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李歡和脫困的秘密
「楊女士很不錯,外貌、教養、社會地位、情趣愛好……每一樣都配得上你,你母親甚至不在意她孀居的身份。你母親是真正愛你的,她這幾天甚至在向楊女士示好。只要不是馮豐,她會尊重你一切的選擇!」
「可是我只要馮豐。」
他的口氣嚴厲起來:「你要相信,父母才是全心全意愛你的人。」
「是嗎?」
「至少你的母親是!」
葉嘉笑起來:「是麼?中國的父母總喜歡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把自己的意志、喜好、願望強加在子女頭上,要子女無條件服從,也不管子女作何想法。子女聽話則是孝子,不聽話則是逆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不但你不愛我,母親也不愛我,你們首先最愛的人是你們自己!」
「你這是什麼鬼話?」
「即便母親,何曾真正在意過我的心裡所想?無論我如何求她、妥協、勸慰、一再忍讓,可是,我換回的是什麼?依舊是她和小豐的勢不兩立。我愛小豐就是對她的不孝,我放棄小豐,她才會尊重我,不放棄,就決定干涉到底。說到底,她最在意的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我,她的兒子,不過是她的一件私有物品,必須一切以她的意志為轉移。難道不是這樣嗎?」
「……」
「如果我有子女,我一定不會這樣對待它,我要把這當作一件最深刻的教訓,時刻印在腦子裡提醒自己……」他低頭看看馮豐死灰色的面孔,搖搖頭,神態十分平靜,「可惜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子女了……」
黑衣人仔細盯著他:「你為了這個女人,值得嗎?」
葉嘉笑起來,想起以前馮豐對神秘人的形容,覺得他是個黑頭黑面的魔鬼,他仔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自己的父親!
父親穿一身黑色香雲紗的衣服,這樣的面料本來就帶著一種陰森森的氣息,不過,它很涼快,這倒符合父親的個性,簡便舒適為主。
他反問父親:「你這一生,除了追求長生不老,還覺得什麼事情是『值得』的?」
「葉嘉,我原以為你最能理解人類對於科學提升的追求,原來,你竟然也如此鼠目寸光,只限於男女私情……」
「哈哈,說得好。卑鄙之人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上帝,中國人的形容最是巧妙『偽君子』!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葉霈揚起手,一耳光就摑了下去,他身手很好,動作也很迅捷,可是,這一耳光尚未沾著葉嘉面頰,已經被葉嘉一手拖住。他一隻手抱著馮豐,一隻手迅速擋開了那只即將落在自己臉上的手,斷然道:「你身手不如我,請不要妄動!」
旁邊兩名拿槍的人,各自搶前一步,葉霈揮揮手,令二人退下,神態也並不太惱怒,只道:「放下馮豐吧,你今天是帶不走她的。」
葉嘉盯著他的眼睛:「其實,要長壽,還有很多方法,你才採取的研究,並不可取……」
「哦,還有什麼好方法?你不妨說來聽聽。」
「我這些年曾經在業餘潛心研究過如何防止人體細胞衰老,而且在實踐上有一定的成功……」
他很是有興趣:「防止細胞衰老?是不是和注射羊胎素差不多?」
「不,大有區別。」
現代注射羊胎素是很多明星的首選,據說,很多當紅的男女明星,每年都要飛到瑞士注射一種5萬美金一支的羊胎素,以延緩肌膚的衰老,保持青春的容貌。但是,這種功效多在於美容,對於長壽並無明顯效果。
「人的衰老首先是從細胞開始衰老的。人體細胞通過接受某種激素而延長壽命,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條件充足的時候,我可以替你做一個防止衰老的手術!」
「防止衰老?」他略微有些失望,「唉,我要的是長生不老。多延長幾年生命又有什麼好處?那並沒有多大意義……我要的是到了100歲還可以精力充沛的運動和處理工作,享受一切人生……」
葉嘉幾乎吼叫起來:「如果你實在要研究,你完全可以拿我去研究。你要相信,我的身體比李歡更健康,我也是有千年壽命的人,不然,我怎麼會認識小豐他們?」
他盯著葉嘉,好一會兒才笑起來:「你從小到大的醫學報告,我無不一清二楚。你出生還是我親手接的生,我看著你長大,你何來千年壽命?」
葉嘉原本還抱著一絲殘存的幻想,如果那個人不是自己的父親——多麼希望他面上不是面具而是他本來的面目啊。
可是,這一句話卻擊碎了所有的幻想,除了父親,誰還能說出親手接生的話?父親在醫術上大有天分,自己出生的時候,父母正在外地旅行,上醫院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是父親親手接的生。
父子親情是很奇妙的,孩子在母體內孕育時,母親就會對胎兒有深厚的感情,可是,父親終究隔了一層肚皮,對孩子的感情,一定得後天培養才會深厚。這種培養,再也不會有比一個男人親手迎接自己的新生兒來得更直接了。這也是父親在那麼多兒女中,一直最寵愛自己的緣故——除了自己,誰都不是他親手接的生。
葉嘉覺得眼前一團漆黑,彷彿進入了一層死氣沉沉的鬼界,再也沒有任何希望,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抗,他多麼希望,自己面對的是一個陌生的惡魔,與自己毫無關係,那麼自己就可以去毫無顧忌地拚殺。可是,此刻,卻像拿了利劍的堂吉訶德,是在和一輛風車搏鬥!
