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日落而息
夕陽如朱,掛於雲間。紅艷艷的,將層霧排雲渲染的似火如楓,絢麗燦爛。凌雲台上,青松翠柏之下,鍾陽停下話頭,舉盞輕啜一口,含笑打住,不再往下敘說。
此時之世,民間皇室雖也有些雜耍俗講的娛樂,但像水滸、西遊這樣的,有連貫性的長篇巨著,卻是從所未有的。再加上鍾陽講述之際,多引用後世評書手法,只把個一部水滸傳講的跌宕起伏,情節緊張。
眾人聽得正入迷,忽見他竟停住,不由的都是屏氣凝息,只道他後面又要說什麼懸念。鍾陽目光微轉,暗暗好笑。輕輕咳了一聲,才拿腔拿調的雙手一拍,笑道:「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眾人聽得一愣,半響忽的反應過來,感情這位是不講了,不由的均是一陣的騷動。
「喂喂喂,好好的,如何要下回才說?你這小子好不爽利,便一發講完又少不得一塊肉,偏生搞出這般古怪來,直是無趣!還是快快講來,哪個耐煩等的下回去!」台上台下,眾人正自遺憾之時,賴在鍾陽一旁的顏氏兄弟卻忍不住性子,連天價兒的嚷了起來。
眾人精神一振,忽然覺得這兄弟倆此番倒大是可愛,一番話都說到了眾人心裡面了,由是將目光齊齊看向鍾陽,滿是熱切之色。
鍾陽氣不打一處來,翻著白眼瞅了倆人一眼,沒好氣的道:「講講講,講毛線啊!這都啥時候了,難道讓我挑燈舉火的,給你們講個通宵不成?你倆人高馬大的,身上肉多,一頓不吃餓不死,咱們卻沒你倆那本事,到點兒了,總是要吃飯睡覺的。再說了,這是什麼地兒啊?月旦會啊,你當是說書館兒嗎?我這只是大夥兒非要逼著先說,拋磚引玉罷了,這要一直說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又置子將先生等大賢於何地?早跟你們說了,少說話,別讓人感覺你倆的淺薄來。」
顏氏兄弟聞言一鄂,連忙住嘴不言。話說餓不餓的先自不說,這有見識的小子說的讓人感覺自個兒淺薄,卻是大大有損二位英雄形象的,那才是頂頂不妙的事兒呢。
倆人心意相通,對望一眼,登時住口,眼觀鼻鼻觀心,便忽然如同兩尊木雕泥塑一般,竟不肯再說半個字兒了。眾人看得先是一呆,隨即不由的都是暗暗偷樂。不想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惹得眾人頭昏腦漲的兩個夯貨,落到這位鍾先生手中,不想竟是如此乖覺聽話,世事之奇,委實不可以言語表之了。
台上尚宣等人方才也是聽的入迷,此刻聽著鍾陽所言,抬頭看看天色,方知時光流逝,已是到了用晚食的時辰了。眼見顏氏兄弟被鍾陽擺平,又是詫異又是好笑之際,這才相互嘀咕幾句,起身走到前台,宣佈今日權且暫歇,各自用飯歇息,待得明日再來繼續。
眾人頗有不捨,但既聽的尚宣發了話,只得三三倆倆的起身,各往自個兒安排好的房舍中去了。
「呵呵,小友語意清奇,寓意深遠,可謂奇智也!今日相見,老朽不勝之喜,只不知晚間可有閒暇,不若待會兒往老朽處小坐如何?」台上,眼見下面眾人散去,尚宣還未說話,那穩坐中間的許劭卻走上前來,逕自相邀鍾陽。
鍾陽目光微轉,隨即慨然應諾。這古代時候,最難打發的,就是夜晚了。因著沒有後世的科技支撐,又為了節省資源,過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一到晚飯後,多有早早熄火休息的,只有個別王公貴族,方才有那笙歌艷舞之會。
鍾陽過慣了後世的生活節奏,壓根兒就不習慣這種規律。平日裡在家,倒還有個婉兒說話,這會兒到了外邊,如何耐得?既然見許劭邀請,想想這老頭兒的影響力,自是欣然答應。
旁邊尚宣眼珠兒一轉,亦是向前笑道:「二位先生好雅興,只是不知是否方便,也讓老朽添陪末座,以聞高論啊?」
許劭見鍾陽應了,心中歡暢。聽尚宣也要來,微微一笑,點頭道:「逸之兄莫不是貪鍾小友的新茗吧,呵呵,好好好,我若不應,豈不是讓你有的嘴說了,若你不嫌枯燥,便一起來就是了。」
尚宣大喜,旁邊另外三人眼見許劭應了,都是心動,紛紛起哄,都要前去。許劭笑著一一應了,便連田豐李歷一發請了。唯有孫娘子並不多言,只是襝衽一禮,自顧往後去了。
眾人似是司空見慣,並無異色。許劭見鍾陽若有所思,微微搖頭,低聲道:「小友不必多想,那孩兒性子執拗,非同常人,唉,卻不知究是福是禍了。」
