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呔--」張允皋猛地一聲暴喝,?目橫槍,威風凜凜。「武威郡王下令平亂,只誅首惡,脅從不究,有反正者,斬殺倡惡作亂的軍校,官升三級,賞錢百貫。」
說罷狠狠地踢了馬腹一腳,馬兒吃疼,狂性大發,不偏不斜,衝向陳行泰。
張允皋身後的兄弟跟著大呼:「殺賊平亂,領賞錢!」率十幾騎衝了上去,剛剛整頓的亂軍也吶喊著衝殺過來。
前衙軍士受陳行泰蠱惑半天,聚眾造反的念頭剛剛鼓起,這一下如戳破的氣球,洩了底氣。
陳行泰倒是個狠角色,手舉狼牙棒,率領幾百心腹死黨,迎了上來。
軍營裡到處都是散兵游勇,走避不及,被戰馬撞到在地,張允皋的馬速降了下來。
陳行泰一棒橫掃過來,張允皋暗道,狼牙棒勢大力沉,用槍硬接不得。鼓足力氣,人在馬上,居高臨下,一槍用力紮下,打的是以攻對攻,與敵偕亡的念頭。
陳行泰嚇了一跳,拚命張三郎果然名不虛傳,「噌」「噌」「噌」退了幾步,收棒回擊,彈開了漆槍。
張允皋躍下馬來,一槍緊似一槍,高呼酣戰,朝著陳行泰瘋狂攢刺,未注意自己身著袍衫,未著甲冑,身體反而靈敏許多。
十幾騎在軍營橫衝直撞,將陳行泰身邊的心腹死黨撞得骨斷筋折,馬蹄跟著踩上去,血肉模糊,腸穿肚爛。戰馬身後的軍士見狀,蜂擁上前,槍刺棒砸,將左衙牙軍殺得連連後退。
滿世界都是橫飛的血肉,半截握刀的斷臂在空中躍起,「砰!」地一聲砸在左衙軍士臉上,橫刀在他臉上斜拉了一個大口,皮肉翻捲,鮮血淋漓,甚是可怖。
張允皋手中的漆槍「匡當」一聲被陳行泰的狼牙棒砸斷。
逐帥大事已成,富貴前程唾手可得,往日凶悍的陳行泰不肯拚命,一退再退,好不容易將張允皋的漆槍砸斷,陳行泰有了喘息之機,像野獸盯著獵物一般盯著張允皋。
「豬兒,上!」陳行泰喊了一聲,無人應答,身邊的心腹死黨已折了大半,正苦苦支撐著戰局。
張允皋拾起一柄狼牙棒,一砸一掃,勢若瘋虎,周圍的軍士被他的氣勢所懾,讓出來一個大圈。
見事不可為,陳行泰發一聲喊,掉頭逃竄,左衙牙軍跟著倉皇逃出了軍營。
聚攏前衙的散兵游勇,有軍士自告奮勇,從囚牢裡放出校尉陳凌父子等二百多心腹兄弟,張允皋這才將亂軍打亂重組,編伍成軍。
陳凌年長,快到知命之年,滿臉刀削斧劈般的皺紋,兩眼炯炯有神,歷經了好幾次幽州兵變,處事沉穩,極有條理,先命兩子陳平,陳鎮收集前衙的黃樺手弩。
陳凌從張允皋處瞭解外面的情勢,皺眉道:「張振威,楊志誠等有備而發,李節帥措手不及,生死不知,為今之計,讓陳平領著三團軍士襲擊武庫,事若成,據武庫防禦待變,事不成,也可擾敵耳目……」
張允皋恍然若悟,「擒賊先擒王,我帶一團軍士突襲節度使衙署。」
還未商議完畢,手下兄弟闖入中軍帳,一臉驚慌,「陳行泰會合後院都指揮使王文穎殺了過來,共有三千多兵馬,一路高呼,幽州節李載義謀反,已逃出城外。」
張允皋聞報手腳冰涼,神情萎頓,大局已定,一千前衙將士,本就人心不一。
唉,就如被網住的魚兒,陷阱中的麋鹿,任你如何掙扎也是無用。
陳凌心志堅韌,言語中透出一股狠意:「事情未到最後一步,豈知沒有翻盤的機會。某願駐守軍營,一旦與亂軍白刃相見,軍營的軍士也不是吃素的,實在不濟,趁夜逃散,將幽州攪個天翻地覆。」
此話激發了張允皋的性子,霍地站起,命令那名兄弟:「你帶兩旅軍士將家小帶出迎春門,安全送到平州。」