葉霈一點也沒有忽略兒子哪怕是最細微的表情:「你是怎麼認識李歡和馮豐的?你們三個之間這麼長時間的糾紛,又是為了什麼?」
三個人的情感糾紛,誰說得清楚?
葉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滿頭滿臉都是汗,天氣那麼陰沉,他卻覺得悶熱,彷彿胸口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如果你肯放了小豐和李歡,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極大的秘密……」
「什麼秘密?」
「你先答應放了他們。」
他沒有回答葉嘉,忽然道:「葉嘉,你在心理學和精神病領域研究頗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以前抓了苻生和慕容熙,怎麼研究都無法成功,後來加入一個劉子業進來,就製造成功了一個人頭猴身的試驗品。加上劉煜後,四人又無法研究了。但是,我單獨將蕭昭業、蕭寶卷、高緯三人關在一起,又能有新的發現。而最關鍵之人,李歡,馮豐,抓了這麼久,除了『長生花』的灌溉,一直得不到實質性進展。我想,真正的秘密和研究方向,應該在你們三人身上。你自然不是古人,但是,馮豐和你之間沒有秘密,所以,你一定清楚這一切……為什麼非要三人一組才能有所進展?」
葉嘉微微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弗洛伊德有個理論叫做『三個匣子的主題』,分別是用莎士比亞劇本中的兩個情節來解析的。有一個情節取自悲劇《李爾王》,年邁的國王李爾決定,趁他同三個女兒生活在一起時,分配他的國土。分配情況取決於女兒對自己的孝順程度。長女和次女都對父親很恭維百般討好,小女兒謙遜、無言,很少對父親說什麼甜言蜜語。最後,李爾放逐了小女兒,把國土分給了她的兩個姐姐,致使自己最終喪失了地位,落到悲慘的境地,懷抱著小女兒的屍體死去……根據神話的情結和本義,也就是說,一個男人的一生,有三個階段,母親、根據母親形象選的愛人、擁抱每一個人的大地母親……」
葉霈極其認真地聽著,葉嘉話鋒一轉,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即使是戲劇和神話,主角都會死去,三個人的秘密,也不能帶給你長生不老!每個人的歸宿都是大地母親!」
他並不理睬兒子的咆哮,只沉浸在他的「三人理論」裡,彷彿要思索出一些無窮無盡的奧秘,眼裡還帶著驚喜,二人沒法研究,三人成組了,會有如何的突破?
「你明知不可能有什麼千歲人,抓了李歡他們豈不是白白犧牲?你何不放了他們?」
他看著葉嘉,像看著一個極其天真的白癡,歎息一聲:「葉嘉,你先放下她。」
「不,我寧願死也不能讓你們再讓她給那盆該死的花『輸血』了。」
「她已經不足以支撐到澆灌完一個花期的日子,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已經從她身上抽了1000CC的血庫存起來,即使她死了,我們也不在乎了……」
全身上下的血都彷彿集中到了頭頂,葉嘉覺得手、腳連全身的骨頭都在顫抖,充血的眼睛要把紅紅的眼珠子都擠出來——難怪不得小豐全身如此乾癟癟的,幾乎已如一具乾屍了,她的身體已經糟糕到這等地步,還被抽去這麼大劑量的血液——她其實已經死了,被自己的父親殺了!
彷彿有一滴滾燙的東西滴在自己的眼皮上,馮豐被這樣的熱灼得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葉嘉血紅的眼睛,葉嘉在哭!葉嘉哭出紅色的淚來!
