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二章
李春勝眼睛一眨不眨地怒視著對面的張翔，凶神惡剎的樣子好像要把他活活地生吞了一般。
「李大哥，你先冷靜一下，有話坐下慢慢說，我真的沒有任何惡意，既然你不肯接受，那就算了，當我沒說過好了吧？別因此鬧得大家不愉快！」張翔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弄成現在這副局面？實在是想不通！
看到事情出現了一絲轉機，春勝嫂急忙拽了一下李春勝的衣角，好言好語的勸道：「春勝，人家也是有心要幫咱們一把，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幹嘛還要這樣瞪著人家？你還知道好賴不？？？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小兄弟，真是讓你見笑了，他就是這個牛脾氣，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啊！」
「沒事兒嫂子，我知道李大哥是個實在人！」
「………！」聽了老婆的話，李春勝心裡想想也對，張翔一個外面的人，能圖咱啥？想通他沒有『惡意』，呼吸隨之逐漸平緩下來，氣也消了一大半。不過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份兒上，要他低頭認錯卻也是不可能的。
命可以不要，但是面子絕對不能損一分一毫！
通過這件事以後，張翔已經基本摸清了李春勝的脾性，只要不讓他感到難堪，那就一切萬事大吉了，所以與他聊天時格外注意，盡量不觸及他脆弱的自尊心！
火氣上來得快、下去的也快，不一會兒李春勝就把剛才的不愉快拋到腦後去了，不斷向張翔打聽著外面的情況。一聽之下才知道，與這裡的十年如一日不同，外面世界變化得非常快，十年前他曾經出去打過兩年工，他是為數不多見過世面並且最終回到村子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力壓眾多德高望重的長輩當上一村之長！
李春勝扭頭望向窗外，太陽就快要沒入群山之中，雖然稱不上伸手不見五指，但離那兒也不遠了，他騰的一下站起來，對張翔笑道：「呵呵，沒想到聊著聊著差點忘記做飯了，你先等一等，馬上就好！」
張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現在才六點鐘，吃飯是不是稍微早了點？通常他都是八點鐘才會吃晚飯！
看到張翔眼中的迷惑之情，李春勝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開口解釋道：「老弟，你有所不知，咱這裡既沒電燈又沒蠟燭，所以一旦天色完全暗下來，屋子就會變得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著。我們這些習慣了黑暗的人到是不怕，就怕你吃飯的時候找不到嘴啊！」說完李春勝又哈哈的笑了幾聲！
「連蠟燭都沒有麼？原來如此！」張翔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麼！
當李春勝一隻腳邁出門檻的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道：「咱娃呢？」
「咱娃？」春勝嫂眉頭輕輕一皺，不滿的道：「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自從中午跑出去後，娃就一直沒回來，中午飯也沒在家吃，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
「阿爹，阿娘，我、我回來了，晚飯做好了麼？快要餓死我了！」兩口子正說著，一個稚嫩地聲音從遠處飄來，聲音中夾著顫音，顯然他是在一邊跑一邊喊。
「這個應該是李大哥的兒子了！」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當先映入張翔眼簾之內，由於跑得過快，他原本黑黑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混身上下無一處不散發著與年齡等同的活潑勁兒！
再仔細一看，他長得高高瘦瘦的，比同齡人略微高了一些，臉盤雖然小點兒，可是一雙大眼睛卻非常有神，眉宇之間到與李春勝有著幾分相似！
看到一個『陌生的怪人』坐在自己家裡，小春勝站在原地『啊』了一聲，顯得非常震驚，發現張翔與村裡的人並不一樣，甚至可以說天差地別，他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鮮艷的衣服，而且，而且最重要得是他腳下竟然穿著一雙鞋。
鞋子自己家裡也有一雙，是爸爸幾年前在外面打工的時候買的，還是皮鞋呢，一直放在床頭櫃裡。整個村子裡除了『女菩薩』外，就他一家有一雙鞋子，所以在與小夥伴們玩耍時，他常常受到很多雙羨慕眼神的注視。爸爸平時不捨得穿它，只有去姥姥、老爺家串門的時候才偶爾穿上一兩次，回到家後馬上精心擦拭一遍重新藏起來！
