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銀九殺四（12）
「那還有什麼法子？」紫蘿眼瞳出人意料的清明一片。
她蹲下身，伸出柔軟如玉的掌，撫摸躺在地下的雷鳴的頭，極輕極柔的，如同春風掠面。晶瑩剔透的眼珠中水色灩瀲，波光淺漾。
蒼白麗容灑落一地。
很多東西，在極力挽留的時候，偏偏就會失去呢。
只有你才能救回自己的命吧！
她輕輕道。
「什麼？」
空明聽得她說得宛如夢囈，不由問道，忽覺袖子被人拉了拉，偏頭一看，衛青正幾不可察地搖頭，心中一悟，頓然收住了口。
紫蘿挽起羅袖，但見半截潔白左腕之上，兩串獸牙手鏈環繞盤錯：一串精緻巧細，瑩亮如洗；一串古樸純質，細磨似砂。
她緬懷良久，毅然將手鏈褪下，捉著雷鳴的手，給他戴上。只是這時雷鳴手皮紅透亮，腫成平日兩倍大小，紫蘿努力半天，總是不敢用狠勁捏下。弄了半天，渾身都是汗涔涔，兀自咬著唇角在那裡套弄，卻沒發覺一行淚珠已順著臉頰悄悄流下。身側腳步聲響，有人走近來，沉聲道：「我來。」原來是衛青。紫蘿感激地看他一眼，退到旁邊。衛青抓住雷鳴又紅又腫的手腕，猛地用勁一擠，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鏈給他套上。
手鏈一戴上，雷鳴手上的紅腫便迅速消退下去，臉色也恢復正常。紫蘿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來，將扶到山壁靠著，給他擦擦額上冷汗，突地想起一事，問站在一旁的白老大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長老會不是讓你回去嗎？」白老大搖搖頭道：「長老會沒讓我回去。」空明奇道：「那你今天說的……」
白老大鐵青著臉，截斷他道：「那是騙你們的，長老會只告訴我城裡出現了能與人混融的機械獸，讓我調查一下隊伍中有無叛徒。我離開你們後，在山上暗中巡視了一圈，將全部小隊都察看了一遍。結果發現每個小隊中都有人被機獸融合。」
「什麼！」
紫蘿聽得大吃一驚，初時簡直不敢相信，直見到其他四人也是一臉驚愕，這才確定沒有聽錯，忙問道：「你怎麼發現的？」
白老大道：「咱們『滅』組因為要負責後一步探索機獸發源地的工作，因此出發時間比其他小組晚了一天。這在之前，所有小組都安好了營地，所以我潛過去時，只見到他們用過飯後的情景。
「我只見到露營地上平躺了四具屍體，碗筷散落在屍體身旁，飯菜都吃了大半。檢查他們身上的腰牌，上面標號是77。我記得這組在報數時還剩五人，眼下只有四人在地上，剩下的那人卻沒了蹤影，自然是叛徒無疑了。
「當時我第一感覺就是害怕，想長老會的預感果然成了現實。這種怪物也不知有多少混入了我們組內，如果不盡快找出的話，只怕剩下的人都會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片刻也不敢呆，沿著山搜探一遍，卻發現所有倖存組員不是失蹤就是死於露營處。」
白老大眼角抽搐幾下，內心激憤難平，伸手在額角揉揉，壓下怒意，接下去道：「查過他們食物之後，我知道他們是死於劇毒『蛇線茸』上。想到你們剛剛安下營地，應該沒那麼快吃飯，便趕了過來。」
紫蘿聽到此處，有些恍然，道：「難怪……」這難怪什麼，她沒說下去，但在場幾人都微微點頭。白老大性子溫敦，做事一向留有餘地，除非是生仇大敵，否則不會下手殺人。但剛才他攻出的那一掌，直接打得風七四分五裂，想必受了組員全亡的刺激，一時失控。
