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越想越怕
「哎呀,竟是先生在此,李歷這邊有禮了。」
隨著這一聲,但見一個三旬左右的儒生,正自帶著幾個差役躬身對著鍾陽施禮。馬三看的清楚,這人不是別個,正是這冀州太守王芬的治中從事李歷。
漢代這治中一職,乃是掌州府稅管等事的,說起來,正是商賈們的頂頭上司。如今忽然見這位上司,正滿面恭敬的對著他想要獅子大開口的客人施禮,這如何不讓馬三心膽皆裂。
「見。見過。見過李治中。」馬三有些牙齒打顫的結巴著道,額頭上已是冒出了汗水。
微微蹙蹙眉頭,李歷淡然掃了他一眼,只是微微點點頭,旋即卻又面含微笑的看著鍾陽。
鍾陽微微有些愣怔,這李歷瞅著眼熟,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卻委實一時難以記起。伸手搔了搔頭,咳了兩聲道:「那個,啊,嗯,你是。」
李歷見他記不起來,也不著惱,微微躬身,笑道:「先生敢是不記得了嗎?歷乃王使君麾下治中從事,昨日才與先生在使君處見過的,想是昨日人太多之故,歷官輕職微,卻也怪不得先生了,呵呵。」
「哦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哈哈,那啥,昨天只顧跟人說話,跟各位倒是失禮了,李治中莫怪哈。」鍾陽經他一提,頓時有了印象。這李歷當時可不是跟那個許攸等人,都列於王芬身後之席上的嘛。只是昨天只顧著和郭嘉說話,對這些個冀州官吏只是開始照了個面,後面卻是並無深談了。
「不敢。」李歷見他想了起來,不由大喜。抬眼瞅瞅眼前狀況,這才又問道:「不知先生緣何在此,可是需要些代步之物嗎?呵呵,這便是先生的不是了,使君早有言說,但凡先生有所需,著令我等不可怠慢的。先生要馬,便只發付下人報知一聲就是,何須來此腌臢之地。」
「啊,啊哈哈,我就隨便轉轉,隨便轉轉,原本也沒想今個兒買的,哈哈,倒是多謝王使君和諸位了。」鍾陽大有面子,笑瞇瞇的拱手回道。
他二人這一問一答的,只把個旁邊的馬三聽的面青唇白,渾身抖顫不已。我的老天爺啊,王使君親自打過招呼的,還一應用度皆有府衙供給的,這。這位。這位爺究竟是哪路神仙啊?自個兒剛才大有不敬之處,話裡言外的,可沒少得罪了他,完了完了,這下完了,這後面的生意做不做得先不說,只怕如今這小命只怕也是難保了。
他越想越怕,牙齒上下打顫著,得得得之間,身子一軟,竟是忽然如被抽去了骨頭一般。
噗通一聲,猛地跪倒,只一個勁兒的磕頭泣道:「先生饒命,先生饒命。小的本是個沒眼量的,不知先生貴人,只求先生大人大量,莫要跟小的計較,權且繞過這遭吧。」
他這猛不丁的一跪,鍾陽和李歷都是不由的一呆。李歷疑惑的看了看鍾陽,目光再瞄向仍自不停磕頭的馬三時,已是漸漸轉為冷厲。冷冷的一哼,方才回頭對鍾陽抱拳問道:「先生,這。」
鍾陽也完全沒料到出了這麼一出兒,被李歷一問,這才猛省,無奈搖搖頭,將剛才之事隨口說了,只道自己想要買下那只瘦驢和那童兒,別的倒也沒有什麼。
李歷人精兒一般,鍾陽雖說的簡單,但眼見馬三那模樣,再想想這廝平日裡的德行,自是立時便推斷出個大體差不多了。拱手對著鍾陽一禮歎道:「累先生受這夯貨的氣,實乃歷之過也。先生可自將這驢和童兒領走便是,回頭歷自將所有契約文書送到府上,這裡便賣歷個薄面,交由歷來處置可好?」
鍾陽眼見跪倒的馬三聞聽此話,面色慘變,心中一動,微微搖頭道:「李治中何必在意,買賣買賣嘛,本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你商我量的,何必搞的興師動眾的。再說了,這點兒銀錢,我又不是出不起,事事都要王使君破費,我又不是府衙官身,這於規矩也不合啊。這事兒我看你就別多問了,我自付了錢,咱們這便走吧好不好?」
他自身就是商家出身,對於商人委實有些個偏愛,眼見馬三雖是勢利可惡,但想想自己後世被各種部門折磨的種種,由己推人,終是伸手攔下了李歷。
李歷眼見他不像作偽,微一沉吟,這才點頭應下。隨即卻回頭看著馬三哼道:「馬三兒,汝是個什麼性子,某自知之。今日既然先生不與計較,便權且饒過這遭。你這驢子多少錢我卻不知,但這孩子,如我記得不差,你可沒花幾個銀錢吧。如今,先生既然看上此人,如何行事,卻不須我來教你了,汝自思量,好自為之吧。」
馬三聽聞鍾陽終是放過自己,直如做夢一般,哪還用李歷提點。跪在地上不迭聲的道:「先生看上這點東西那是小人的福分,如何敢有非分之想,便請先生取了就是。小人願再獻上良馬一匹,以供先生所用,不敢收取半文,往先生笑納。」
