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大捷的奏折終於報到了皇帝手中,憲宗極為高興。「哈哈,這個張述還真沒讓朕失望!上任這才幾天?就能立下如此功績!這次朕要倒要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說的?」
同樣的公文也報到了兵部,兵部尚書王復被捷報驚得呆若木雞。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福州水師是怎麼回事,那都爛到根子裡了。就憑那些水師步卒,老弱殘兵,竟然能夠一下子幹掉倭寇一萬精銳?這怎麼可能?
上次報上來說在連江縣消滅掉兩千倭寇,當時他只當是張述誇大其詞,好大喜功,虛報上來。
結果沒多久,又報上來福州水師抓獲了倭寇元帥,而且還把人直接送京師來了。
不過雖然抓了個元帥,但那一次水師報上來的傷亡士卒和艦船損失,讓人看得是觸目驚心。超過一多半的船隻沉沒,一多半的士卒陣亡。
上次戰役那麼大的損失,這才幾天,竟然能夠再次消滅倭寇一萬精銳?
而且報上來的傷亡數字就更是天方夜潭了。陣亡十二人,傷七十餘人。這是上萬人的戰鬥?
但是,這次的戰鬥竟然是真的,沒有一點虛報冒領的情況。各衙門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那些探子們報上來的都是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最後,最要命的是報上來的參戰部隊,立下如此赫赫功勞的竟然是已經勒令解散的福州民團!
原來朝臣們對於民團的戰鬥力其實並不抱太大希望,只不過這是一個標緻性的事件。
雙方都很清楚,如果文官集團今天能夠插手管理民團,明天就可以管理地方駐軍,接下來就是接管正規邊防部隊。
所以兩邊都絕不讓步,一直拖來拖去。
但是上次福州府台和連江縣令陣亡以後,關於允許普遍建立民團的事情已經提到朝堂上去討論了幾回。
雖然依舊和從前一樣,文官集團和武官們對於這支軍隊的管理權爭得不可開交。但所有人都知道,民團已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無論是哪邊都不好看。
再讓倭寇破城殺官的話,地方官員必將人人自危。文官擔心身家性命難保,武將也怕出了事擔責任。
這些天氣氛已經有點緩和,雙方各退一步的話,不需要多久就可以拿個章程出來,把這件事給了結掉。
沒想到的是福州民團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候立下如此戰功,這下好了,民團的事情絕對會被重視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
以民團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來看,雙方以前所談的條件簡直就是兒戲。
王復看著公文苦笑,「這個張述,果然不是省油燈。打勝仗都專揀好時候打。他是生怕我們和萬安吵不起來!」
他心中思忖,民團看來是不能放手了,在衛所腐爛的情況下,這會是保境安民的主力。即使其它地方建立起來的民團不如那個什麼福州衛戍部隊第一團,守個城還是應該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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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吏部也收到了福建馬巡撫的親筆信。
萬安拿著馬巡撫參張述的信件,如獲至寶。「有眼力!福建巡撫有眼力!不愧是宦海多年的老官了。他很清楚老夫要的是什麼。要是沒有這封信,老夫真不知道該怎樣面君了。」
萬安很清楚,張述打了那麼大的勝仗,接下來就是陞官。張述原來做個一府守備都已經囂張得無法無天了,要是再讓他升了將軍,那時候怎麼收拾?絕不能讓他得逞。
要想阻止他,私底下送來的那些黑材料根本拿不出手,現在這位福建巡撫自願站出來當槍使,這才是來自第一線的真實匯報。
馬巡撫是被張述從漳州城裡救出來的,現在作為被救者的他都覺得張述是養虎為患,別人還能說什麼呢?
