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一言驚人
秦允明點了點頭,笑著道:「照這麼說,老百姓通達事理了便讓由之,不通達事理,便讓其知道事理。若是讓所有老百姓都知道戰爭是帝王之間利益的爭奪,讓所有老百姓都明白了王侯將相令有種乎,讓老百姓都曉得旱災餓肚子之時達官貴人在家裡大魚大肉,這天下還如何治得了?難道這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便是孔聖人要告訴帝王的道理?」
一言既出,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就連那一直未曾開口的陳教諭都睜大的眼睛,好好的打量了一番秦允明。雖然秦允明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然而若是深究起來那也是大逆不道的罪名,這少年竟然這般膽大!
首座上的秦老爺早是心驚肉跳了,趕緊呵斥了道:「你這蠢材,竟說些什麼話?作死嗎你這是?」
秦允明緩了緩氣息,想到剛才那番話在這個封建時代確實會有幾分敏感,若這三位老夫子一定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只怕自己少不了要惹更多麻煩上身。
尋思一陣之後,他立刻又歎了一口氣,補充的說道:「三位夫子,晚生先前之話原本只是度測孔聖人寫這句話的用意,並沒有其他意思。更何況這次只是誤會,晚生完全沒有任何詆毀聖賢的意思,也沒有任何妄自菲薄的用地,無非是寓居在家閒情練字,純屬無心之舉。」
三位夫子都明白秦允明的弦外之音,秦允明從一開始便沒承認他妄自批注《論語》,事情鬧到這樣的田地也是因為他們三個人的緣故。若真是要拿秦允明的這番話做文章將秦允明置之死地,到時候事情鬧得更大了,他們三個人怕也不會有什麼好名聲。
正在猶豫之間,秦允明又說話了,道:「其實三位夫子也是擔心晚生的謬論誤導了學子,這本是無可厚非。今日三位夫子前來對晚生的諄諄教誨,讓晚生受益匪淺,晚生一定銘記在心不敢慎忘。」
張師爺聽到這話,總算是拾了一個台階下來,冷冷的說道:「小子,你總算知道錯了?先前還滿嘴詭辯,我無妨把話告訴你,就憑你剛才那番言論傳出去了,少不了你有牢獄之災!」
李學正一開始被秦允明弄得顏面盡損,眼下得了這個機會自然想要發作,可是此時聽了張師爺這番話,分明是要饒恕秦允明一次,頓時有一些不快意了。
他先連連的向那一直不說話的陳教諭使了一個眼色,同時煞有其事的說道:「這等刁鑽的狂妄之徒,不僅僅侮辱聖賢,現在就連官家的聲威都敢詆毀,這可是大罪呢!這件事若是這麼算了,傳將出去,人人皆是這般謬想,那天下豈不大亂了!」
秦允明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這李老頭子還真是得勢不饒人。他自然是不想多惹是非,只是先前為了圖個嘴快,所說的話確實有幾分過激,此事可大可小,弄不好那可就將是一場了。
不過他卻也不怕,若這三個夫子要置自己於死地,到時候堂上對簿,大不了咬定只是練字不是批注,完全是這三位夫子氣量狹小妄自菲薄而已,看他們這幾個老頭子刁難一個小孩子還有什麼顏面!
張師爺聽到了李學正的話之後,倒只是皺了皺眉頭,暗忖:老李怎麼這麼不識趣?此事鬧出去對自己可沒好處的!
他忍不住狠狠瞪了李學正一眼。
這時,那穩如泰山般的陳教諭總算是有動作了,他慢悠悠拄著籐仗站起身來,好整以暇的攏了攏袖子,忽然竟向秦允明略行了一禮。
這一幕再次引得眾人驚訝不已,那李學正驚愕的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秦允明慌忙還了一個大禮,道:「誠惶誠恐,小子何德何能呀!」
陳教諭微微笑了笑,慢吞吞的說道:「老夫在看過公子你對《論語》批准之時,確實覺得有幾分有辱斯文之處,然而此時見過公子,又聽了公子一番大論,老夫心中感慨至極。無論是公子詭辯也好,是正經的理論也罷,總之是讓老夫受教了。」
他頓了頓,暢快的歎了一口氣之後,又說道:「老夫讀書將近五十年,臨死之前能聽得公子這樣的大道理,真是大幸呀。」
秦允明愕然不已,他此刻才明白,這陳教諭竟然是真正的大儒,是一個真正講道理的人。他心中頓生好感,連連的說道:「陳夫子謬讚了,晚生無德無能,只是平日閒情練字的拙作,可不敢有什麼大道理。」
陳教諭慈和的看了秦允明一眼,話題一轉,說道:「近日城裡傳聞,公子乃是秦少游的閉門學生,不知可有此事?」
秦允明在這德高望重的老夫子面前也不敢隱瞞,愧笑的說道:「其實,論資排輩秦少游是晚生的堂叔,晚生年幼時曾與堂叔有過交情,但後來堂叔因為公務再三變遷,便少有了音信。晚生酷愛堂叔的詩詞風格,這些年一直自學鑽研,倒是未曾得過堂叔的正式指教。」
在他的記憶裡,以前秦少游拜訪老爹時,自己還是七八歲的小娃,哪裡懂得什麼詩詞歌賦,整日還在後花園裡捏泥巴玩呢!
