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金玉其外
枝娘接過了秦允明的文章小跑的送到了走廊盡頭的舞台後面。過了片刻,枝娘又走了出來,不過她先來到了舞台上,向著在場的所有客人朗聲道:「各位官人,我們家的紀娘子願為諸位獻曲一首。」
眾人紛紛叫好,早就等待著水仙舫二號紅牌來獻藝了。
枝娘報幕結束之後,就匆匆的退了下來,途徑秦允明這邊時,笑著說道:「公子,您的文章其他娘子正在評審,您且稍候哦。」
小郡王有些不樂意了,道:「怎麼偏偏輪到大郎的時候,紀姑娘就要表演呢?」
枝娘搖了搖頭,說道:「這……巧合嘛,況且公子難道不想看紀姑娘表演嗎?」
小郡王說道:「那倒不是。」
片刻之後,走廊盡頭的舞台後面盈盈的走了上了一位少女。這位少女容貌極為清秀,但是卻臉上卻劃著濃郁的妝。雖然是濃妝,不過卻更為她增添了幾分神秘和妖艷,就彷彿濃妝是專門為其而存在似的。
她走起路來十分軟綿綿,就好似全身沒有骨頭似的,極為惹人憐愛。
這位便是紀家娘子了,她來到舞台上,先向在場的客人略略施了一禮,綿羊音說道:「奴家紀小蘇,見過諸位公子。今日上元佳節,乃一年最喜慶之節日,不過奴家最近新學了一曲送別的詞,雖然不合時宜,卻很想獻於諸位公子欣賞。因此,先在此告一個不是了。」
眾賓客紛紛出言說不礙,一個個目光中充滿了一種炙熱之光,就彷彿紀小蘇一顆熟透的果實,誘人忍不住要去品嚐一口。
小郡王一時眼睛也呆了,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對這紀小蘇傾心不已。
秦允明雖然覺得紀小蘇雖然是一位美女,只是這種妖艷調調與自己口味反差太大,自然是提不起什麼興趣,權且是欣賞花瓶罷了。
紀小蘇在舞台上落座下來,一旁早有一位侍女取來了一把琵琶。她先調試了一下音色,然後起了一陣前奏,唱道: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一曲唱罷了,眾人鼓掌叫好不已。
秦允明當即有些不能自己了起來,這不是自己與師傅秦少游臨別時所作的歌嗎?這紀小蘇歌喉還真不錯,也不知道是誰譜的曲子,與二十一世紀的《長亭外古道邊》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紀小蘇唱完之後,起身盈盈施了一禮,說道:「這首詞並沒有提名,據說是我們杭州大才子秦三盞秦公子,在處州與恩師秦少游告辭之際所作。其歌詞洋洋灑灑,其文辭樸素意深,不可不謂之一首好詞呀。」
聽了這話,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小郡王,他立刻忍不住驚訝了起來,向著秦允明大呼小叫道:「大郎,這是你作的呀?」
本來紀小蘇在講話時,滿場都是一片安靜,因此小郡王這一呼叫,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在舞台上的紀小蘇,在下面的眾位賓客,以及在一旁站著的侍女丫鬟們,紛紛向這邊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秦允明頓時尷尬了起來,這小王爺還真是不檢點,難道就不能低調一點嗎?
與秦允明同桌的那兩個人不由有些呆了,那年長的趕緊問了道:「你真是秦三盞秦允明嗎?」
「這……這也太巧了一些吧!」另外一個瘦子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呵呵,在下正是錢塘縣秦允明,幸會幸會。」秦允明一臉無奈,只好如實的回答了道。說完又向周圍其他看著自己的人報以微笑。
一時間,眾賓客之間起了一陣熱烈的議論。好幾個坐的近的公子趕緊湊了過來,在秦允明身邊坐了下來,笑呵呵與秦允明套起了關係。
先前與秦允明、小郡王同坐一桌的那兩個人,卻趁著人多之時早就溜之大吉。他們自然不是擔心會遭到打擊報復什麼的,只是自己有眼不識泰山,鬧出了先前那番笑話,還有什麼顏面留在這裡呢?
秦允明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的猴子似的,竟然被這麼多人圍觀。
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從人們證實了他秦允明就是秦觀的徒弟之後,「秦允明」這個名字頓時身價百倍,名聲再上一個檔次。更何況,他如今的作品本來就膾炙人口,可謂是當世名作,有一些崇拜者、仰慕者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舞台的紀小蘇也滿臉愕然,沒想到天底下還真有這麼巧的事情,在這上元佳節的大好時日裡,秦允明竟然出現在了水仙舫?
