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辯
微微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老道,鍾陽微笑道:「這位是葛縣長是吧。嗯嗯,聽起來官兒蠻大的。不過就算您老是一縣之長,可也不能張口就給人扣大帽子吧。倒不知這位縣長官爺,您剛才說我狂悖,我又狂悖在什麼地方呢?」
他故意曲解鄒靖的稱呼,將仙長叫做縣長,聽得眾人忍俊不住,只是礙著這葛玄名望極重,都是不願得罪,只得強自忍耐,直憋得面紅脖子粗的。一旁的鄒靖更是聽的手足冰涼,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葛玄聽他竟以俗吏稱呼自己,不由的大怒。拍案而起怒道:「你。安敢如此無禮!」
鍾陽詫異道:「咦?怎麼好好的,官爺又發起怒來?有道是話不說不明,理不辨不透。這有理不在聲高,官爺如果有理,大可講出來駁倒小子就是,這般聲震四方的,小子雖是膽兒小,卻也是自死人堆裡滾了幾滾,須是嚇不死的。官爺若無理,這一套不妨先收了吧就。」
葛玄聽他口口聲聲將自己坐實了俗吏的名頭,不由的氣的渾身發抖。一旁鄒靖唯恐越鬧越大,急忙苦笑對鍾陽道:「先生謬矣。葛翁仙長之名,乃是神仙之仙,非是郡縣之縣。這般稱呼,實在。咳咳。實在。嗯。」
鍾陽面做恍悟之色,哦了一聲,隨即無所謂的擺擺手,淡淡的道:「原來是仙長啊。也無所謂了,仙就仙吧。這世上,仙貌似真不老少啊。那個給了張角什麼天書的南華爺爺不就是仙嗎?果然是有通天的本事,竟引的如今天下這般亂法,法力不可謂不通神啊。只是不知道雒陽的皇帝陛下,對這位仙人究竟是個什麼看法。以我看來,這仙長嘛,其實還真不如個縣長來的實在,至少沒讓皇帝整天惦記著,可不知哪天他老人家來了興致,將一竿子什麼這仙那仙的,統統逮了去,一刀下去,到不知仙長們是不是真的有不死之術,不怕那世間的鋼刀利斧了。」
這一番輕描淡寫的話扔了出來,廳中眾人齊齊變色。劉備心中暗暗歎息,這位葛玄卻不知是哪根筋犯了,竟來招惹這個小魔星。你又如何知曉這小魔頭的本領?此番只怕定要鬧個灰頭土臉的,卻是何苦來哉了。啊,是了是了,這些個有些道號的,只怕比之世間凡人更重名聲,如今那小魔頭名聲鵲起,隱隱蓋住了這位老仙,只怕他老人家的怒火,多半是因為這個吧。嘿嘿,這下倒是大有熱鬧可看了。
他久歷世間貧厄,對於人心之險的體悟,尤勝他人。只不過片刻間,便忽的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暗暗搖頭歎息之餘,卻是不由竊喜,只要在旁看出好戲。當下,將還欲再說話的鄒靖扯過一旁,微微搖頭示意,讓他不要再說。
鄒靖愕然不解,劉備低聲道:「此乃仙家之爭,安和睿智,如何看不透?且莫多言,只管看著就是。」鄒靖驚醒,對於邀請了葛玄來此,更是後悔不已。
不說旁邊二人心思,卻說葛玄聽聞鍾陽不陰不陽的一番話,頓時驚出一身的冷汗來。這廝恁的歹毒,竟將自己與那南華並提。一旦此言傳至皇帝耳中,只怕今後的日子真的再也難以平靜了。
想想天子之怒,饒是他狂傲無比,也是不由的冷汗涔涔而下,氣勢頓時大減,急急辯道:「你這娃娃,怎可這般血口噴人?貧道只修持自身,從未過問世間紛爭,你如此牽強附會,只怕陛下卻不似你一般清白不分。」
鍾陽哦了一聲,也不多說,只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眼中卻滿是頗堪玩味的神色。葛玄額頭微微見汗,倔強的回瞪著他,心中卻著實忐忑。那位皇帝要是真的英明,天下又何至於亂成這般模樣?這小混蛋所言,多半有一天或許真有可能,自己可要早早打算,莫在此事上栽了跟頭才是。
他心中慌亂,眼神漸漸恍惚起來,起初那股狂傲的氣勢不由大斂。鍾陽目中閃過一絲笑意,這才在葛玄愈發有些慌亂的神色中點點頭,聳聳肩道:「嗯,道長說的或許有些道理,皇帝陛下不英明,又怎麼是皇帝陛下呢?嗯嗯,英明,英明很啊!」
葛玄心中又是一跳,生怕他再繼續沿著這個話題說下去,急忙打斷道:「你這人好沒來由。咱們這兒正說著茶,你如何竟扯去別的地方?可是不敢與貧道一辯嗎?」
鍾陽眼中笑意愈盛,盯著他看了半響,才在老道不安的窘迫中點頭道:「好啊。既如此,那麼仙長就說說吧,剛才為何開口就指摘小子狂悖?卻不知小子錯在何處?小子這裡洗耳恭聽仙長的仙喻了。」
