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患得患失
「毛!」
白衣人面現不屑,當場便活學活賣了起來。鍾陽正自含笑而飲,看著好戲,乍聽他這一字出口,頓時一口酒嗆在了嗓子眼裡,不由的連連咳嗽起來。
行!真行!這老兄學這個倒是快的很啊。他這裡哭笑不得,臉孔漲紅,鼻涕眼淚的齊流,許攸不明所以,被這白衣人一個毛字搞得莫名其妙的。只是眼見鍾陽神色古怪至極,暗料絕非什麼好話,不由的更是羞怒交迸。一時猶豫起來,不知是該就此真的下令拿人還是先駁倒此人才是。
這鍾陽小小年紀,仗著一些機巧,因緣際會的,竟然得了偌大的名頭。不惟在那幽州之地傳播開來,便是這冀州一地,也有眾多人議論,隱隱然大有凌駕自己之上的架勢。便是太守王芬,每每說起時,也是大有感慨之意,頗有這般賢人不能求教於朝夕之憾,這讓許攸極是嫉恨,暗暗發狠,有朝一日相見,定要好好伸量一番這個鐘陽,且讓天下人瞧瞧,終是許大名士才是真才學才好。
哪知等到終是見了面,不論自己如何撩撥,這鍾陽卻不肯接招,只往家中一縮,不但不往這府衙鑽營,每日裡便是東街西鋪的晃著,讓許攸怎麼也猜不透他的用意。他心中先入為主,只道天下人盡如他一般,要的便是名垂青史,成就姜尚張良之功,哪裡猜得到鍾陽小富即安的心思?一門心思猜忌其人必是別出機杼,想要投機,他既有了此念,卻又看不透其人舉動,如此一來,日夜費思之下,更是焦躁。
這次請鍾陽來此,原是他進言王芬的,欲要借此大會冀州名士之時,發難一番。王芬哪知他的心思,雖說對鍾陽早有延攬之心,但當日初見之時,眼見老友似是與其不對付,深怕真招的鍾陽來了,讓自己倚重之人離了心,便即克制著,只讓人好生敬著,休要得罪了,也好給異日留個餘地。卻不知如此一來,許攸更是惱怒,這鍾陽並無寸功於冀州,卻受著幾乎與自己相同的待遇,俟之異日,一旦被其尋到機會得了勢,這冀州之地還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是故,聞聽此次大宴,當即找到王芬,備言當邀其前來之意,王芬大喜,還以為本是自己多心了,當下欣然派人而去,這才有了鍾陽赴宴一事。
鍾陽來了後,王芬因在後面陪著管絡,並不知曉。但許攸卻是一刻也未放鬆,打從鍾陽出門一刻,便有人早早回報與他。等到鍾陽進了王府,竟與一個落魄的窮生放肆而飲,許攸不由暗暗歡喜。這番不用自己設計,只如此無禮無矩的舉動,就可大大做一番文章了。
他心中算計,卻並不立時發難,直等到眾人開席半響後,這才起身而來,要的就是個讓鍾陽措手不及,再無翻身的境地。哪知道,自己剛一露頭,還不見鍾陽如何,卻跳出這麼個窮酸,對自己挖苦刻薄了一番。當著滿廳的賓客,如何讓他能下的台來?此刻,若只是用強,將此人拿了倒是容易,卻只怕讓旁人以為自己真個有什麼短處給人拿了,那打壓鍾陽的計算可是全然落了空了。
他百般算計,患得患失之下,已然是鑽了牛角尖。其實,旁人又不認識鍾陽,更不認識那個白衣人,這人當面得罪他這個一州之主的別駕,就算他直接喊人拿下此人,他人也絕不會有什麼想法的。畢竟,這個時代,等階森嚴,以白身而對官員無禮,實屬自取其禍。但許攸此刻身在局中,卻完全忽略了這點,這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他這兒面色青紅不定的傻住,太守王芬卻已然看到了滿面古怪的鍾陽,不由大驚失色,連忙與管絡低低說了幾句,這才離席起身,疾步走到近前,對著鍾陽施禮道:「先生原是到了,只是如何竟坐於此處?芬府上下人糊塗,並非子遠之誤,望先生千萬海涵,休要為此惱怒。來來來,且請與貴友一同上座可好。」
他不知內情,只當雙方是為了坐席的位置而怒,這才有了這番話。說完這番話後,還暗暗扯了扯許攸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說了,免得越描越黑。
許攸有口難辯,一張臉愈發氣的發綠,只得恨恨一甩袖子,先自轉身而回。鍾陽呵呵一笑起身,回禮道:「使君不用客氣,我人小言微,坐哪兒不是坐啊,無妨無妨,你也不用責怪許先生的,唉,總是我身份卑微嘛,怨不得旁人的。」
他這話一出,大是刁鑽。既不解釋王芬誤會,又表現出一份弱勢。王芬固然心中更是埋怨,剛剛氣哼哼歸席的許攸處,卻更是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這個小無賴,你的坐席難道某沒給你安排嗎?你自往那兒去坐的,又關我什麼事兒?這麼一說,旁人豈不認為是我安排失當了?這。這。叵耐賊廝!一至於潑賴腌臢至此!
