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天性使然
「我手心冒汗,握劍的手竟是抖個不停。只是想想那傳聞中的容顏,又忽然生出極大的勇氣,想也不想的便衝了進去。嘿嘿,果然是拓拔野,我自以為是的武藝,在他面前竟如同小兒舞刀一般可笑。他聽到聲響,回頭見我衝去,只是冷笑,待我手中之劍堪堪刺到,便只反手一刀,便將我手中劍磕飛,復一刀直斬下來。那一刻,我從未感覺死亡離得自己如此之近。眼前什麼也看不清,只剩下亮亮的刀光,一個身子都是動不得半分了。」李歷面上微微抽搐著,嘴中卻是仍然淡淡的說著,便如說的是旁人之事,與他並無半分關係一般。
鍾陽明知道他沒死,但聽他說得驚險,心中也是不由的拎了起來,緊張的豎起耳朵聽著。
「就在我以為馬上要死了的時候,我卻聽到了這個世上最最動聽的聲音。沒有人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沒有半點想到恐懼,反而竟是歡喜無比,只盼那刀再來斬上一次,讓我重歷一番。」李歷面上微現潮紅,語音中也有些波動起來。
「那刀光便在我脖子上停住,但我卻毫無半點感覺,兩眼便直直的看著前面,那裡,兩個如夢如幻的仙子正相偎而站。滿園的戾氣,便在那一刻忽的完全沒了蹤影,我只覺得週身都融在明媚的日光之中,再也不想動上分毫。」
李歷面上溫柔之色又現,喃喃的道:「那兩個仙子正如大家描述的一般,大姊端莊秀麗,直如皎月當空,令人自生形穢之感。小妹卻是極盡嫵媚溫柔,如同一泓秋水,讓人觀之,憑生無盡愛憐。我聽的清楚,那喊住手的,正是小妹,而那一刻,見她關切的看著我時,我只覺便是死了也是無憾的。」
鍾陽見他剛剛一番自我調整,這會兒卻又不自覺的陷了進去,不由的啼笑皆非,搖頭不已。這李歷昂藏男兒,究自不脫文人之氣,他口口聲聲說自己當年欲要相鬥那拓拔野,怪不得當時的刺史不搭理他呢。就以眼前看來,他老人家去了,明擺著是去送肉嘛。
正自暗暗腹誹之際,忽的一個念頭又浮上了心頭。這李歷固然癡氣滿滿,但終是有著一段刻骨銘心。自己呢?若是換作自己,可會如他一般,也這麼不管不顧的去為了一個女子而搏命嗎?
後世之時,整日的便是和人勾心鬥角,雖也多歷花叢,卻終不過是逢場作戲,並無真情在裡面。及至來了這漢末時空,接觸的女子不過兩個,一個鄒玉雖說讓他怦然心動,卻還談不上什麼生死契闊,不過是男人好色天性使然。而那個小婉兒,在他眼中,怎麼看都是個小丫頭,雖說估計以後多半是總要跟了自己的,若她有了危難,自己也會拚死相救,但其間道義責任顯然更重一些,於那男女之情終是不如李歷這般強烈而深邃。
想到這兒,不由一時忽然生出些寂寥,突兀的索然起來。
兩人一個追憶著往昔,一個自傷於如今,一時間都是無言,耳邊便只是得得的蹄聲,再無其他聲響。半響,卻又不約而同的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微愕之下,相對一愣,隨即都是微笑起來。
李歷面色微現尷尬,歎息道:「今日失態,實叫先生見笑了。」
鍾陽聳聳肩,搖頭道:「無情未必真丈夫,是真名士自風流。李治中何必自貶?若一個人沒有一段真情回憶,人生才是真的無味無趣了呢。你之失態,怎知不是旁人艷羨之處?你只管說,後來卻又怎的了?」
李歷一呆,細細品味之下,只覺這一番話中寓意無窮,道盡了世間情感。這年輕人語意中竟似藏著無數的滄桑之感,於他外在年紀殊不相符。這番話,此時聽來,竟讓人生出了天地之間,孑然一身的無限孤寂之感。
看著眼前這張仍帶著些許稚嫩的面孔,李歷怎麼也難以用對年輕人的心態相處,這一刻,倒似是與多年老友相處,平添無數唏噓。
抬手輕輕拍拍他肩頭,微微點點頭,這才又接著道:「那拓拔野不知是被顏家姐妹的容光所攝還是怎的,終是沒有當場取了我的性命,只不過,嘿,卻也不肯就此放了我。老半天我便聽他嘿嘿一笑,滿眼嘲弄的看了我一眼,不屑道,自他出道以來,敢向他出手之人,能得活命的,唯我一人耳。說罷,我只覺身上一疼,便就此沒了知覺。唉,你是不是原本覺得我不過一文生,武藝多半稀鬆?嘿,你且來看。」
李歷說到這兒,抬手挽起袍袖,鍾陽目光所及,不由的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這才知道自己原先多半是想的差了。