鍾陽聳聳肩,現出一副無所謂的臉色。這女子身上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讓鍾陽隱隱感到些不妥,但不得不說,那種清冷如輝孤標傲世,卻又讓人怦然心動,別有一股吸引力在裡面。
眾人既得了許劭所允,盡皆大喜,鬧哄哄的擁著二人一同往後轉去。鍾陽走出兩步,卻覺得有人扯住自己袖子,轉頭一看,卻是李歷。
微微一怔之際,正要問他幹啥,卻見李歷滿面無奈,將嘴向他身後一努,隨即大步走開。鍾陽一呆,順著他示意的方向一看,登時也是一陣的頭大。原來,便在身後,顏氏兄弟施施然的緊緊跟著,儼然如同跟班一般,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呢。看這架勢,顯然是跟定了自己,只怕再要用計趕開,卻不是那般容易了。
正自眼珠兒轉動,想要找些由頭說話,那顏英卻也不傻,瞪著大眼道:「你莫想支開咱們,這裡好沒意思,每個人都急惶惶的,也不知忙些個什麼。只怕待會兒多半都是早早歇了,豈不悶煞人了?唯有你這兒有趣兒,咱二人便只跟著,萬事聽你的,並不說話總行了吧。」
鍾陽聞言一愣,心中忽起憐意。這二人心思單純,如渾金璞玉一般。要是放在後世倒也罷了,沒那些繁文縟節,反而顯出一份直爽。但在這個世道,只怕少有人待見。想想自己後世剛踏出校門時,何嘗不是跟他二人一樣,憨頭憨腦的,不知世務?心下忽生一份暖意。
點點頭,目光中現出一份溫和,溫顏道:「也好,你們怕悶,就跟我一起吧。只是不要隨便多說話,免得讓人笑話,知道嗎?」
顏英顏俊先是一愣,隨即對望一眼,默然點頭,竟是少有的沒了往日的得瑟。他二人雖憨,卻從來不傻。世人每每見了兩人就躲,如避蛇蠍,二人如何不知。只是叛逆之下,那孩童般的惡作劇心思使然,你便越是躲開,我便越要纏死你。這般一來,久而久之,竟成了天性一般。
如今,眼見鍾陽目光中流露出來的溫情,不由的一鄂,心下一種久違的親切忽然不可遏止的升騰了起來。這種目光,打自父母過世,兩位姑姑嫁了之後,已是不知多久未曾看到了。今日忽然在鍾陽眼中看到,兩人心中又是悲傷又是歡喜,只覺恍如父母又再活轉了一般,哪還有半分頑皮心思。
旁邊眾人本來聽他二人要跟著一起,都是不由暗暗皺眉,但是眼見鍾陽應了後,這二人一反常態的模樣,不由的俱皆詫異,卻哪裡知道他二人心中所思所想。不過,既然有鍾陽能鎮住二人,眾人又都是修養極高之人,自然不會去多說,遂一同往後面轉去。
待到了後面,先是各自歸房用餐,等到再聚到許劭的小屋中時,卻已是新月初上的時候了。
眾人相互見禮一番,各按賓主落座。顏氏兄弟果然安分,雖初時仍是東張西望,卻並不多言,只在鍾陽身後坐定,如同兩個乖巧寶寶一般。
鍾陽頗是嘉許的點點頭,這才轉頭微微一笑,親自動手,烹煮茶湯。眾人見他動作舒展,面含微笑,只覺這少年身上忽生一股出塵之氣,不由盡皆陶然。
壺中水聲輕響,熱氣升騰,待到嫩茶入盞,舉杯之時,清香裊裊,果然令人心曠神怡。許劭微闔雙目,細細品味其中,只覺與下午他人按方而制的茶湯,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不由暗暗點頭不已。
緩緩放下茶盞,睜開雙目,這才看著鍾陽微笑道:「小友妙手所製,果然非是凡俗可比。單此一項,便可見心性意境之高下了。世人多愚昧,聞商則不喜,殊不知大道通途,各有達者,其殊途同歸,其中自有相通啊。」
眾人聞聽許劭之言,面上均有慚慚之色。許劭言中之愚昧,何嘗不是說的自己往昔之情?只是幾人皆是一方之雄,身份極高少有形之於色罷了。而今,這位以明人之術享譽天下的人物,雖未直接評論鍾陽其人,但如此盛讚其技,對其人之評價,已是顯而易見了。眾人對望一眼,各自暗暗打定主意,那冀州城中的怡然小築,怎麼也是要好好光顧一番才是了。
鍾陽何等機靈,偷眼之間,已是將眾人神色盡數瞧在眼中,不由心下大喜。這番遠來霍山,竟是如此簡單的達成了目的,可謂意外之喜了。當下,只是舉杯輕啜,不再多言。
許劭目光轉動,見他毫無異色,更是讚許。只是當目光轉到一人身上時,微微一頓,面色不由遲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