他面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眼光惡毒的盯著鍾陽在那兒扮可憐,得了便宜賣乖的不肯輕易起身,心中直如吞了個蒼蠅般鬧心。偷眼打量四下賓客,卻見眾人果然都是一副奇異的神態,不乏面現疑惑之色的,更有相互低低議論,指指戳戳的,不由的腦子陣陣發懵。
其實他哪裡知道,眾人的疑惑,只是疑惑於鍾陽的身份罷了。以王芬這太守之尊,竟然滿面恭敬的離席而請,再三賠罪,其人來歷只怕非富即貴,不是一般了。至於那個白衣人,只怕多半也是外州有名之人,卻不知怎麼竟然來了此處,回頭定要好生結交一番才是。
人群中,有那機靈的,卻是將目光望向一直隨在鍾陽腳下的白貓,心中隱隱有所猜疑。畢竟,隨著鍾陽名聲漸顯,他隨身有只奇異的白貓一事兒,也是有所流傳開來。由此來看,只怕此人真是那位大興破黃巾,片言折葛玄的鍾公也說不定呢。
眾人心中各有所思,面上便神色各異,卻並不是對許攸有什麼看法。只可憐許攸身入局中,當局者迷,一時間空自羞惱不已。
這邊王芬眼見鍾陽言語溫和,卻是不肯稍稍起身,心中愈發惶恐。古之坐席極為講究,尤其是如此大宴之所,更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一個安排錯失,往往會導致難以預料的結果出來。他雖是身為一州之守,但若是失了世家大族,名士貴族的支持,卻也休想能幹的長遠。這次眼見是自己這邊錯失,不片刻間,已是額頭冒了汗了。
一旁的白衣人打從王芬過來了,便不再多言,只是自斟自飲,冷眼旁觀。眼見鍾陽三言兩語就把許攸賣了,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驚凜。此人機變無雙,心思細膩;與友人相處時,如沐春風,灑脫不羈;與人對敵間,卻又睚眥必報,狠辣非常。諸般手段,當真讓人既是感慨又是佩服。
眼見王芬額頭冒汗,目光向自己看來,顯然是想求自己幫著說話,心思轉動之下,卻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多言,有心要看鍾陽這戲究竟要如何進行下去。
王芬無奈,只得仍自回身好言安撫,鍾陽瞇著眼睛,暗暗斟酌著火候。他於後世多歷官場商場,對於人心自然是多有體會,眼前這事兒,自個兒要是答應的痛快了,不但賺不來什麼大度一說,反而會讓人以後覺得可以隨意輕視了,既然自己想要和那些個世家子弟打交道,這眼前的做秀機會可是極好的宣傳途徑。有了這一幕,自己再去求見那些個世家大族,便會少了如蘇雙張世平二人遇到的尷尬;但要是總不答應,卻又會讓王芬顏面無存,真得罪了這位一洲之長,便算自己名聲再響,那以後也是休想在這兒打開局面了。
這會兒,眼見王芬面上尷尬神色愈來愈濃,暗料差不多了,這才笑呵呵擺擺手,起身道:「使君非要這麼客氣,我要是再不答應,那可是有臉不要了。既然您給面兒,咱怎麼也得兜著不是。好吧,如此,就聽使君的安排就是,且往上面坐去。走吧,你也別貓在這兒了,好歹上去我也得有個說話的,總不成讓我一人兒上去唱獨角戲吧。」這最後一句,卻是轉向那白衣人所說了。
王芬眼見他終是起身了,不由的大大鬆了口氣兒,只是心中卻把許攸埋怨了個透。至於那引領賓客的家丁,更是已然判了極刑,卻非能拿到檯面上來說的了。
白衣人見鍾陽揮灑自如,火候拿捏恰到好處,不由的心中更是佩服。聽他邀約,也不矯情,當下點頭起身,仍是一手提壺,一手捏杯,隨著他往中間首席去坐。
王芬側身相陪,滿面含笑,待二人行至坐前,這才轉身向眾人介紹,這位遭受了不公平待遇,受到大冷落的貴客,正是幽州而來的鍾陽鍾先生。廳中眾人大嘩,一時間,均自紛紛起身,齊齊施禮相見。
後面許攸原本剛剛有些緩過氣來,哪知睜開眼來,卻正趕上這一幕,當場又是氣的一個發昏十三章,身子晃了晃,努力的深吸一口氣,方才勉強穩住。此番一頓忙活,終究是落個慘淡收場,不但未能借此打擊了鍾陽,反而竟無形中更為他揚了名了,其中苦澀滋味,自不足為外人道也。
王芬這邊介紹完鍾陽,卻又含笑轉頭看向那白衣人,笑道:「這位先生既是鍾公之友,且請鍾公引薦一番吧。芬不到之處,且容後賠罪就是。」
鍾陽聳聳肩,對著白衣人攤攤手,笑道:「兄弟,你自個兒介紹吧,這會兒你知道我是誰了,我可不知你姓甚名誰呢。」
他這話一出,一旁的王芬當場呆住,正自目瞪口呆之際,卻見那白衣人大袖一拂,淡淡然的將自個兒名姓報出,那名字一報,王芬並眾人並無感覺,但於鍾陽耳中,卻忽然如同響起了一個炸雷一般,剛剛呷了的一口酒,已是「噗」的一聲,直接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