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王爺好深的心機啊。」就在所有人的沉默的片刻中,樓上女子顯然有些惱怒的聲音遠遠傳來:「不知道若是我皇知您將她一片心意轉贈青樓會有何感想,您就不怕惹的天顏盛怒麼?」
綻著無賴的笑容,「我皇既然將此地賜與我,我用來做什麼,皇上都不會干涉,小姐是否將我皇的博大胸懷想的有些狹窄了?」先將一頂不尊重女皇的帽子給她扣實了再說,「更何況小姐適才也說了,身外之物,我水瀲灩也要學學小姐,大方一回。」
轉身執起段楓遙的手,「何況為了綠遙,瀲灩便是傾家蕩產又有何妨?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為藍顏,傾萬慣,笑天涯,方不失我『蒼露』女兒豪邁!」
「好!」突然的聲音傳來,卻是一直在一旁發愣的閣主,「我經營青樓三十載,第一次看見如此真心之人,綠遙之姿,本不該明珠蒙塵,今日得閒王爺如此相待,小人願親自送綠遙出閣!」言下之意,任誰都明白,這一局,水瀲灩勝了。
「謝閣主!」水瀲灩盈盈一伏,卻是對這個老者的尊重,若沒有他的選擇,自己今天,只怕就要明搶了,翻身上馬,對著台中的男子一伸手,笑的一臉燦爛。
段楓遙的笑卻沒有水瀲灩的得意,銀色眸子中閃爍著欣慰和坦然,沒有故做羞澀,也沒有以往的嬌媚假嗔,緩緩的伸出他玉雕般的手掌,兩掌輕觸的瞬間,他忽然抬頭,閃亮明眸射進那水瞳深處,看向那風塵僕僕趕來最後贏得勝利的女子。
大掌入手有些粗糙,所觸之處不少硬繭,和他給人的富貴出塵氣息完全不同,此刻,水瀲灩竟然想起了兩人初見面時他那破爛衣衫中瀟灑的笑容,心中一疼,手中用力,死死的握住那大掌,在溫度的傳遞中默默的交流著。
眉頭一鬆,段楓遙突然扯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容,不再是那矯柔造作的優雅有禮,那是真正釋放了什麼的笑容,握著掌心的溫度,清揚的聲音逸出:「執子之手?」
「楓遙若願,瀲灩願與子偕老。」即使心中有著各種顧及,這一刻,望著他的笑臉,還有眼中那隱藏著極深的一縷淡淡期待,她淪陷沉溺在那銀色的深潭中,沒有說綠遙,這承諾,是對段楓遙,而不是這『藍顏閣』中的花魁綠遙。
小手被他用力的反握住,紅色一飄,身後一個溫熱的身體已經緊貼,雙掌已經攬上了她的柳腰。
「謝閣主!不勞相送。」掉轉馬頭,一聲長嘶,帶著一對紅色人影迅疾而去,留給眾人的是讚歎稱羨的種種議論,而此時的樓上,房中女子早已不知何時悄然離去。
「你今天風光拉,散盡家財,只為了你,拋下三軍,也是為你,進宮討賞,還是為你。」馬蹄踢踏,在青石板路上印下一連竄的清脆聲,寒冬雖冷,經過適才的緊張,兩人剛剛放鬆的心卻是暖融融的。
「你也風光拉,今日的手筆,只怕數十年後都有人傳誦你的事跡,風流王爺,拿皇上賞賜的東西換個青樓男子。」身後爽朗的笑聲傳來,讓她又似看見到了那街頭他抱肩含笑的樣子,雖然那時候,他醜的慘不忍睹。
一個胳膊肘拐上身後的人,換來他的一聲悶哼,「還說呢,我拿命就換來這麼點東西,今天全給交代了。」
「不是吧?」明顯垮掉的男聲傳來,「一分銀子都沒了?」似乎都帶上了哭腔。
回頭沒好氣的一個白眼,也不管黑夜中的他看不看得到,「一分都沒了,沒看見那時候我不讓老頭把聖旨念下去麼,再念就穿了,上面寫的分明呢,就賞了我十萬兩白銀和五千兩黃金,我全砸進去了,要不是沒銀子了,我哪會去投機和那女人比什麼寶物啊。」
「那你的俸祿呢?」
「我又沒官職,哪來的俸祿。」這話倒是故意騙他的,再沒官職,王爺頭銜在那,吃的就是朝廷供奉,只是實在受不了這傢伙的摳門。
「啊~~~~~~」長長揚起的聲音在夜色中傳的遠遠的,「那你拿什麼養我啊?」大腦袋頹然低下,架在她的肩膀上。