她軟綿綿的走了過來,向秦允明行了一個福禮,淺笑的道:「原來秦公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呀!奴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呀。」
秦允明站起身來,向紀小蘇行了一禮,微笑道:「哪裡哪裡。今日恰逢上元佳節,在下陪同吳王府小王爺外出欣賞花燈,路遇貴畫舫,故而上來湊湊熱鬧。」
眾人又聽原來陪同在秦允明身旁的小胖子就是吳王府的小王爺,其他桌位的客人當即又湊過來幾個,連連與小胖子客套了起來。
小郡王趾高氣揚,神氣十足,被眾人捧著的感覺還真好。
突然,舞台後面原本正在評審客人文章的幾個姑娘,聽見外面熙熙攘攘一片,讓侍女出來打探了一番,得知是秦允明出現在畫舫時,立刻都忍不住跑出來觀看。這些姑娘各個都是如花似玉,每一個人的氣質都是不同,可見水仙舫果然是名不虛傳,肯花重金調養這些隨時可以獨當一面的姑娘出來。
其中以為穿著紫衣的少女手裡還拿著一篇文作,正是秦允明所寫的《賣柑者說》。不過她並沒有讀完這篇文章僅僅是看到了這篇文章是用觀雨體所寫,又聯想到外面有人說秦允明在場,立刻就知道是秦允明所作了。
「果然是秦公子嗎?」紫衣少女眨著大眼睛,充滿神往的問道。
小郡王笑嘻嘻的搶先道:「哪還有假嗎?如假包換的秦三盞秦允明,也是我和義郡王趙奕的好兄弟!」
秦允明保持著儒雅的風度,微微欠身笑道:「在下正是秦允明。」
紫衣女子神情激動,舉起手中的文作,又道:「如此說來,那這篇文章當是秦公子你所作的了?」
秦允明看了一眼那篇文章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在下拙作。」
小郡王又插嘴說道:「大郎可是剛剛即興作出來的,作之前照例只喝了三杯酒,厲害吧,哈哈!」他這副神情,就彷彿那篇文章是出自自己之手似的。
眾人一片嘩然,紛紛讚佩不已。
有人忽然問道:「敢問秦公子的這篇文章可評得上幾等呀?」
另外有人搭訕道:「這不是廢話嗎?杭州能出幾個秦三盞秦允明呀?這文章自然是一等一的佳作了。」
先前那人說道:「那豈不是要獎勵兩百兩的綵頭了?」
紫衣女子顯然入行不深,並沒有學會什麼油腔滑調,支支吾吾一陣之後,誠實的說了道:「這篇文章奴家只看了字跡,還沒有細看。因此……還不便下定論呀。」
有人故意起哄的說道:「既然如此,不如當眾念出來,讓大家一起欣賞欣賞嘛。」
「正是,正是。我們也是仰慕秦公子的文采已久了。」
「對對,念出讓大家聽聽吧。」
一時間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場面熱烈非凡。
紫衣女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求助式的向一旁的紀小蘇看了一眼。
紀小蘇對秦允明也頗為仰慕,心中相信秦允明的這篇文章一定能拿得出手,就算一時失手寫出了不好的文章自己也能借此機會反駁秦允明,趁機提高本人的才氣呢。想到這裡,她微笑的向秦允明請示道:「秦公子,要不然就讓奴家等人此刻吟念出來,讓諸位一同欣賞一番?」
秦允明呵呵笑了笑,說道:「悉聽尊便。」
當即,紫衣女子本要親自吟誦,可是一旁的紀小蘇卻從紫衣女子手裡一把取過了這篇文章親自念誦了出來。
紫衣女子顯得有些尷尬,卻也不好多說什麼,誰讓紀小蘇比自己更紅了呢?在這種風花雪月的場所裡,越是紅牌姑娘便越有特權,因為老闆都要指望著她們來招攬生意,自然處處都是袒護著她們了。
她只好暗自歎了一口氣,神情閃過意思落寞,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滿臉羨慕的望著秦允明。她暗暗竊思:如果秦公子能贖了奴家,那該有多好呀!
紀小蘇用那美好的嗓音,傾情的將《賣柑者說》讀了一遍。
不過在場的諸位賓客們聽完了之後,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莫名其妙,彷彿並沒有聽懂似的。當然,他們並不是沒有聽懂,只是不明白秦允明好端端的作甚要寫出這樣詆毀達官顯貴的文章呢?