拿著這封信在皇上面前據理力爭,張述再想陞官就不那麼容易了。
萬安拈鬚微笑,「參那掃把星的是馬巡撫而不是老夫,即便是萬歲也無話可說。就算事情不成,也不至於把火燒到老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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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了,憲宗皇帝龍顏大悅,「漳州大捷,殺敵過萬,揚我大明國威,斷倭寇一臂。福州守備張述功勞頗大,理應嘉獎。眾位愛卿,你們認為應該怎樣升其官職啊?」
所有文臣都看萬安,所有武將都看王復。
吏部尚書萬安出班,取出馬巡撫的那封信件奏道:「啟奏萬歲,福建巡撫有參張述折子在此,臣當面呈萬歲。」
小太監從高台上下來,把奏折接上去,呈給了憲宗皇帝。
憲宗看了以後面色冷下來,他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扔,說道:「福建巡撫真是忠奸不辨,賢愚不分!倭寇橫行三省,他無計可施。等到別人把倭寇打敗了,他又跳出來參人!參倒了張述讓倭寇繼續猖獗?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他這個官到底是做給哪頭的?他是我大明的官還是倭寇的官?」
萬安說道:「萬歲請息怒。臣以為,大明良將濟濟,並非只有張述一人。倭寇已是強弩之末,而我大明正日益強盛。即便沒有張述其人,也必獲大勝。那張述不過是適逢其巧罷了。」
「照萬卿所言,倒是那張述撿了便宜?」憲宗冷冷問道。
萬安說道:「萬歲治國有方,仁義無雙。把我大明治理得蒸蒸日上,舉世無雙。我大明天威赫赫,萬國來朝。那張述只不過是沾了點萬歲的龍氣而已。」
萬安這番話把功勞全歸了皇帝,憲宗也不好發火,他強捺怒氣說道:「即便如此,那張述大獲全勝是事實,我大明多年從未有此大勝也是事實。朕說要嘉獎他錯了麼?」
萬安把眼睛朝旁邊微瞟,他在示意那些大臣們,不能老我一個人說啊,你們都站著幹什麼呢?
刑部董尚書晃著胖大的身軀出來,說道:「萬歲,那張述雖有軍功,可是卻也多有橫行不法之事,毆打上官,截流稅款,私設民團,私建火藥廠……他做過這麼多的惡事,將功折罪也就行了。」
兩都御史看到這種情況,都站出來奏道:「臣有本參張述……」
其它大臣們跟隨羅列出班,「臣以為董尚書所言極是。」
「那張述曾經毆打監軍,實在是藐視朝廷。臣以為應該究張述大不敬之罪!」
「臣以為應該治張述……」
……
滿朝文武亂哄哄的出來,說什麼的都有。但就是沒有一個替張述說話的。
憲宗後悔了,朕本就不該把張述的事情拿到朝堂上來討論。朕怎麼就會以為這些朝臣們能夠尊重事實呢?
今天朕算徹底明白了,在你們這些大臣們的眼裡,下面幹得好幹不好跟你們根本沒關係。你們也根本就不關心大明究竟有沒有人才可用。你們只在乎是不是自己派系的人。
罷了,朕這是最後一次和你們講理!
既然你們想要算計,朕就給你們算計。你們畫下了圈子逼朕遵守,那朕就陪你們走著!
憲宗皇帝緩緩地注視著群臣,等到他們都不再說話,才慢慢問道:「那張述數次戰役下來,消滅倭寇精兵已有兩萬餘人,守住福州港口,解了漳州之圍。功勞之大為這些年僅見。你們平日裡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現在他為大明立下如此功勞,你們不但不想著嘉獎,反倒要治他的罪。你們把為國為民的心放在哪了?」
董尚書說道:「萬歲,那張述雖有微功,但他毆打上官,不服管教,實在是藐視朝廷。如若不處理,將來他抗命不遵,擁兵割據時又當如何?」
「將來抗命不遵?將來擁兵割據?為什麼就不是將來張述為大明剿滅倭寇?」憲宗皇帝冷笑一聲問道:「宋朝時秦檜以莫須有之罪殺死岳飛,你董愛卿今天是不是也要以此治張述的罪?」
他這句話說完,朝堂上一片寂靜。眾臣都驚愕地瞅著皇帝,他們從來沒見過憲宗為了一個臣子這樣強硬。
董尚書跪下說道:「臣有依據。那張述所犯罪行都是事實,已有多位福州官員參報。」