「嫌我窮啊,回你『藍顏閣』去,說不定那個女子還在等你呢,看她那麼肯砸錢,說不定疼你一輩子,好吃好喝的供著你。」
大腦袋一晃,在她的肩頭舒服的蹭著:「不去,那女人盛氣凌人,我可不願意招惹她。」
這傢伙,明明精明似鬼,偏偏在自己面前裝瘋賣傻,他啊,到底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水瀲灩心中一歎,實在是拿這個人沒辦法。
回身一隻手抬起他那已經有如鬥敗公雞的腦袋:「看你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不如我告訴你她是誰,你考慮考慮,說不定你這一鬆手,可就放了一隻肥羊哦。」
雙眼瞇成一條細縫,似乎已經昏昏欲睡,從嘴巴裡咕噥出幾句,「誰?不就是個公主唄,被寵慣了,沒見過男人,想拿錢砸一個玩玩。」
漫不經心的話卻讓水瀲灩再次愕然,一直知道他精明,卻沒想到他居然隱藏到這個份上,竟然連莫紫汐的身份都猜到了。
「喂,喂,別睡,你怎麼知道的?」搖搖他如蛇般粘在她身上的身體,試圖從他口中挖出些什麼連她都沒發現的東西。
掏掏耳朵,漂亮的臉上扭過一絲不耐煩,「你笨死了,那天我不陪你一起偷聽麼,她說要去找太子,你也聽到了嘛,用屁股想都知道,打聽下那個太子殷彤焰第二天和誰在一起不就知道了麼,何況,公主和殷太子兩人現在如膠似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都在說兩國聯合呢,你當我是豬啊。」
玲瓏的身體一僵,他說的是真的麼?如膠似漆?兩國聯合?內心劃過陣陣涼意,他終究還是不信自己,殷彤焰啊殷彤焰,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捨不得他啊?」兩條籐蔓一樣的手臂死死的抱上她的腰,不安分的手順便在高聳的柔嫩上磨蹭著。
一掌拍開騷動的狼爪,「你說誰?」
「哎~~」一聲拖長的歎息過後,「上次你不是拉著我去見他麼?後來沒問我感覺,還以為你放棄了呢?搞半天是我想錯了,你不是放棄了,是下定決心不管我有沒有感覺都不放手了呢,你這個花心的女人,我這個天仙在懷,你居然無動於衷,還想別的男人,我的命好苦哇,才新婚就成了下堂夫……」
不知道他哪來的如此想像力,水瀲灩在懷疑,自己若不拉開他,他下一刻會不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抹到自己身上。
把他的身子扯正,「那你有沒有感覺?」
非常有骨氣的一擺頭,秀氣的唇一撇:「不告訴你!」
望天飛出一個白眼:「不說拉倒,我肚子餓了,所有的錢都用來贖你了,請我吃飯!」
「啊~~」銀色的雙瞳射出恐懼,「又我請?」
看著水瀲灩非常堅決的點頭,有形的唇居然在瞬間扭成了委屈的波浪狀,沉思片刻後,「好吧,給你吃頓大餐,不過你要先去見個人。」
一扯馬韁,水瀲灩還沒有來得及回神,駿馬已經調轉方向,疾弛而去。
「去哪?」主動權的突然轉換讓她有些不適應。
「請你吃飯!」按住她的肩膀,直接將她的身體丟進懷抱。
十日的奔波,長久的精神緊張,這一刻,她終於能夠慢慢放鬆,溫暖的懷抱給她安定的力量,在他漸漸放慢的奔馳中,悄然入眠。
「水瀲灩,你要記住,一入『滌仙池』,你就不再是天界之人,不可以再擁有任何天界的法力,你和普通凡人之間沒有什麼差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能力,你可敢接受如此艱難的任務?」虛幻中,慈祥的女聲中依然是那抗拒不了的威嚴。
「敢,瀲灩一定會將『蟠螭珠』帶回天界!」啊,那是自己的聲音。
想努力的撥散眼前的迷霧,卻怎麼也無力抬起雙臂,只有那斷斷續續的聲音層層傳入耳內。
「姐姐,你快點啊,『滌仙池』十日才開一次,時辰就要過了。」好熟悉的女聲,她又是誰?是那個和自己分食桃子的女子麼?