「某率一隊兄弟突襲節度使衙署,務使楊志誠心膽俱喪,不敢出城追擊。」事態緊急,張允皋也未多言,拱手道別:「陳校尉率一隊兄弟控制軍營,突圍後平州見。」
張允皋率五十騎飛馳出了城北前衙軍營,從北面繞到安興坊,緊閉坊門,命兩名兄弟爬上屋頂,警戒觀察。
待王文穎率軍過了安興坊,張允皋等牽馬出來,潛行過了兩條街,翻身上馬,策馬急奔,一路上蹄飛濺雪,直往節度使衙署後院而去。
王文穎、陳行泰率三千多軍士將前衙軍營三面圍住,獨留北面。
陳行泰心想,多收容些軍士,自家勢力也強橫些,騎在馬上向王文穎抱拳行禮:「王定遠,某用計關押了張允皋的心腹,前衙剩下的兄弟被某勸誘,答應起事,卻不料張允皋率軍殺回,壞了大事,待某曉以利害,勸其歸降。」
馬屁拍得真舒坦,王文穎眼下是從六品下階的振威副尉,逐帥大功告成,至少也是正五品上階的定遠將軍,做個牙軍都知兵馬使大有可能。
「嗯,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陳校尉,就依你的主意。」王文穎吊稍粗眉舒展開來,裝模作樣,掉了一句不知從那裡拾來的兵法。
陳行泰滿臉堆笑,心裡暗罵,曾在一個鍋裡攪過食,誰還不知道誰的底細,你他媽的就是拿本兵書也會倒過來看。
陳行泰喊了一陣話,裡面有人大聲應道:「我們被張振威所迫,才與陳振威廝殺,現在張振威,不,張允皋那狗賊已逃得不知所蹤。」
「軍營裡的兄弟,馬上出營投降,王定遠既往不咎!」陳行泰像野獸般的吼道。
「喊話的可是陳行泰陳將軍?」
「正是。」陳行泰美美地應了一聲,某也成了將軍,他媽的殺帥逐帥這事幹起來真帶勁,有癮。
一看到了酉初(下午五點),喊了半天,營中也不見動靜,王文穎粗眉皺在一處,失去耐心,手一揮,一團叛軍步卒悄悄掩了上去,
營門大開,前衙軍士大喊「我們願出營投降!」,丟出刀槍,一團軍士赤手空拳,緩緩出營投降。
王文穎牙一咬,「等一等,先讓他們出營。」
外面是少部分真心投降的軍士,中間的軍士或握橫刀,或提狼牙棒。隊伍中一個軍士小聲問同伴:「投降,還要提刀作甚?」
同伴撇撇嘴,很是鄙夷不屑:「你傻了嗎,陳校尉要我們親手割下後院叛軍的頭顱,已沒有退路,待會殺出重圍,搶些金銀,逃到平州去。」
王文穎命手持刀棒的步卒圍了上去,降軍驚恐,隊伍中先飛出幾十個人頭。
陳行泰手忙腳亂地接了一個,一瞧,心神大亂,那顆人頭正是素日交好的兄弟豬兒,兩人前幾日還一起到胭脂馬妓院狹游嫖妓。
後院軍士,唬得魂飛魄散,心膽俱寒,本來整齊的隊形開始散亂。
緊跟有人大呼:「後院背信棄義,要殺光前衙兄弟!兄弟們,橫豎是個死,與他們拼了!」
雙方比的是心狠手辣,看誰下手快,同時動手,弩矢齊發,人群中都是鮮血濺起的紅色,垂死的軍士大聲慘叫。
轅門前,這會兒不分敵我,倒了一大片。
陳平率一團長槍手吶喊著殺出轅門,後面是陳凌親率的弓箭手,箭矢如蝗,飛向後院軍士,掩護著長槍手突圍。
雙方混戰在一起,昔日袍澤,今朝反目,鮮血四濺,灑在雪地上,血紅雪白,很快又被踐踏成髒乎乎的污水臭泥。
王文穎環顧四周,頓時頭大,雙方服飾相仿,敵我難辨,慌忙率軍讓開道路,心想追擊總比混戰好。
陳凌、陳平等一殺出重圍,陳凌高喊「兄弟們,搶錢糧,搶武庫。」軍士們轟然應諾,在幽州城四散亂竄。
兵亂如匪,燒殺擄掠,幽州城可得亂上一陣,黎庶百姓,橫遭兵禍,無處控訴。
一隊在坊間巡邏的軍士,瞧見幾十騎飛馳而來,為首的隊正遠遠喝問:「來者何人?」
幾十騎風馳電摯,踏冰濺雪,眨眼到了隊正近前,陳鎮一鞭子劈頭蓋臉抽下去,「後院的王振威都不認識,瞎了你的狗眼。」
