠玉，張述也多多少少能夠分辨出一點，這肯定是多年的古玉，價值連城。
他找了個盒子，小心地把項鏈放入裡面保管起來。
經常要打打殺殺的劇烈運動，這東西帶在脖子上容易丟。他把項鏈放入了貼身的軍襯衣口袋。
第二天上午，太子朱佑樘來了。問了一番南方的形勢後，話題就轉移到火槍火炮上面。他對傳言中的燃燒彈和爆烈彈很好奇。
朱佑樘問道：「火藥炸彈神機營也製出不少，曾經在邊關使用過。可那些都得點火，極為不便。遇到下雨下雪就無法使用，限制太多。」
張述講道：「如果只是要求炸，安個小機關就可以做到。炸彈這東西裡面技巧很多，並不是把火藥往彈殼裡一塞就可以。要考慮到多方面，彈殼的厚度，火藥的裝量，在其中得出一個合理的配置，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朱佑樘笑道：「你在這方面是專精，本王是什麼都不懂。對了，上次說的那個火槍的事兒，現在咱大明是不是造不出來？要不你為什麼不造火槍打倭寇？」
張述說道：「我們現在使用的炮彈是裝到投石機上發射的，對外殼的要求不高。造槍需要大量優質鋼材，普通的鐵是不行的。打倭寇戰況緊急，所以先造了一批炮彈使用。效果還不錯。」
朱佑樘點頭，「聽說了，殺敵過萬。有你這個行家在，想必要造火槍也不難。只是神機營花費實在太大，錢不好辦。」說著話，他突然自嘲地笑道：「這些事情，還輪不到本王過問。等將來……將來再說吧。」
朱佑樘聊了一上午，回皇宮去了。他到張述這裡來，無非是打打人情牌，聯絡一下交情。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這次拜訪已經給自己惹下了大麻煩。
自從憲宗皇帝知道內府被梁芳搬空以後，梁芳就對朱佑樘懷恨在心。
他認為，要不是朱佑樘告狀，皇帝就不知道內府沒錢，也不會和他直接撕破面皮。
這件事情過後，梁芳開始尋找機會對付朱佑樘。這個太子將來是要當皇帝的，如果不收拾掉的話，一但他登基，自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很長時間以來，朱佑樘一直呆在皇宮，行為做事都老老實實的沒有任何差錯，梁芳無從下手。
這次朱佑樘去看張述，讓梁芳看到了希望。
要板倒太子，小罪名是不行的。必須是給他安個大罪。
眾所周知，朱佑樘最恨的人無疑是萬貴妃，他一直認為是萬貴妃殺了他的母親。
五歲那年，萬貴妃請朱佑樘吃飯，結果朱佑樘看著滿桌好吃的一直吞口水，就是不肯吃一口。
萬貴妃奇怪地問他為什麼，結果他說：「我怕有毒！」
這一句話，把萬貴妃給氣暈了，「我好心請你來吃飯，想撫養你長大，結果你竟然這樣懷疑我。」
兩人從此勢同水火。
梁芳決定了，毒死萬貴妃。
沒有比萬貴妃更好的下手對象了，萬貴妃死後，最大的嫌疑犯就是太子朱佑樘。
毒藥從哪來？張述！
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除掉兩個最痛恨的人。
梁芳立刻吩咐下去，尋找在宮中的死士，尋找毒殺萬貴妃的時間。
憲宗皇帝經常會到她那裡，不能連皇上給弄死。
御廚房內，蒸汽瀰漫，剁菜的聲音響成一片。
一個宮女裊裊婷婷走進廚房，打開蒸籠取出幾樣菜，放入食盒。隨後轉身出門，踏入小院，朝萬貴妃住的宮殿走去。
她轉過廊角，正好和迎面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撞她的那人力氣很大，她被頂得仰面朝後摔倒。
「啊！」她驚叫一聲，食盒把握不住，眼看就要掉落地上。
就見那人迅捷地一伸手，從她手裡把食盒給搶了過去。借轉身卸力的功夫，已經掀開食盒把手中的藥末灑在菜上。藥末入水即溶，一點都看不出來。
宮女被撞得倒退幾步，坐倒在地。她顧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塵，立即爬起來說道：「把食盒還我。」