他這會兒反而一口一個仙長,讓葛玄每聽一聲就是一陣的頭暈。暗暗咬牙之餘,卻又無法應招。好容易心驚膽顫的聽他說完,這才一抹頭上汗水,哼道:「汝方纔所言,這飲茶之法不當。汝可知這茶之一道,實乃我道家上仙窮大智慧所發,終而傳於世人惠之的嗎?你小小年紀,不明典籍,不通道經,便自胡亂評之,不是狂悖卻是什麼?」
鍾陽大感興趣,好奇的問道:「哦?道家上仙?可不知是哪位上仙啊?他又是怎麼發明的呢?可有依據?」
葛玄聽他終於不再喊什麼仙長了,不由的大鬆一口氣,返身坐下,這才傲然道:「也罷,今日貧道便教你一教,不指望你有所感恩,只盼你日後莫要再來胡言,惹得天地之怒,後悔晚矣。」
鍾陽也不與他計較,笑呵呵的連連點頭,催他快說。葛玄整了整臉色,這才道:「凡我道家之人,得傳真言,始知其中關竅。然法不傳六耳,此中道家精義卻是不能說與你知道。不過,民間自也有其途徑記載。你若細心留意,當知盛傳丹丘子一說。昔日楚國大夫屈原曾做賦以記之,其文為: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朝濯發於湯谷兮,夕曦余身兮九陽。漱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玉色瓶以脫顏兮,精醇粹而始壯。此中飛泉、微液、湯谷、玉瓶所指,便為這茶之一字所暗指。只是那屈大夫驚才絕艷,亦不敢逆天而言,故而轉而以別意隱之罷了。我道家精義中早有所記,此茶之一物,其烹製之法,亦是上仙歷經諸般嘗試,方才定出,你不知究裡,妄言指摘,這會兒可知狂悖處了嗎?」
鍾陽滿耳朵之乎者也,什麼這兮那兮的,聽的不由的腦袋發脹。原本想聽些傳奇故事的興趣頓時無影無蹤了。眼見這老道說完後,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不由撇撇嘴,嗤道:「靠!你說那是說茶就是說茶的了?什麼兮這兮那的,你兮毛線嗎?你見過屈原嗎?他跟你親口說的嗎?要知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枉你這麼大把歲數了,難道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所謂以訛傳訛,從來就是這樣。曾經有位偉人曾說過,沒經過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一切的真實理論,都要經得起實踐的檢驗才是真。這一點,你懂嗎?愚昧!」
葛玄正自覺得自己一番話,引經據典、情文並茂,便張儀蘇秦復生,也是難以辨的。眼見旁邊眾人都是點頭不已,暗料以鍾陽小小年紀更有何話可說?心下由是得意無比。
哪料到,他此番碰上的這位,卻是壓根不懂古文的高手。一番華麗的詞藻到了他老人家那兒,全然是狗屁不通的鳥語。劈頭蓋臉的一頓教育下,直讓這可憐的老道,頓時蒙頭轉向,瞠乎不知所對。那方才片刻的得意之情,瞬間便沒了蹤影。
腦子中一片的混亂。那毛線是何物?老道雖說年紀不小,但那屈原卻是古人,自己又怎麼可能見到,怎麼可能讓其親口跟自己來說?這人口中說的偉人又是哪個?那番話貌似倒是大有道理,可為什麼以自己的閱歷,竟是從未聽聞?究竟是自己錯了,還是這人刻意來愚弄自己?啊,是了是了,定是他沒了招數,這才胡言亂語,瞎說一通,哼,這廝如此可惡,偏偏機緣巧合,救下數萬涿縣百姓,竟至憑空得了偌大的名頭,著實可惱可恨。
老道想到憤怒處,面現潮紅,怒目道:「貧道所言,俱有典籍可依,汝辯不過,卻來胡亂搪塞,大失君子之道,貧道羞於與你計較,不說也罷!哼!」說著,大袖一拂,轉頭不再看他。
鍾陽毫不在乎,撇撇嘴,嗤道:「哦,有典籍就牛叉了啊?那典籍是誰寫的?還不是人寫的嗎?要是什麼事兒都能靠著典籍當依據,那你怎麼還沒修成神仙啊?怎麼還怕皇帝殺你的頭啊?我說了,事實!事實勝於雄辯!唉,可惜,這裡卻沒現成的新茶,不然,咱們當場演示一下,就算我現炒熱賣,少了兩道工序,事實也會讓你啞口無言,認識到自己的淺薄了。」
葛玄聽他竟連典籍都要質疑,更是認定了此人只是耍賴推脫。見他滿面遺憾之色,心中鄙視之餘,忽的冷冷一笑,輕蔑道:「汝只當這便可混弄過去嗎?好叫你得知,貧道親自育茗,這新茶卻剛好有的,你可敢當場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