隊正摸著臉上火辣辣的鞭痕,待這隊牙軍走遠,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一隊驕橫殘暴的東西,那天老子上位……」
到了衙署後院的圍牆外,陳鎮帶著幾位兄弟翻了進去,掏出黃樺手弩,悄無聲息地解決了一火把守側門的叛軍。
留下幾人看住馬匹,張允皋也不吭聲,左手提弩,右手握刀,率眾闖了進去。
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守衛節度衙署的叛軍警覺,高聲喝問,臉上有幾顆麻子的兄弟壓著嗓子,模仿王文穎陰冷的聲音:「後院都指揮使王文穎,有要事稟告楊定遠。」
「楊定遠出城追擊李載義去了,王振威不曉得麼?」一名校尉探頭探腦,有些疑惑。
「現在城門緊閉,我們願推王振威為幽州節度使,願意追隨的兄弟一起殺過去,陞官發財就在眼前。」陳鎮扯作嗓子高喊。
「你是張--」聲音嘎然而止,那名校尉認出了軍士環擁的張允皋,可惜身中數矢,如同刺蝟一般。
「全體給老子轉身向後,前面開路衝殺,否則某認得兄弟,弩矢認不得。」麻子兄弟繼續模仿王文穎喊道。
人影錯亂,也瞧不真切,留守叛軍,多是後院軍士,都熟悉王文穎的聲音,何況他是楊志誠的頭號心腹,他出來振臂一呼,多少還是有些號召力。
幾十具強弩在前,好漢不吃眼前虧!
誰做節度使,軍士都出不了頭,剛才清點衙署財物,多少黃金白銀,飛錢古玩,要是趁亂撈上一二,勝過從軍十載,豈不快哉。
有頭腦靈活的叛軍大喊,「後院正堂財物不少,我們願奪來獻給王振威。」叛軍軍士心領神會,掉頭往後院正堂殺去,佛阻殺佛,神擋殺神,士氣高昂,比手弩指著都還管用。
守衛正堂財物的後院叛軍大吃一驚,湧來大群同夥,也不搭話,先是弓弩招呼,接著白刃相向。
後院校尉恨得咬牙切齒:「敢來搶楊帥的財物,殺上去封堵住。」
一個後院火長用刀擋住昔日的袍澤,招呼道:「康窯頭,前面是王文穎的手弩,背後就是財物,你還傻呼呼地杵在這,跟兄弟動刀。」
「在那兒?」康窯頭狐疑地向後望去。
「哎--」後院校尉慘呼一聲,一枝弩矢正中腦門。
「康隊願隨王振威殺賊!」康窯頭振臂高呼,轉過身子,跟火長一塊並肩作戰,真心道謝:「謝了兄弟,改日一塊嫖妓喝酒。」
如沸湯融雪,部分死腦筋的叛軍被砍死,大部分守衛正堂的叛軍立刻投靠了新主子,萬眾一心,沛然不可擋。
到了正堂,幾刀劈了還在點驗造冊的小吏,機靈的叛軍用火點了登記冊,打開箱子,一人抓上幾把財物就跑,提刀高呼:「殺賊平亂!」尋思趁亂跑出了節度使衙署,找個地點藏好財物,再提刀出來,找具死屍亂砍幾刀,抹一身血後,回衙署看看風向,就是校尉見了,也要誇一聲好漢子。
張允皋率眾趕到正堂,幾個貪婪的軍士還在往懷裡塞金銀,「嗤」「嗤」「嗤」箭矢如雨,一腔子濃稠的猩血潑濺在那金銀珠玉之上。
「陳鎮,率一夥兄弟偵察衙署,佈置警哨。」張允皋轉過身環視眾兄弟,讚道:「麻子不錯,模仿王文穎的聲音惟妙惟肖,快去尋馬套車,十幾箱財物眾兄弟人人有份,但也要活著出了幽州才有福享用。」
眾兄弟士氣如虹,轟然應諾。
眾兄弟都在衙署宿衛過,自然是熟門熟路,一刻後,尋了六十多匹戰馬,五輛馬車,沒奈何,只好將戰馬作挽馬,裝好財物,聚齊兄弟,就要出發。
陳鎮衝了進來,嚎啕大哭,「五哥被叛軍斬殺,頭顱高懸在衙署正門外的旗桿上。」
張允皋聽了,眼前一黑,搖搖欲倒。\