因為張翔的出現，一向活潑好動的他一時間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春勝照著兒子的後腦勺狠狠敲了一下，笑著說道：「傻楞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叫張叔叔，告訴你，他可是從城裡來的，懂得的知識比我還要多得多呢！」
「懂得的知識比阿爹還要多？」
小春勝不覺睜大了眼睛，在他幼小的心靈中，阿爹是整個村子裡最有知識的人。可是、可是今天，面前這個人，居然比阿爹懂的還多？如果這話從別人嘴中說出，他是一萬個不相信，可是阿爹自己親口承認，這就又要另當別論了！
過了好半天，小春勝才喃喃的道：「張叔叔！」
「乖，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張翔發現自己是一個非常非常喜歡孩子的人，可能是從遇到李俊逸開始吧，又或許是更早。只要一有空閒，他便會跑到隊友家把玩孩子。當然，這個前提是隊友必須要有自己的孩子！
「呃，我的大名叫李長福，小名叫金娃，今年七歲了！」回答到是回答了，不過聲音略顯生硬，很顯然，金娃對張翔懷有極大的戒心，即使父母都在身邊也不能消除他心中的恐懼！
小孩哪裡懂得偽裝，心裡想著什麼東西全都寫在了臉上，張翔知道這裡的孩子怕生，也不在意，轉身拉開旅行包，在裡面翻了又翻，最後抱出一個皮球。這招果然見效，金娃哪裡還顧得什麼戒備，眼睛立刻被黑白相間的皮球吸引住了！
張翔把皮球托在手掌上，在金娃的面前晃了晃，笑道：「漂亮嗎？」
「漂亮，真漂亮！」金娃嚥了嚥口水，拚命地點頭。
張翔似乎有心要逗一逗他，又接著問道：「那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球！」
「喜歡嗎？」
「當然喜歡，借我玩一會兒好麼？」金娃急得原地打轉，就差沒直接上去搶了！
看著兒子醜態百出的樣子，李春勝老臉不禁一紅，抻著脖子斥道：「金娃，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真沒家教，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這會兒怎麼都忘了？」
「李大哥，孩子是不能這樣管的！」張翔看了李春勝一眼，之後把球遞到金娃懷裡，又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就把它送給你好了~！」
金娃戰戰兢兢的接過皮球，期間還時不時用眼睛偷偷瞄著阿爹，見阿爹不動生色，這才放下心來，又聽張翔這麼一說，驚訝道：「真、真的？你沒有騙我吧？」
「當然，我說話絕對算數，騙你是小狗！」
「耶，太好了！」金娃興奮得如猴子一般上竄下跳！
看到兒子高興的樣子，李春勝亦在旁邊跟著微笑，對於這個孩子，他總覺得虧欠點什麼，雖然村子裡孩子有的，他都有，村子裡孩子沒有的，他也有。不過見識過外面世界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孩子太苦了。說心裡話，不是不想給他買一個『玩具』，可是，媳婦一病不起，裡裡外外欠了一大堆債務，兜裡實在是掏不出半分錢來！
「我去做飯了！」李春勝重新扳起臉，頭也不回的邁出門檻，想來怕是丟面子吧！
半個小時匆匆而逝，開飯的時間到了，俗話說的好：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金娃是一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他知道阿娘下半身無法動彈，所以不等阿爹端盤子進屋，他已經把矮桌放在了炕上，然後他又用他那瘦弱的肩膀把阿娘扶到桌前！
四人圍坐成一團，中間的桌子上，十五個窩頭，三碟鹹菜！
金娃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貪婪地望著窩頭與鹹菜，口水差點滴到桌子上！
與金娃的反應截然相反，張翔被驚呆了：「不、不會吧？這就是你們一家人全部的晚餐？」
張翔過慣了大少生活，會如此吃驚自然也不足為怪，可是他哪裡知道貧苦的滋味，說實話，這已經『格外開恩』了，如果不是有他這麼一個客人在，桌子上永遠只會擺放一碟鹹菜，而不是現在的三碟，他應該知足了！
李春勝看著張翔，微微歎了一口氣，無奈的道：「沒辦法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村裡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即使這些粗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年。咱家還算不錯的了，有些落魄的人家，比這還要淒慘。唉，不說也罷，剩得揪心！」
「………！」望著碗筷，張翔再次陷入沉思！
李春勝不捨的看了老婆孩子一眼，一咬牙把五個窩頭放入一個殘缺的盤子裡，推到張翔面前，道：「阿翔，咱這裡自然無法與城裡相提並論，這頓粗茶淡飯，你就先將就將就吃吧，如果實在難以下嚥的話，就喝幾口酒！」
張翔靜靜地緩過神兒來，看了看眼前的盤子，又看了看對面的盤子，驚叫道：「李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啊？撥給我五個窩頭，你們一家就只剩下十個了，這叫我如何下嚥？」