撞她的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太監，遞過食盒連聲地致歉，「抱歉抱歉，我沒看到你。」
宮女顧不得和他計較，急急忙忙地打開食盒觀看。
菜沒有灑出，依舊擺放得整整齊齊，宮女放下心來，怒聲說道：「你這人怎麼走路毛毛躁躁地？這菜是送往萬貴妃的，要是灑了你就等著挨板子吧！」
小太監不停地倒歉，陪笑，「這位姐姐，不是沒灑麼？您多原諒，都是小的太冒失了。」
宮女問道：「你哪個宮的？」
小太監回道：「東宮。」
聽他說是東宮的，宮女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東宮和萬貴妃是死敵，連帶這些宮女太監的都敵意濃烈。
宮女把飯菜送到宮裡，萬貴妃食用以後就覺得頭腦昏沉，這一躺下就再沒起來。
憲宗皇帝聞訊驚恐萬分，連忙召集太醫。
太醫走馬燈似的紛紛趕來，卻都無奈地搖頭。
屋子外面，憲宗皇帝連聲急問：「到底是什麼急病讓你們束手無策？」
太醫吞吞吐吐地說道：「稟萬歲，好像……好像是中毒。」
「中毒？」憲宗勃然變色，「晚上是誰做的飯？誰送的菜？衛迅給朕抓人，朕要親自審問！」
衛迅急急跑下去，不大功夫就把御廚和宮女都抓來了，個個五花大綁。
御廚講述了自己做菜的過程，並且絕不承認是在廚房出的事。
送菜的宮女嚇得軟成一堆，結結巴巴地把自己送菜過程講述一遍。
衛迅不待皇帝開口，立即再次出發前去東宮拿人。
功夫不大，那個下毒的小太監被抓到皇帝面前。
他一臉鎮靜，對憲宗皇帝說道：「毒是我下的。」
憲宗皇帝怒喝，「誰指使你的？」
小太監並沒有直接說是受太子指使的，那樣別人都會知道他在陷害太子。
他說道：「沒有人指使。萬貴妃殺害皇子，擾亂**，暗殺皇妃，像這種罪大惡極之人，人人得而誅之。還需要人指使嗎？」
憲宗氣得要發瘋，他喝道：「把他拉下去！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朕要知道這是誰幹的！」
衛迅剛想上前拉小太監，就見他腮幫子詭異地動了下，嘴裡已經咬破一顆毒藥。
小太監臉色發青倒地，臉上帶著笑容。
衛迅大恐，連連拍著他臉叫道：「你先別死！到底是誰讓你幹的？」
小太監喃喃自語，「太子，奴才總算為您報了母仇……」
衛迅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他狠狠扔下小太監屍體慢慢站起身來。
憲宗皇帝急問：「他說什麼了？」
衛迅知道那個小太監分明是在嫁禍，卻又不能不答。他一字一字地答道：「他說，太子，奴才總算為您報了母仇。」
憲宗皇帝聽了緊咬牙關，不置一詞。
天快明時，萬貴妃停止呼吸。
憲宗皇帝悲痛欲絕，他伏在萬貴妃身邊老淚縱橫，「貞兒……貞兒，朕又欠了你一筆債。這二十年來，朕一直心存愧疚。你的那些孩子，都是……都是被太后所殺。她不願意讓你的孩子繼承大統。朕早就知道，卻只能假作不知。朕對不起你呀！」
兩邊的宮女太監面如土色，心如死灰。聽到這種不該知道的秘密，以後怕是沒好日子過了。
憲宗皇帝繼續哀哀地哭泣，「朕知道，你一直是善良的。你不想做皇后，怕朕被天下人恥笑。你只求伴在朕的身邊，卻連這麼一點點願望別人都要破壞。朕一定會替你報仇！」
早朝時間，在朝堂上站了半天的大臣們終於見到皇帝。
憲宗又蒼老了一大截，他顫顫著身子坐上龍椅，說道：「朕要廢太子。」
所有人都一怔，他們都聽到消息說萬貴妃被下毒，兇手是太**中人。這可分明就是誣陷，怎麼皇上突然要廢太子？
憲宗說道：「太子管教不嚴，以至下人投毒害死萬妃。朕要廢掉他。」
朱佑樘也站在朝臣群中，默然無語。朝臣們都把目光投向他。
萬安在沉思，昨天晚上他接到萬貴妃病倒的消息，還沒來得及找人商量，上朝時間就到了。現在皇上突然說要廢太子，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做做樣子？該不該勸諫？