陳教諭哂笑了一下,說道:「原來如此。不過秦公子自學成才,他日能夠領悟秦少游的風骨,同樣也能算是秦氏門徒呢。」
這時,那李學正不合時宜的插了一嘴進來,道:「陳教諭,我等今日可不是為這些繁瑣而來的,剛才這小子誹謗官家,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陳教諭側目瞥了李學正一眼,臉色一下子不悅了起來。他輕哼了一聲,回了一句道:「秦公子已經再三說過,這些《論語》抄注無非是閒情練字,並無他意。我等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難道還與小孩子一般計較嗎?」
李學正彷彿大冬天被人潑了一瓢冷水,僵住在那裡,又是尷尬又是氣急。
陳教諭頓了頓,再次看向秦允明,道:「今日我等叨擾了,他日公子若有閒情,不妨到縣學來拜會一下老夫。」他說完這句話,頗有深意的對秦允明笑了笑。
秦允明這覺得陳教諭的笑容彷彿透著許多涵義,但一時卻又猜不出任何意思來。
陳教諭又向首座上的秦老爺、唐官人略略拱手,道:「秦官人、唐官人,這次小小誤會,先前得罪之處,還望海涵呀。」
秦老爺見事情這般結束,自然是歡喜不已,哈哈笑著回道:「哪裡的話,哪裡的話,還有勞三位夫子指點頑劣犬兒,他日得了閒工夫,一定登門向三位夫子拜謝。」
陳教諭不多寒暄什麼,轉過身來也沒與張師爺、李學正打招呼,便拄著籐仗一步一埃的向前堂大門走出去。
那張師爺雖然職銜比陳教諭大,但反而好像是以陳教諭馬首是瞻似的,見陳教諭辭行了,他也連連告辭,快步趕上陳教諭在一旁慇勤的攙扶著。李學正雖然心頭依然猶豫戾氣難解,但只恨孤掌難鳴,只能一甩袖子跟著張、陳二人去了。
秦允明望著被張師爺攙扶著陳教諭的背影,總覺得這枯瘦的老人不簡單。
待三位夫子離去之後,「啪」的一聲碎響,一個茶杯摔碎在地上。
秦老爺氣喘吁吁,臉色怒容到了極點,他指著秦允明罵道:「你這撒七撒八的敗家東西,你剛才都說得什麼話?你可知道你那番話要是傳出去了,讓小人做了文章那咱們秦家百年的基業就全完!」說著,舉起手就是一巴掌刮了過去。
秦允明嚇得趕緊縮了腦袋,這巴掌這打到了髮髻上。
秦老爺瞪著眼睛,吼道:「敗家的東西,還敢躲?來人,執家法!」
秦允明心中滿是委屈,這事情鬧起來又不是他的錯,歸根結底還不是老爹要拿墨寶去送人才招惹出來的嗎?可是他雖然不服氣,但老爹在氣頭上卻也不敢吭聲,只是裝出小孩子受驚,抖抖索索的哭著。
這時,唐官人連忙站起身來去勸秦老爺,說道:「算了算了,世成兄,大郎年紀還小,況且那陳教諭是縣學裡德望最高的夫子,他都沒怪罪什麼,世成兄何必動怒呢?正所謂童言無忌,這話就算傳出去了,別人也只會一哂置之,斷然不會鬧出事來的。」
唐官人其實現在很心虛,他向秦老爺求了大郎的墨寶原本只是跟風附會而已,不料那日請了幾個好友來家中觀賞這副墨寶,結果讓人臨摹的抄了去。這抄本在縣城裡流傳了一番,冷不防到了縣學裡那幾個老夫子的手裡,最終就鬧出了今天這一幕。
正是因為如此,他此刻倒也覺得有幾分內疚,早知道當初吝嗇一些不讓那些人臨摹,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秦允明趕緊躲在了唐官人胖乎乎的身子後面。
秦老爺先前是氣急了,讓唐官人勸了兩句之後,算是緩和了下來。他想到這件事自己有責任,好在大事化了,再責罵秦允明也是無益。
他狠狠的指了指秦允明,餘怒的道:「你這敗家子,日後給我仔細一些。」
唐官人陪著秦老爺坐下來又喝了半盞茶,想到事情結束了,自己在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於是就起身告辭了。臨走之前,他還向站在一邊的秦允明笑瞇瞇的囑咐了幾句,讓其日後常來府上與唐三郎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