那李歷此刻裸露出來的小臂上,手腕上一道寬約兩指的紫紅疤痕宛然,看那模樣,只怕當日那一刀,竟是將他的手險險沒全數斬斷了。而且,看那刀勢走向,一路斜上,隱隱指向胸口處。鍾陽目光中帶著疑問,望向李歷。
李歷輕歎一聲,微微點頭道:「那一刀,直接自我心脈劃過,順帶而下,將我整隻手腕筋脈斬斷。我之所以現下以文身立命,卻是此生再也習不得武藝而不得已為之啊。你當我當日便只是大言不慚嗎?嘿,若在二十年前,你自可打聽一下,提起冀州李三兒,卻也不是無名之輩的。」
李歷說到這兒,面上忽現睥睨之態,讓鍾陽看的暗暗心驚,想及他所說那一刀的霸道,不由的再次心顫了一下。
「後來呢?那顏家的姊妹怎麼了?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努力嚥了一口口水,鍾陽岔開話題問道。
李歷聽他問起這個,面上忽的顯出一份古怪之色,那是一種敬仰和黯然混合的複雜之色。半響,輕輕的道:「我後來才知道,那顏家姊妹本不需要出來的,她們既是擺下了三關,自然不會算不到後路的。當日若不是見我性命危急,便是整個顏園燒了,也自傷不到她們分毫。而便是為了我這個廢人,嘿,便是為了我這個自以為是的廢人,竟然慨然自處險地,我李歷此時能苟延殘喘於世上,竟是全然用她們的安危換來的。若不是其後那兩人的出現,終是成就了她們的姻緣,我早已無顏苟活了。」
鍾陽聞言,不由的悚然動容,心中不期然的肅然起敬。好生惡死,人之常情。不論後世今生,人們但凡說起英雄云云,好似那些英雄都是悍不畏死之輩,卻又哪知道,面臨著生死抉擇時,又有幾人能真的把持的住?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正是一股沛然的正義之氣所然,是一種常人難及的捨生取義之氣所撐才能達到的。這種氣概,便男兒也是難能可貴,更不要說兩個弱質纖纖的女子了。這顏家姊妹如此作為,真可謂女中丈夫也!
面上不自覺的嚴肅了起來,遙想昔日二女巾幗之色,鍾陽忽然有些理解了,為什麼李歷說眾人即不喜與顏家相交,卻又敬著顏家二位娘子一說了。
李歷在旁看得他目中的敬色,大是欣慰。仰天吐出一口氣來,這才接著道:「當日顏園一把火,引得無數人趕至,只是,倉促之際,原不曾料到竟是拓拔野那凶人混了進來,沒了大軍士卒的強弓利弩,又有何人是其對手?雖也有人如我一般迎上,結局可也如我一般下場,只是那日一戰,並無一人丟了性命,推本溯源,卻全是拜顏家二位娘子所賜了,我冀州子弟,當日好武之風極盛,那日損折之人,更有無數家世顯耀之輩,受了顏家二位娘子之恩,自是感念至深,如此,你可明白了?」
鍾陽默默點頭。
「那晚拓拔野仗著大軍調動不及,一路殺將出去,再無人能擋得住他,只是,嘿嘿,這天下又豈是真無能人的嗎?他出的城去,得意之下,先使人將顏家二位娘子帶走,自己卻又折了回來,欲要顯耀一番,卻不料正趕上兩位奇人路過。聽明白整件事後,一怒拔劍,逕自出城,一番惡戰之下,終是將那死囚刺死。隨即,兩人聯手,一槍一劍,直直橫掃了周邊二十餘處盜匪大寨。不但將二位顏家娘子救了回來,更是將冀州附近,令使君頭疼無比,數次大軍進剿不獲的眾盜盡數瓦解了,誠為不世之英雄。」李歷說到這兒,兩眼中射出無限崇仰之色。
鍾陽聽的心潮澎湃,亦是熱血賁張。遙想當日兩位英雄之姿,不期然的竟與後世武俠小說中的無數英雄重合,郭靖、楊過、蕭峰、令狐沖。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劃過腦際,半響不由輕輕問道:「這兩人叫什麼名字?怎麼這般事跡,我卻從沒聽說過呢?」
李歷轉頭看看他,點點頭道:「這二位英雄少有露面,如今更是早已歸隱,你便不知也是情理之中的。他二人,一個乃是并州李彥李大俠,一個卻是荊州童先生。」
鍾陽聽的一呆,喃喃念叨了兩遍,仍是毫無印象。李歷搖頭笑道:「他二人自與二位顏家娘子成親後,便不再出現,但卻各自傳下弟子。童老那邊傳言甚多,我不甚清楚,但李大俠那邊的弟子,如今卻是名滿天下的。」說罷,張口說出了一個名字來。鍾陽一聽,不由恍然道:「啊,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