李歷聽他這麼一說,面色稍齊,轉頭看著鍾陽,等他決斷。鍾陽心中感歎,不成想自己竟然也如後世某些部門的人一樣了,吃拿卡要的,竟都不需要自己出口了。眼見這馬三滿面惶惶,極是期盼的望著自己,生恐自己不答應,不由暗暗歎口氣,也不矯情,點點頭笑道:「我要你的馬做什麼?我便只要這驢子和那孩子就是了。這麼著吧,你也別說不要錢的,不然傳出去,還當哥窮的付不起這點錢呢,我便應個景兒,隨便給個百十錢的,仍是當我買的就是了。行了,這事兒啊,就到此結束,誰也不要再多說別的,不然,可是不給我面兒了哈。」
說著,摸出一把五銖,也不管馬三兒推脫,塞到他手中,自顧走到仍自怔怔的跪著的那童兒身邊,伸手把他扶起來,溫言道:「你叫什麼名字?可願意跟我去謀個正經差事做做?你放心,跟著我,絕不會虧了你去,除了衣食之外,每月也會給你算些工錢。只要你肯學,願意上進,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的。」說罷,目光殷殷的看著這少年。
那少年傻傻的看著他,只覺自己如同做夢一般。他本是無依無靠之人,原本以為這一生能在這馬廄之中混個不死就是撿著了,哪成想憑空得了這麼個大造化。
眼見眼前這位讓一州治中都恭敬相待之人,溫言而對,言中淳淳有關切栽培之意,不由的心中激動不已,好半響竟是說不出話來。
旁邊李歷看的好笑,搖頭斥道:「你這小廝,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竟能得了先生青睞,還不趕緊謝過,卻在那兒傻了嗎?難不成還想繼續呆在這兒,每日裡跟這些牛馬畜生為伍嗎?」
「啊!」那少年聞聲猛省,渾身顫抖之際,已是淚流滿面,對著鍾陽又是噗通跪倒磕頭道:「稟主人,小的姓燕,因原本行七,都以七郎喚之。今得主人不棄,如此相待,七郎願生生世世服侍主人,便做牛做馬也是報答主人的。」
鍾陽大喜,連忙伸手扶起,伸手替他將身上塵土拍去,搖頭笑道:「我要你服侍什麼?我自有手有腳的,我收你是見你伶俐,尚堪造就。只要你肯用心,好好學我教你的東西,便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還有,以後也別來不來的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只拜天地與父母,啊,那個皇帝當然也是也要拜的,除此之外,其他人大可免了。我鍾陽的家裡,可沒那些沒骨氣的!你可要記住了!」
燕七郎見他竟然親手給自己拍去塵土,言語中不惟殷殷勉勵之情,竟還是以從所未有的平等語氣對待,不由的心頭激盪,熱淚盈眶之際,再也不能自已。欲待要跪,忽的記起鍾陽所說,連忙忍住,抬頭看著鍾陽,只是不停的點著頭。那般神情,雖並沒有一言發出,卻是透出說不出的堅定之意來。
鍾陽知他心意,微笑拍拍他肩頭,讓他自去收拾東西,燕七郎連忙應了,轉身而去,激動之餘,腳下甚至有些踉蹌,幾乎是跟頭把式的去了。
旁邊李歷眼見鍾陽作為,聽著他那句男兒膝下有黃金之言,不由的悚然動容。這句話卻是出於明清時一齣戲劇《桑園會》裡的唱詞,但在這漢末時空,今個兒卻是首次出現,短短七個字,竟顯男兒錚錚鐵骨,頗有銅鐘大鼓,直撼人心之感。尤以秦漢之時,男人崇尚的便是鐵血傲骨,此言一出,眾人聞之,如何還能自持?
李歷滿面敬佩,心中暗暗念誦不已。怨不得這位鍾先生得享如此大名,只看這隨便一句話,便道盡了吾輩之志,可謂真奇人也。
他心中暗佩,面上更是恭敬。眼見鍾陽饒有趣味的,只是打量著那頭瘦驢,便自靜靜站在一旁等著。不多時,身後腳步聲響起,燕七郎已是手玩一個小小的包裹奔了過來。
鍾陽回頭看看,點點頭,這才對著正自又是迷茫又是羞愧的馬三道:「馬老闆,如今錢貨兩清,你要不要再檢查一番?要是沒別的事兒了,咱們這就告辭了。」
馬三兒這才如夢方醒,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諾諾應著,一時間竟有手足無措之感。鍾陽也不理他,示意燕七郎去將那小驢牽了,跟李歷一抱拳,這才逕自往外而去。
李歷一驚,連忙回禮。眼見他主僕二人走出老遠,忽的省起一事兒來,微一沉吟,急忙自後趕上,高聲道:「先生,且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