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落寞之色
「這事兒說起來,卻是永康、建寧年間的事兒了。」李歷目光悠遠,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輕的說道。
鍾陽微微一呆,他對漢朝歷史並不熟悉,單靠著一本三國演義,不過知曉些家喻戶曉的小說人物而已,李歷口中的永康、建寧卻是完全搞不清楚。
「咳咳,這個,嗯,這個永康什麼、建寧什麼的,又是什麼時候?」伸手摸摸鼻子,不覺有些尷尬的問道。
李歷一愣,目光轉了回來,見他模樣,不覺微微一笑。這位先生傳言極是神奇,卻不料竟是好像對世事最淺顯的事兒反而最是糊塗的。這一刻,李歷忽然感覺對他不是那麼崇敬了,生出的更多的,倒是一股親近之感。
「永康乃是先帝之末,這建寧卻是當今陛下伊始了。」李歷耐心的解釋著,鍾陽恍然。
「其時,正值帝位交接之際,局勢不明,宇內動盪,這各處所在便頗有些微妙起來。多有盜匪之患,趁機而動,當日之亂,雖不如今日之烈,卻也著實讓各地郡縣手忙腳亂了一陣。唉。」說到這兒,李歷輕輕歎出了一口氣。
「那一年,我剛滿十六,正是血氣方剛之時,眼見冀州境內被騷擾,仗著粗通一些拳腳,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來。當日,這裡最大的一股盜匪號稱黑旗盜,為首的賊酋是個外族人,喚作拓拔野。此人悍勇非常,當日本州刺史幾番派兵派將去剿,均是折戟而返,冀州人人談之色變,莫敢輕犯。嘿嘿,只有我,便只有我,卻是怎麼也不服氣的。」
李歷說到這兒,忽的目光迷離起來。面上一忽兒憤怒,一忽兒溫柔,臉頰上肌肉微微抽搐著,顯然是想起了往昔的舊事。
鍾陽見他面色,心中不由暗暗有些奇怪。聽他講那些事兒的語氣,顯然當時必然是沒有成功的,既是沒有成功,憤怒倒也罷了,但這人眼中總是不時的閃現出一種極為柔和的目光,那種眼神,鍾陽卻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那分明是一種愛戀到了極點的表現。這個李歷看來也是個大有故事的人啊,到不知跟當年的剿匪又有什麼關聯了。
「我幾次求見使君,只說不必再去費事剿匪,只消單獨約鬥那拓拔野,但凡打倒了那人,其麾下便是樹倒猢孫散,哪還用靡費軍資無數,空受這許多屈辱?只是使君怎麼也不肯答應,直到有一天,那拓拔野竟大膽到混進了冀州城裡。」他說到這兒,忽然停住,轉頭看向鍾陽道:「先生可還記得當日咱們遇到的那個騾馬市嗎?」
鍾陽微微一愣,點點頭示意記得。李歷面上閃過一絲苦澀,低沉的道:「那裡原本不是什麼騾馬市,反而是一處園子。那園子,便是今日顏家的產業。而住在裡面的,正是。正是。正是顏家的二位女兒。」
「大姊顏雲聰慧美麗,知書達禮,小妹顏雨卻是嬌俏嫵媚,活潑動人。當日這冀州城中,不知多少年輕俊彥,都夢想著能得其一為妻,便一生無憾了。只是,仙子又怎麼可能匹配凡夫?她二人在那顏園中布下三關,道是若有能解的之人,自當委身相侍。不知多少自認不凡之人前去嘗試,卻均是鎩羽而歸,望園興歎。只因那三關,非惟需要文采,竟還要高絕的武藝。時人數番嘗試之後,這才知曉,顏家二姝才智絕頂,並非只顏色美麗,由是愛慕更甚。只是有了那三關阻礙,她二人便如兩輪皎月,永遠只是遠遠的將清輝灑下,卻不曾讓人靠近過。」李歷似自語,又似講解的,語意中忽的多出了說不盡的溫婉柔情,喃喃之間,竟自有些癡了。
鍾陽隱隱有所了悟,這位李治中,只怕多半也是當年所謂年輕俊彥中的一位了。到不知他去解了那三關沒有,那三關又是什麼樣子的。好奇之餘,便要想問,但轉念一想,卻又不由自嘲一笑。而今那兒早已面目全非,成了騾馬市這等貿易之地,不問可知,要不是那兩個絕代女子早已做了他人之婦,便是已然有了變故,而李歷在說起顏園之事,卻先提匪患,顯然其中大有糾葛,相比之下,那三關不三關的,反倒是旁枝末節了,當下靜靜聽著,並不插言。
李歷信馬由韁的行著,老半響才回過神來,想起身旁尚有鍾陽在,這半天怕是冷落了這位先生,不由歉疚。轉頭看來,卻正迎上鍾陽饒有趣味的一雙眸子。李歷微微一怔,隨即老臉一紅,將目光躲開,知曉他必然猜到了些什麼。