紀小蘇念完之後,又細細看了一遍文章然後淺笑一陣,說道:「秦三盞秦公子的文章脈絡清晰,文辭樸素,不過文章用意是不是太過激烈了一些呀?」
「哦?敢問何處過激?」秦允明淡然的哂笑,反問了道。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像也?」紀小蘇將文章的內容取了一段複述了一遍。
她接著又說道,「秦公子,怎麼似乎在那賣柑老者言裡,我大宋文武百官竟全是這般污穢不堪呢?」
在場的許多賓客都是達官顯貴的子弟,起初他們只是礙於秦允明的名氣以及小郡王的身份,故而不敢多抱怨什麼。可是此時,他們見連紀小蘇都覺得秦允明的這篇文章有些過分,立刻就好像得到了鼓勵似的。
「秦公子,敢請你自己不是公職身份,所以才這樣毫無忌憚的詆毀官員了?」有一個客人冷哼哼的說了道。
「就連你的師傅秦少游,他現在難道不是官員嗎?豈能這樣憑白無故,盡說是官員就弄虛作假呢?」第二個人也附和了起來。
「正是,正是,如今我大宋國泰民安,政吏清廉,哪裡有秦公子這篇文章所描寫的那麼不堪入目。這簡直……簡直是無理取鬧、妄自竊議的文章嘛?」
「看來秦公子也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場面越說越激烈,越來越多的賓客叫囂不滿。起初是在攻擊秦允明的文章可是後來竟然漸漸轉變成了人身攻擊。
看到這一幕,紀小蘇嘴角露出了一絲淡然的笑意。
不過從始至終,秦允明都是保持著一副寵辱不驚的姿態,甚至還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慢條斯理的飲了下去。
坐在秦允明身旁的小郡王早就急的不行了,連忙拉了一下秦允明的袖子,壓低聲音問了道:「大郎,你怎麼搞的,怎麼寫出這篇文章引起這麼多人不滿了!」
秦允明自顧自呵呵的笑了笑,說道:「文章寫出來,就是拿給別人的看。既然有讀者認為不合適,那也是屬於讀者的事情了。」
眾人見秦允明一副輕鬆的樣子,議論的聲音反倒弱了下來。因為他們都看出了秦允明身上的氣度,至於大宋吏治到底清廉不清廉,自己難道還不知道嗎?
紀小蘇這時說道:「那秦公子,可願意委屈讓奴家來評一評這篇文章嗎?」
秦允明看了紀小蘇一眼,然後說道:「這是自然了。在下既然將這篇文章做為興頭拿給娘子們評審,心中還是有幾分期待結果的呢。」
紀小蘇莞爾一笑,說道:「那奴家就斗膽造次了。秦公子這騙文章論文辭只能算是中等,辭藻樸素、並不張揚;論結構可以評為上等,短小精悍、發人深思;論立意顯然就有些牽強了,若大宋官場正如秦公子這般諷刺,只怕早就民怨四起了,哪裡還有人有心思過這上元佳節了,因此奴家只能給一個下等了。」
她說到這裡,又戲謔的看了秦允明一眼,毫不掩飾的笑問道:「不知秦公子可有異議嗎?」
小郡王有些不滿意了,連連叫嚷了起來:「這上、中、下三等都有了,那這篇文章還有什麼妙頭呀?」
紀小蘇笑道:「秦公子小小年紀能做出這樣的文章已屬不易了。看在秦公子的名氣上,奴家願意取五十兩銀子的綵頭贈予秦公子。」她說這番話時,儼然就像是二十一世紀小學的教師姿態,而秦允明就是一個小學生似的。
眾人聽了紀小蘇的話,立刻都明白了過來。紀小蘇無論是從語氣還是從言語的內容,都分明是在挑戰秦允明瞭。
那句「秦公子小小年紀能做出這樣的文章已屬不易了」,簡直就是一個長輩的姿態。後面雖然說贈予五十兩銀子,可五十兩銀子是這裡最低的獎勵,而且還是看在秦允明名氣的份上,這說明在紀小蘇眼裡秦允明的文章僅僅是勉強及格。
眾人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評價,說紀小蘇狂妄吧,可是秦允明這篇文章確實惹人討厭。不過在場所有人都是讀過秦允明上等作品的,紀小蘇不過是一個藝妓,論身份論才學豈能有資格這樣評價秦允明呢?
一時間,眾賓客只好默然不語。
小郡王卻一臉晦氣,才五十兩銀子,這打發叫花子呢?怎麼得也要兩百兩才是呀!
秦允明卻哈哈笑了起來,說道:「在下可沒有任何異議,能得五十兩也不錯嘛,待會兒在下多寫幾篇,爭取把今日的上船費賺回來呢。」
所有人聽了秦允明這話,都愕然不已,這少年到底在想什麼呢?
紀小蘇卻只是冷笑,她見自己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秦允明還是不驚不惱,分明是在故作樣子,圖一個「氣度不凡」的虛名罷了。
「秦公子若有雅興,奴家自然奉陪呢?但凡秦公子的文章不論好壞,奴家都願出五十兩銀子獎賞。」
「那就多謝了,」秦允明爽快了笑了起來,他現在看出了紀小蘇是什麼人物了,這個娘皮竟然是一個喜歡沽名釣譽的貨色,連劉伯溫收入《古文觀止》的文章都敢編排,真是有眼無珠。
他忽然長歎了一聲,又說了道:「不過,在下有一點要補充一下,以免諸位對在下這篇文章有所誤會。」
紀小蘇只當是秦允明要找借口辯解,笑道:「哦?那還請秦公子明示。」
秦允明說道:「但凡為文者,所作文章都會有常用一種暗喻的手法。諸位從始至終都口口聲聲認為在下這篇文章是在諷刺為官者弄虛作假,可是在下在寫作的時候,可不單單是想借賣柑老者之言諷刺為官者呢?」
眾人不由一愕然,就連紀小蘇臉色也瞬間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