「哎呀,我,我忘記了,不少仙人送了我些法器,娘娘只說不能有法力,沒說不准帶仙器啊,我,我要回去拿,好歹帶著護身!」
「別去了,時辰過了。」
「咚!」眼前的飄渺突然變成了黑幕。
「啊!」猛然睜開眼,下意識的伸手捂向後腦,卻沒有摸到預期中的疼痛,長長的緩了口氣,開始打量四周。
有些發黑的牆壁,昏暗的房間,老舊的床帳,有些熟悉,她肯定自己見過這些擺設,只是是哪裡?眼光在搜尋中落在了床邊的一點,終於得到了答案。
粉色的人影坐在鞋榻上,一隻手靠在床沿,長長的髮絲垂在身側,絕麗的容顏在髮絲後若隱若現,架在手臂上的臉有熟睡的嫣紅,水潤的唇因為姿勢有些微微的張開,一縷可愛的銀絲掛在唇邊,訴說著可愛人兒的好夢,另外一隻手,扯著水瀲灩衣擺的一角,緊緊的撰在手心裡,蹭著粉頰。
扯過身上的被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這個天,小傢伙睡在這,只怕會冷病了,不知道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他有沒有鬧脾氣,也不知那神神叨叨的段楓遙在這段日子裡有沒有照顧好他,心念一轉,水瀲灩又在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以前那傢伙不是把澈兒照顧的很好麼?什麼什麼輪到自己喧賓奪主了?
輕輕拂開他臉上的髮絲,露出嬌好的睡顏,扇狀的密密睫毛遮住了純真的大眼,卻遮不住眼眶下的青黑,看來小東西不如自己想像中的乖巧哦。
輕巧的翻身下床,卻忘記了被他扯在手中的一縷衣角,邁步間差點摔成了滾地葫蘆,同時也驚醒了沉睡中的段楓澈。
可愛的揉揉依舊朦朧的睡眼,透明的眸子還有些找不到焦距,小巧的唇優雅的打了個呵欠,卻在手指撫上唇角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呆呆的看看左手,又傻傻的抬起右手,抬頭在床上尋找了會,突然整個人都愣住了。
慢慢的,朦朧的大眼開始浮上一層水霧,波光淋漓中水珠盈盈欲滴,水潤的唇一癟,淚珠落下的一瞬間,哭聲逸出:「嗚……姐姐……」
本來在他剛醒時就想出聲呼喚的水瀲灩,卻被他初醒那一刻的純真而怔住,那一刻,她彷彿看見了一朵潔白的睡蓮在午夜中靜靜綻放,悄悄的探出頭,好奇的接住清晨的露珠,無暇的展露著笑顏。
偷偷的站在身後瞧著他,卻在下一刻看見了傾盆大雨,無助的扯著身下的被子,驚惶的眼每一次眨動就帶出一股奔湧的泉水,瞬間濕滿了臉,蠕動的唇還在低聲喃喃著,「哥哥……哥哥……我把姐姐弄丟了,姐姐……姐姐……」在喊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低聲的哭泣突然轉變為了號啕大哭,望著天,咧著嘴大號。
「乖乖澈兒,哭什麼呢?」輕巧的轉到他身前,望著那沒形象的大嘴,伸出一隻手指頭,抹下一滴淚珠,轉著手指,看著那晶瑩在指間流轉。
「姐姐!!!」清澈的大眼瞬間雲散雨收,看著面前放大的面孔,一個猛撲,蹭進她的懷抱。
任他緊緊的摟著自己,膩在懷中撒嬌,拽過衣角拭著依舊濕漉漉的臉,拍著他的腦袋:「哥哥呢?」
似乎在她的提醒下才想起什麼:「哥哥叫我等你醒來去吃飯,快走快走!」一翻身站起,又在哎喲聲中一屁股坐了回來,水唇一癟,如小鹿般的大眼望著水瀲灩。
蹲下身子,輕輕的揉著他麻木的雙腿,小心的揉捏著,臉上卻被人飛快的一個輕啄,又迅速的縮了回去,繼續忽閃著明眸。
兩人牽手來到外間,桌上早已是佈滿各色漂亮的菜餚,雖不若酒樓的排場和大氣,卻精緻討喜,飛快的伸手抓起一塊雞脯肉丟進嘴裡,真香,沒想到段楓遙還有這點本事。
「你倒是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男子,這手藝哪學的?」望著倚門含笑的段楓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偷吃的手。
「想吃好的,捨不得花錢,就自己學咯。」遞過手中的碗,看著她因為自己的手藝而狼吞虎嚥,唇邊一絲欣慰。
「楓遙,我回來了,你和澈兒,以後就搬去閒王府吧?」運著如飛,好不容易在喘氣的瞬間,擠出幾個字,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埋頭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