要知道所有參加這次『滅魔行動』的組員全為精忠報國的熱血志士，武功膽色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倘若他們在戰場上不敵而亡，縱管慘烈，卻也豪氣萬千；然連敵人都沒見到就已身死，白老大再怎麼豁達也是接受不了。
幾人沉默片刻，惻然傷懷。隔了一會，紫蘿打破沉默道：「那……現在所有組員都已陣亡了？」白老大冷硬著臉，不發一語。紫蘿見他不出聲，又道：「現在我們怎麼辦？」
白老大尋思少時便有了計較，對眾人說道：「這次我們目的是探索機獸出現的源頭所在，與人數多少關係不大。現下雖然只剩六人，也不見得就是壞事。我們武功遠超其他組員，只要小心行事，一般機獸是奈何不了我們的。我們還是照原計劃行動，不過時間上縮減為三天，出發的時間也變上一變，讓那些叛徒摸不到規律，這樣可以減少許多麻煩。」
悟道：「什麼時間？」
白老大回答他道：「就是現在。」說完對紫蘿道：「雷鳴這樣子決不能跟去。我以前看在你的面子上，縱容他加入『大暗天』又在長老會上力排眾議，說你武藝超群，在『滅』一定能擔當重任。但這次和以往不同，興許去了就再沒機會回來了。我讓信鴿送消息回去，你讓他呆在這裡，只要半天城中就會來人帶他走。」
紫蘿沒有拒絕，輕點一下頭，她也知白老大說得一點沒錯，此行兇險未卜，再也不似原來那樣輕鬆，雷鳴此時並未清醒，要帶上他就要失去一人的武力，當此緊要關頭，每一人都是重要戰力，決不能再有所損耗。再者她也實不願雷鳴身涉險地，兩方面一合計，她再是不捨，也只能答應。
白老頭見交涉成功，轉向挲羅，瞧見他胸口血漬，咳一聲道：「你也和雷鳴呆在一起，兩人可以互相照顧。」挲羅馬上搖手反對：「不行不行，一來我是『滅』組的醫師，可以在你們戰鬥時進行急救，避免無謂的傷亡；二來我是你們中最為博學多識的人，只有我才能碰到的各種事件作出最正確的反饋。沒了我，你們帶回給長老會的信息很可能是錯誤的，這會影響到以後長老會的判斷。」白老大其實也不並想真正將他留下，略一踟躕，道：「你說的我也知，只是你這傷……不會影響行動罷？」挲羅大聲道：「不會。我剛才已經撒了藥。你知道我東鶴門對治傷也是很有一套的。」說著長笑一聲，以示自己行動如常，實則他此刻胸口疼痛欲裂，頭腦一陣陣發昏，好幾次都快要倒下。但他知一旦留下，就會終生後悔，故而死命硬撐。
白老大眼光逼人奪目，瞟著他不放，隔了少頃，轉過身對向四人，沉下聲音道：「好，我們一起走吧。」六人開始拾掇營地。眾人在白老大要求下將全部行李都丟掉，只留下必要的鍋和火種。帶這些東西本來是為長期探索做的打算，但現在計劃已變，便用不著了。
紫蘿將雷鳴扶到樹下靠著，又把各人不要的衣物給他墊在背上，好叫他舒服一點。最後摸摸他頭，輕聲道：「好啦，我去幾日就回來。」心中升起說不出的感傷。
失去家人後，自己便和雷鳴呆在一起，雷鳴雖則遠比看上去年齡大，但平時表現傻里傻氣，做事也沒頭沒腦的，日子一久，其實早被自己當作親弟弟看待。這次參加『除魔行動』，原因非常單純，就是將小時候聽過一次的『蒼穹之樹』毀掉，這樣既為媽媽報了仇，也可以避免雷鳴覺醒。只是來到天淨海後，事情發展遠非她意料那般簡單，先是機獸進化到能與人融合的地步，其後食物又被下了毒，好不容易將下毒之人查出，卻又被白老大一掌打死，而解藥更是無跡可尋，迫得自己將手鏈還到雷鳴手中。
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自己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醒了後，會是什麼反應呢？
憤怒吧。
因為很早很早以前，世界就變了樣。
可是，真的不想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