她第一次發現,葉嘉的額頭上有那麼深的皺紋,彷彿刻滿了許多她忽略了的滄桑。事業的辛勞、家庭的重壓、情感的煎熬、父母的殘忍……
彷彿就是這一瞬間,葉嘉就老了。
這天下最最英俊瀟灑的男子老了。
美男子的老去竟比紅顏衰老更令人驚心動魄。
她怯生生地伸手摸摸他的眼睛,想撫平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手卻軟趴趴的,提不起勁,只綿綿地壓在他的眼皮上,幾乎將他的左眼全部摀住了。
「小豐,我母親希望你死,我父親也希望你死!」
葉嘉淡淡的,像在陳述一件事實。
「可是,我並不希望你死。如果你死了,我絕不會放過害你的兇手。無論是誰!」
她的嘴巴張了張,回答不上來。隱約中,是聽到那個「三人」理論的,三,代表三角形?三足鼎立?要三分天下才能平衡?葉嘉,他也會被葉霈這個惡魔控制並加以研究?
好一會兒,她才勉力柔聲道:「我不怪他們想我死,只怪他們不愛你。其實,他們真的並不愛你,一點也不愛你。葉嘉,你以後怎麼辦呢?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愛你了。」
「所以你要活著,活著愛我。」
她微笑了一下,彷彿他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要求,自己卻偏偏做不到。
眼睛能夠睜開的時候,她就一直凝視著葉嘉,幾乎一秒也不曾移開視線。她已經完全忘了二人的處境,忘了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也忘了對兇手的仇恨,此時此刻,什麼都不重要了,能夠多看一眼葉嘉才是最好的。
能夠多看一眼,就會記得多一點,以後喝了孟婆湯也不會忘記的。
即使曾經怨恨過,對於有些人,還是一直不願意去忘記的。
「好了,戲劇已經結束了。葉嘉,放下她吧。」
葉嘉遽然抬起頭,笑起來,他穿一件暗色的T恤,長袖,袖子微微網上翻一點,看看自己的手腕上那塊表:「你知道這是什麼?」
「什麼?」
「我一路行進的路線,這周圍的環境,以及我們的一切談話,所有出現過的人,都通過它直播出去了。現場直播,一點也不會錯過……」
「接收的端口呢?」
「在一個我極信得過的朋友手裡。他記錄了我這些天的全部行程,如果我沒有回去,過得一段日子,他會找適當的渠道,替我把這些東西真正『直播』出去。我也報了警,在警方留了線索,他們不至於認為是天方夜譚,你知道,我為了保護小豐,曾經申請過保護令,警方也有一些資料的……」
一名持槍者上前,很快解除了葉嘉手上的那塊小小的微型裝置,交到葉霈手裡。
葉霈仔細看看,隨手一拋,就把那個微型器具拋了出去,葉嘉一伸手接住了。葉霈笑起來,大搖大擺,毫不在乎:「你認為自己已經萬無一失了?」
「至少你們的據點已經不再是秘密。」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經過特殊批准的靈異、生命研究基地。葉嘉,即便你掌握了再多資料也無濟於事。它的保密程度比核子武器更加嚴格,誰也不敢擅自來這裡搜查的……更何況,這麼久,你掌握了什麼實質性的東西?而且,我這裡的裝置,就是從那道網開始,全部採用了過濾音量設置,你就憑借這些畫面指控我?有血腥還是暴力?或者什麼人頭猴身的怪物?告訴你,就連你跟蹤而來的那名保安,屍體掉進河裡也被徹底處理了……」他笑得十分得意,百分百的有恃無恐,「你完全可以拿著這些資料出去宣揚,別說指控,就算馬上斃了你,也不過是擊殺一個誤闖禁地的陌生人而已,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即便由公正的法律來審判,也至多不過是個正當防衛的誤傷,哈哈……葉嘉,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即便這裡的一切流傳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只是一些畫面,一些談話的人,自己是明顯翻牆進去的「不軌者」。葉嘉心裡十分緊張,只想到,那個朋友,一定會有自己的發現,有線索,就一定會有發現。
但是,他的這種緊張卻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只點點頭,淡淡道:「既然所有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中,我只有一個請求。」
「講。」
「這最後的幾天,我要和小豐在一起。我想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葉霈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我拿她還另有用途。」
「什麼用途?」
他輕描淡寫道:「利用她交換李歡的秘密。這是她唯一的價值了,我不想浪費。」
葉嘉握緊拳頭,手上青筋暴跳,甚至能夠聽見骨節之間的聲音。
「這個女人死了,你的一生才會真正快樂。你現在無法理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她無法帶給你幸福。」
葉嘉盯著他的眼睛,兩人的距離那麼近,看不清眼神,卻能看清楚他的眼珠子裡的那一絲冷酷的神色,他完全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父親!