憲宗皇帝不以為然地說道:「官員參報?朕這裡也有消息,卻和你們說的大不相同。無非是下面的地方官員看不起張述,覺得他不過是個蠻子。他們欺負人家還不讓人還手了?」
董尚書說道:「萬歲,事實並非如此。其人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福州府台正是由於怕他迫害,才遠避連江縣,不想卻死於倭寇之手。連福建巡撫都懼他三分,遠避漳州不敢回福州。甚至於三省總督都躲到杭州。」
憲宗皇帝說道:「總督,巡撫,府台,都是地方大員,身負治理一方水土之職。僅僅是因為畏懼張述就遠避他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些官員都是瀆職罪!朕要他們何用?董愛卿,你是打算把這些官員都治罪嗎?」
董尚書啞口無言,只好磕頭認錯,「臣失言。請萬歲恕罪。」
憲宗說道:「你退下吧。」
董尚書退回朝班,憲宗問道:「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眾大臣都默不作聲,連萬尚書董尚書都吃癟了,他們哪敢再吭聲。
倒是有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前禮部尚書現任侍郎李孜省,希望這位正人君子能夠在這時候出來說說話,弄個冒死進諫什麼的。李大人以前最喜歡搞這些了。
可是李侍郎前段時間已經被打擊得心灰意冷,任憑別人怎樣示意,都不肯開口了。
憲宗見別人都不吭聲,說道:「嘉獎張述的決議已定,下面來議另一章程,關於民團的事情。」
這回武將立刻有了精神,剛才他們都在冷眼旁觀文官們和皇帝的爭執,在他們眼裡,張述雖然不是啥好鳥,文官們也好不到哪去。
他們心裡多多少少還是站在憲宗這邊的,只要皇帝開口,他們就會支持。
原因麼,皇帝畢竟是在為武將請功。他們擔心如果有一天他們也有了戰功,也被文官集團這麼擺一道。
殺敵兩萬都升不了官的話,那以後武將都別想升職了。
但是憲宗並不想落他們這個人情,憑自己的力量把事情解決掉了。這多少讓武將們心中有點失望。
王復出班說道:「萬歲,這次漳州大捷的所有參戰部隊都是民團。由此可見,民團的戰鬥力不容小覷。臣以為建立民團刻不容緩。」
憲宗看向文官隊列,「你們的看法呢?」
萬安說道:「民團建立主要有幾條難處。一是建立以後歸何人指揮。二是民團軍餉從何處籌措。三是民團入不入軍戶衛所。如果能解決好這三條的話,臣同意建立民團。」
其餘大臣們立即三三兩兩地出來附和,挑揀出不少具體問題要求商議。
憲宗把目光投向武將隊列,
王復說道:「我來回答萬大人。第一,民團屬於軍隊,當然要歸軍職指揮。第二,民團是為保地方平安而設,軍餉當然該由地方負責。第三,民團也是軍人,參戰有功,當然該入軍戶衛所。要不然士卒受傷或者陣亡以後,家人如何生活?」
文官們當時就惱了,好你個王復,拿我們當傻子是吧?指揮權你想抓在手裡,卻讓地方官員負責軍餉。
要照你這種想法,以後我們文臣們只配給你們武將當輜重兵供應糧草了!啊呸,你想得倒美!
頓時文臣們都不幹了,戶部尚書、刑部尚書等等眾人都出來集體反對。
他們的理論是,如果想讓地方官員籌措軍餉糧草,那麼民團就該由地方官指揮。如果你兵部能夠自籌糧草的話,地方官員就不再伸手。
有一條他們堅持,那就是不管是誰指揮,這些民團建立起來以後都是為了保地方平安,絕不允許抽調到其它地方作戰。
文臣們提出這條的原因是,他們害怕民團逐漸演變成軍隊,害怕武將的權力太大。
這些儒家弟子們極力限制軍權,限制軍隊。他們擔心軍隊擴大以後形成割據勢力。他們始終認為軍隊歸文臣管制才是安天下的根本。
他們並不怎麼害怕外夷,在他們眼裡,外夷只不過是一群小賊,偷點搶點,而且都是在邊境,騷擾不到心腹地帶。
而一但藩鎮割據,軍隊擁兵自重的話,吃著大明的糧草,卻又不聽他們的指揮。這才是他們最擔心的。
正因為如此,他們對外部威脅視而不見。
在這個問題上他們選擇性失明。遠一點的元朝曾經在歷史上統治過中原,近一點的土木堡之變都不能讓他們改變這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