李春勝望著身旁一臉埋怨的兒子，苦苦一笑，說道：「呵呵，沒事兒，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平時我們一家子也只吃十個窩頭，另外這五個是特意為你準備的！」
一家只吃十個窩頭？張翔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怎麼能夠吃呢？會不會餓死人？」
金娃眼巴巴的看了半天，忽然道：「阿爹，阿娘，我餓！」
聽到兒子的叫喊聲，李春勝急忙將四個窩頭撥給兒子，然後又給媳婦四個，自己的盤子裡只剩下兩個。看到這一感人畫面，張翔鼻子一酸，差點掉出淚水來。試想想，一個虎背狼腰的大老爺們，一個家裡的頂樑柱、每天要干家裡最重的活，一頓飯卻只吃兩個窩頭，這能吃飽嗎？不用問，只要是一個正常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張翔心裡一急，把面前的盤子推向李春勝：「李大哥，你把這五個窩頭都拿去吧，我不餓！」
李春勝一口一口咬著手裡的窩頭，笑道：「你吃吧，我夠吃！」
「一直都是這樣嗎？」張翔哪裡肯收回，依然與李春勝推讓著！
李春勝幹幹一笑，滿不在乎道：「也不是總這樣，只是最近一段時間罷了，娃娃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老婆子又得了病，雖然現在吃不飽，但是也不至於餓死，我的身子棒得很，不礙事！」
最後李春勝推讓不過，只好從張翔的盤中揀了一個窩頭。
李春勝為人極為豪爽，喝酒也不例外，每次都是仰頭便將碗中的酒一口而干，一滴不露。這裡窮，別的沒有，可是果子卻滿山都是，各家各戶把採集來的果子釀成酒到也不難！
在李春勝的勸說下，張翔低頭輕輕抿了一口：「嗯？？？真是好酒啊，不僅味道清醇，而且入口潤滑，度數低，不上頭，如果拿到城裡，肯定能受歡迎！」
「呵呵，好喝吧？這酒可是我們村裡世世代代傳下來的！」
一頓飯吃完後張翔才豁然想起來，自己旅行包內還有不少小食品呢，自己反正也吃不了，索性一股腦都給了金娃。四個窩頭對於一個正在長身子的孩子怎麼能夠？金娃見到小食品立刻眼前一亮，一頓狼吞虎嚥消滅不少，最後在張翔的同意下，他把剩下的用破布包起來，明天好在小夥伴兒面前顯擺顯擺！
晚上，張翔就睡在李春勝一家人的隔壁，在炕上，一夜翻來覆去無數遍，可就是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裡立刻湧現出一幕幕另人無法安生的畫面！
不知不覺間，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各家的公雞也開始拚命的打鳴。張翔猛地坐起身子，望著窗外苦笑不以：「看來，今天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大清早兒，李春勝就已經背著犁頭下地幹活去了！
又過了個把時辰，金娃也從朦朧中爬起，只見他頭不梳臉不洗，背起一個草筐，手握鐮刀便要出門，張翔從隔壁突然竄出，一把拉住他，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啊？」
金娃被突如其來的一道人影嚇了一跳，不過定眼一看，一顆急速跳動的心才漸漸安定下來：「啊，張叔叔，你起的可真早。我去割豬草，你要一起去嗎？」
割豬草？聽上去挺有意思！張翔使勁搓了搓臉，笑道：「好啊，帶我一起去吧！」
「嗯！」金娃點點頭，率先邁出家門，張翔緊緊尾隨其後！
清晨的鄉路人不算多，但是張翔的這一身行頭企業馬上引來所有人的矚目。畢竟是在自己家住了一夜，而且還給了自己一顆皮球與一大堆小食品，金娃也覺得在人前分外有面子！
漸漸的，兩人走出鄉圓，邁向遠處的草坡。趁著金娃彎腰割草的工夫，張翔駐足回頭掃了一眼，各家已經升起了炊煙，遠遠望去，美麗極了。「新的一天，新的開始！」不知怎麼，張翔突然想起葉楓每天早上都要大喊的一句話！
這裡的野菜稀鬆彎曲，金娃草草割了幾下便繼續前行，很顯然，這裡並不是目的地。在金娃的帶領下，兩人穿過飄著香味的玉米、肥嫩的地瓜秧，經過幾翻周折，終於找到了一塊『割草聖地』！
春天裡的苦菜不斷散發著新芽，聽金娃說，這是割豬草最好的時節，家裡的小豬最愛吃的就是春裡的苦菜和蛇春苗，因為這菜柔嫩有營養，最能攻膘。
經過一片肥沃的草地時，金娃隨口便能叫出許多菜的名字，什麼「媳婦愁」、「車轱轆芪」、「落麗」………在張翔的眼中，金娃赫然成了挑豬菜的「專家」，前前後後居然叫出來幾十種野菜的名字，當真另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既然熟知這些菜的名字，金娃當然也是割草的高手，只見他彎下腰一陣愜意的狗刨，不一會兒就割了滿滿一筐。張翔也不甘示弱，奮力揮舞著鐮刀，雖然同樣割了一筐，可是無奈的是，裡面沒有幾樣是豬喜歡吃的！
在金娃的耐心幫助下，張翔這才算大功告成，兩人高高興興的向家走去。
半路上，左斜方走來一個身影，看樣子她是去村裡的，一身白衣大掛，一雙美麗的鞋子，等等，美麗的鞋子？這裡不是沒有鞋子嗎？怎麼回事兒？張翔傻楞楞的站在原地！
金娃當先看清楚了來人，跳著歡呼道：「是女菩薩，她一定是去我家的！」
身影由遠至近，仔細一看，張翔眼中頓時流露出一陣迷茫之色，因為這個人，他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