這時，平時明哲保身，很少發言的一些臣子開始出來勸諫。
已經七十多歲的老臣王恕出來說道：「太子是國之儲君，豈能因為下人受牽連？請聖上三思。」
劉大夏出來說道：「兇手或是有意陷害太子，請萬歲明斷。」
隨後，又有一些朝臣出來勸諫，他們的理由千奇百怪，上到天象預兆之類，下到地勢民心。
憲宗皇帝只是聽著，不發一語。等到眾人都不再說話，他問道：「還有沒人出來勸朕的？」
說話的都是些平時不受重用的臣子，真正的重臣都還沒人說話。
朝中眾臣都看向萬安，這位吏部尚書，清流領袖，五大尚書之首依舊沉默。
眾臣都明白了，萬大人和萬貴妃認的同宗，和太子一向是死對頭，這會兒當然不會勸諫。
於是五大尚書沒有一個人再吭氣，各部侍郎也都靜悄悄無語。
感覺到朝中氣氛不對，朝臣們都低下頭，欲發顯得緊張。
重臣都不阻攔，就憑王恕劉大夏這些人是攔不住的，憲宗說道：「擬旨，朱佑樘廢去太子，封為蘇王。退朝。」
退朝後，內閣學士擬了一封旨意，朱佑樘被封為蘇王，封地是蘇州。限令一個月以內離開京師。
其它勸諫的臣子們也都被貶到江南，王恕任命為江蘇巡撫，劉大夏等人也都被外放任職。
太子被廢的消息傳往**，太后知道以後跌坐在椅子上，被氣得半身不遂。
朱佑樘是她從小養大的，五歲一直養到現在。為了保住這個太子，太后可以說是費盡了心血。這些年來風風雨雨，憲宗師次想廢掉朱佑樘，都是因為太后不允才作罷。
這次憲宗皇帝卻根本沒徵求她的意見，就直接下了聖旨。
剛剛經歷了一個嚴冬，太后的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這麼一氣，臥倒在床。
憲宗還在那邊心疼萬貴妃，太后這邊又病了。他驚愕地趕來時，太后已經說不出話來。
太醫的診斷是中風。
憲宗把周圍的人全趕出去，俯下身去對太后叫道：「母后，孩兒來了。」
太后不能說話，不能動，只是用眼睛憤怒地盯著憲宗。
憲宗知道她想問什麼，低聲說道：「孩兒不會逆您的心思，這麼做只是為了保住咱朱家的江山。」
太后依舊不依不饒地盯著他。
憲宗從袖中取出一卷聖旨，對著太后展開。「母后請看，孩兒沒有騙您。」
聖旨上寫道：朕被奸臣所迫，行事多不得已。現宣佈退位，將皇位傳與長子朱佑樘。命其清理朝政，重整乾坤！
太后用昏暗的眼神一字一字看完聖旨，笑了。
她笑得很欣慰，用那種慈祥的眼神看著憲宗，她想說：你很好，你比你父皇更像個皇上。
但她已經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笑完以後緩緩地閉上眼睛，她再無牽掛的走了。
一天以內，兩個對憲宗皇帝最重要的女人離他而去，憲宗放聲痛哭。
「萬歲，梁公公求見，說有重要消息要面聖。」門外有個小太監稟道。
憲宗怒不可遏吼道：「讓他滾！讓他滾！」
梁芳本來計劃用毒殺萬貴妃事件來把張述拖下水，沒想到皇帝快刀斬亂麻，直接在朝會上宣佈廢掉太子，讓他有力無處使。
他本以為憲宗會全力調查，然後尋找證據，找出幕後元兇。
他已經準備好了人證、物證，只要皇帝一查就保證能夠查出來。
到時候憲宗就是再不相信是太子做的，也只能相信了。
結果皇帝這麼一來，他的計劃全落了空。
梁芳、汪直、尚銘都沒有上朝的權力，梁芳在朝散以後，進入皇宮，打算求見憲宗皇帝，把證據遞上去。太子是受到了懲罰，那個提供毒藥的張述還逍遙法外呢。
結果他來的不是時候，那個小太監倒是豁出命去給他通報了，結果被皇帝罵了回來。
小太監出來回報道：「公公，太后……仙逝了。皇上不見您。」
梁芳愕然，灰溜溜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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