輕輕咳了一聲,這才強作鎮定的淡淡道:「不怕先生恥笑,某當日便是那仰慕顏家之女的眾人之一,少年輕狂之事,如今思之,竟已是匆匆二十年過去了。」說至此,面現落寞之色,唏噓不已。
「切,這有什麼可恥笑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遇到自個兒喜歡的,只管放膽去追,哪管他這關那關的。要我說,你們都是些老實頭,只怕多半被愚弄了。所謂三關,按照你所說的,這冀州之大,難道就真的沒有聰明人能解開嗎?只怕不見得吧,除非是根本無解的題目。要是那樣,嘿嘿,想來這二位姐兒,定是那種機靈古怪的性子。考校大夥兒的,原就不是什麼題面上的問題,而是你們追求的決心和勇氣而已。偏你們自作聰明,非要維持什麼君子之道的。我跟你說,這女子心思即多變又矛盾,要是她們真個沒嫁人之心,又何必費那事兒搞什麼三關出來?換成是我,才不管那些狗屁的規矩,直接一把火先燒掉那狗屁的關,當面見著再說其他才是。否則,連個面兒都見不到,你們還談什麼婚嫁之事啊?」鍾陽大是不屑,連連搖著頭一通數落。
李歷只聽得目瞪口呆,面色幾度變幻,半天大是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難得的竟是沒有反駁,只是深深的歎口氣,默然不語。
鍾陽心中微微有些歉然,只當自己打擊到了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慚慚的道:「嘿嘿,那啥,那個,嗯,我說,你也別當真,我上來那陣子脾性,做事不考慮細節的,剛才所說,不過玩笑,嗯嗯,玩笑哈。」
李歷面現苦笑,搖搖頭,目光望向遠處,輕輕的道:「你卻不必寬慰我,嘿,便是你這手段,偏偏就有人用了。雖說沒能真的如你所言得了手,卻終是引發了讓所有人大出意外的結果。而由此,也成就了兩段姻緣,一堆廢人。」
鍾陽一鄂,有些摸不著頭腦。若果說兩段姻緣,恐怕多半是說那兩個顏家姊妹終是嫁了人了,但那個一堆廢人又是從何說起?
李歷沉默半響,收回目光,轉頭看看他,深深吸口氣,再重重的吐出。精神一振,似是將過往的沉重盡數拋開,微微一笑道:「你可是不明白我說的?呵呵,也是難怪。方纔我說了,當時那拓拔野混進了冀州,奔的便是那顏園,自是為了顏家姊妹而去的。他卻便如你所說一般,起先倒還斯文,要去解那題目,只是從晨至晚,又自夜至明也是未能解開,一怒之下,登時便招呼隨眾,便在那園子中放起火來,欲要直接劫了顏家二女去。」
「啊!」鍾陽聽到這兒,不由輕輕驚呼出聲,隨即卻有些羞惱。奶奶的,不想自個兒一個不小心,所行所為,竟是與強盜一般無二了。
李歷見他悻悻的面色,自是猜到他心思,不由的莞爾。呵呵一笑道:「先生又何必多想?你之放火不過是欲要相見而求,那拓拔野卻是為了擄人,其間相差,何以道里計?」
鍾陽仍是悻悻,翻了翻白眼並不接言。李歷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自顧接著道:「嘿,那日的情形,我至今不曾忘記。當晚,眼見顏園起火,不知唬的多少人魂飛魄散。雖說沒人能得了美人,卻也斷斷不能讓她們喪了性命。以當時來論,顏家二姝非惟只是兩個絕代佳人了,隱隱然已是我冀州之標誌了,如今那兒走水,眾人焉能不驚?」
李歷說到這兒,微微一頓,遲疑了一下,又坦然道:「那晚我恰好便在附近,卻是第一個趕到,眼見的園中火光四起,人影綽綽,那火光中正有一條大漢立著,正自滿面興奮的喊著,指揮著一干手下四下裡兜住。細聽他所言,此人竟是那我一直想要約鬥的拓拔野,嘿,不怕先生見笑,我當時的心情,真是又激動又害怕,激動的是,這賊廝如此一鬧,只怕多半能見到那顏家小娘了,一番相思不想竟於這般情況下得償;害怕的卻是,眼前這人凶名久著,雖說我一直欲要約鬥於他,終不知能不能是他對手,我自死了無妨,卻讓自己心儀之人落入這惡魔之手,只怕永生也是不能安心的了。」
目光漸漸明亮了起來,李歷說到這兒,鍾陽忽的感覺到了這個看似文弱的儒生身上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氣勢來,磅礡慨然,再無半分平日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