即便是親如父子,誰又能真正瞭解誰?
兩名持槍的人步步逼近,葉嘉緊緊抱著馮豐一動也不動,只暗中積蓄著力量,哪怕魚死網破,今天也絕不肯和馮豐分離。
馮豐忽然貼在葉嘉的耳邊,柔聲道:「你放我下來。」
葉霈顯然已經不再念及父子親情了,如果葉嘉反抗,他一定會採取措施的。不知為什麼,聽得葉嘉無法揭露葉霈的陰謀,她反倒鬆了口氣,也許這樣,倒真能抱住葉嘉的性命。畢竟,葉嘉也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既不是千年的皇帝,也沒有自己這樣穿越千年的經歷,等鬆懈下去,葉霈自然會放了他。
葉嘉將她抱得更緊:「小豐……」
她的聲音低得像在耳語:「葉嘉,一定要替我報仇……」
只有活著才能報仇,大家一起死了,豈不冤枉?
葉嘉一怔,兩個人搶身上前,其中一個人對準他的腿就是一擊,那是強烈的麻醉槍。葉嘉手腕一鬆,馮豐幾乎如風箏一般飛了出去,直直地摔在草地上。
「小豐……」葉嘉大叫一聲,掙扎著站起來,兩人已經反手扭住了他。
馮豐坐起身,看著他,兩人近在咫尺,卻連彼此的手也再也抓不住了。
幸好草坪綿軟,又下了雨很潮濕,只渾身沾滿了泥巴和水珠,一陣頭暈,並沒有覺得有多麼疼痛。
「小豐……」他憐惜地看著她,而心裡最後一點的親情也磨滅了,再也回不來了。
「葉嘉……」
話音未落,她已經被趕來的兩名護工模樣的人架走了,想掙扎著回頭看一眼葉嘉都再也不可能了。
她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心裡悲哀得近乎麻木了,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心裡是明白的,這是自己和葉嘉的最後一面了。
李歡剛踱步到窗邊,院子的木門就打開了。
兩名護工,輕輕將馮豐扶起,他衝上去,及時扶住馮豐,兩名護工就退了出去。
這是一棟獨立的小院子,院子裡還有簡單的幾棵花樹,他抱了馮豐進屋,將她放在沙發上,發現她的神智十分清醒,表情卻很奇怪。
見到她的狂喜很快被她這種奇怪的神情擊退了,他蹲下身子,輕輕摸摸她的頭髮:「怎麼啦?」
她沒有說話,坐在那張獨立的寬大的沙發上,沙發很柔軟,十分舒服。
她看看四周,這間屋子很寬大,陳設也不錯,裡面還有酒櫃,看來,李歡不但沒有受到虐待,還被葉霈當「貴賓」豢養起來了。
是啊,他覬覦著李歡的身子,自然希望這具「身子」越來越健康了。
她稍稍覺得安慰,就笑起來。
明明是在笑,李歡卻覺得那是比哭還難看的神情。他憐憫地看著她手上成片的淤青,逐漸乾癟得鳥爪一樣的手腕,昔日的玉般溫潤,一點都看不到了。
她在笑,可是,她雙眼之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溫柔的絕望的神色,李歡的心頭感到一陣一陣的絞痛。
這種強烈的憐惜,令他覺得,不知不覺間,對她的愛又深了一層——本來,他以為自己對她的愛已經那麼強烈,彷彿裝滿水的器具,要溢出來了,現在才發現,這種愛是無窮無盡的,怎麼都不夠。
她慢慢地開口,聲音十分柔細:「葉嘉也被抓住了,我們再也沒有任何希望了……」
「哦?」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李歡並不覺得意外。
「葉霈把他也控制了,也許,葉霈連他也不會放過,葉霈會殺了他的。」
李歡沉思了一下,才低聲道:「他手上有沒有帶什麼設備?」
他的聲音很奇怪,馮豐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著點點頭。
李歡輕輕握住她的手,馮豐的手是涼的,而他的手卻是溫熱的,彷彿渾身的血,只要在她身邊就會燃燒起來。
兩人十指交扣,好一會兒,他才輕輕抱住她,兩人一起坐在那個寬大的獨立沙發上,然後,他在她的手心裡,輕輕寫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